孝期后,黎飔在众望所归中登基。
魏松伺候了文锦帝一辈子,国丧过后便准备辞官回乡,颐养天年。离宫前,他依先帝遗言,见了林森森一面。
彼时林森森已经换了个地方晒太阳。
寒冬腊月的阳光也是温暖极了,只是和着冽冽北风,宛如刀刮。
林森森躺在屋里的贵妃椅子上,屋子遮挡了北风。
青萝与青竹都在外面的森林书屋,还有林嚞嚞。林森森还另外又派了几个人过去或协助或伺候保护林嚞嚞。
宫里头便就剩宜双与牧柯了。
宜双小跑着从外面进来,道:“娘娘,魏公公来了。”
多少天了,林森森还是不大习惯这么个称呼。她坐起来,喝了口热乎乎的茶,刚放下杯子,魏松便进来了。
“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公公请起。”林森森随口道:“听说公公已经跟陛下辞官了?”
魏松笑笑应是,道:“老奴今日来,是遵先帝遗命给皇后带几句话。”
林森森琢磨着是不是得跪下来接旨。
魏松又道:“皇后不必行大礼,老奴受不起。老奴只是带几句先帝的家常闲话罢了。”他说道:“先帝希望皇后能与陛下美言几句,保二皇子与四皇子一命。”
“我会尽力。”
“既得皇后保证,老奴便能功成身退了。”
林森森笑笑:“公公一路慢走。”她示意宜双给魏松送些银两或值钱的首饰,后者推辞了一番才收下,而后便真的功成身退,离开了皇宫。至于那道遗诏是何时就写下的,并不重要。
黎誊、黎昀都是被收押,都是戴罪之身,可刑罚迟迟未落,直到今日还在牢狱之中,黎飔心中早已有数。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黎飔回到长宁宫。
黎飔被伺候着宽衣解带,到床上躺下,将林森森抱在怀里。一天的疲惫在这会儿消失殆尽,满足与幸福漫上心尖。
他一边缠着林森森的青丝把玩,一边道:“今天魏松来找你了?”
“嗯。”林森森枕着他的手臂,说:“魏公公说,先帝希望你能放二皇子与四皇子一命。”
“我知道了。”黎飔的手从她的长发滑到她的小腹,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感受着她腹中的小生命,不觉笑起来,道:“来年五六月,这孩子便该出世了。”
“嗯。”林森森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道:“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
黎飔便乖乖不动,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渐渐入梦。
既然是文锦帝的遗愿,黎飔自没有不遵循的道理。但死罪能免,活罪却难逃。黎誊被他一句话打发去了桐州城的一座寺庙出家,可黎昀在接到圣旨时却要求见林森森一面。
黎飔没同意。
但黎昀不肯接旨一事后来传到了林森森耳里,说是黎昀提了个什么要求,陛下没答应。林森森便问了一嘴。黎飔没有隐瞒,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林森森想了想,便跟黎飔一起去了趟牢狱。
监牢暗无天日,偶有窗户通风,味道又杂又不好闻。
林森森与黎飔一同来到黎昀的牢房外,黎昀正痴痴地坐在狭隘的石床上,不知在发什么呆。
“四爷?”
黎昀的视线慢慢有了焦点,扫过黎飔,放在林森森身上,笑说:“我还以为三哥不会让你来见我。”
曾经眉眼间的粲粲朗朗、活泼生动全都消失殆尽,纵使他还专注地望着一个人,眼中的神采却已不复存在。
他道:“如今你如愿母仪天下,开心么?”
“开心。”
“为什么?”
“我喜欢的不是母仪天下,是让我母仪天下的这个人。”
她说得轻描淡写,黎飔却心尖一动,眸色柔和下来,将她的柔荑握在手心里。
黎昀嗤笑:“可三哥也曾做过伤害你的事啊。”他轻悠悠地说:“月茹虽是悬梁自尽,却是被逼的。她体内虽有迷药,却是后来灌进去的。这件事是沈谚奉三哥之命去办的。”
黎飔握着林森森的手紧了紧,月茹出事当时,林森森便就怀疑过他。
“是么,为什么?”
“你该问三哥。”
林森森失笑:“沈谚杀人,你见过么?”
黎昀望着她。
林森森道:“沈谚杀人从来一剑封喉。”
黎昀安静地看着她,忽然笑起来,说:“月茹确实因三哥而死。在你离开林家后,月茹想过去投奔你。但很遗憾,她先遇到的是准备去找你的林淼淼,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关于三哥的事情。”
他叹息,脸上的讥笑终于不见了,灰沉沉的看着林森森,道:“或许父皇说得对,我曾以为的我的优秀都是假的。可是遇见你的那一年,我与三哥明明一样。可你一直偏心于三哥,为什么?明明三哥身边有林淼淼,又有林惢惢,可你依然喜欢三哥,为什么?”
“最开始,你和三爷在我眼里都一样。”那会儿,她将所有人都当做她的闺女儿子看。她道:“但一路走来,陪在我身边的唯有三爷。”
黎昀不信,道:“你没有发觉么,你一直偏心着三哥。面对三哥时,你总是纵容的。还有你写的那些故事里,总有一个角色的身上会有三哥的影子。”
怎么说呢,难道要说因为她是男主控,所以虽然知道她的男主比较渣,还是忍不住心疼么?至于角色总有黎飔的影子的问题,应该是她思维定势了吧。
林森森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可能是因为三爷的脸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黎昀楞了一瞬,黎飔也楞了一瞬。
黎昀笑了声,说:“我不信。”
黎飔打断了这场对话:“稍后会有人来接你回去,今后便在府中好好休息吧。”这便是囚禁了。
黎昀没有说话,撇开了脸。
黎飔牵着林森森离开了牢房。
刚出了牢房,林森森便一个深呼吸,将牢房中压抑又浑浊的气息都吐出来。
“不舒服?”
林森森摇头,只是想到黎昀曾走的那条路,觉得可惜。她最开始设定这么个乐观粲然的角色时,不过是想告诉别人、告诉自己,要积极向上。
黎飔道:“不必多想。”
“我知道,没多想。只是替你惋惜。”
“他虽做了很多错事,但最后并未要我的命,在他心中,这已是这么多年我们之间情谊的证明。可我不能原谅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的针对你。”
他的声音低了一个度,林森森反过来攥紧了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挠了挠,说:“快过年了,过几天将嚞嚞接进宫里住几天吧。”
“嗯,明日我让青竹带六小姐进宫。”
林森森抓着黎飔的手轻轻晃悠起来,像情窦初开又正在热恋中的小姑娘。
黎飔喜欢这样宠着她,即便宫中眼睛无数,依旧随着她晃悠着手臂,慢悠悠地走在平坦的地面上,无所谓旁人,无所谓身前身后的风景。
皇宫里的新年与外面的没什么不同,不过多了群臣之宴与歌舞表演。但黎飔说,先帝殡天不久,西南又在打仗,不宜铺张,便没有办群臣之宴与歌舞表演。
他们接了林嚞嚞进宫,在宫里吃了顿寻常人家的家常便饭。
还是饺子,包了彩头的饺子。
黎飔财大气粗,一口气包了六十六个有彩头的饺子,但最后林森森依旧只吃到了三个。她可能跟数字三有缘,好气喔。
林嚞嚞一共吃了八个饺子,吃到了五个。
黎飔轻轻松松吃到了十五个,几乎一口一个。
剩下的归了宜双等人,每个人也有十来个左右。一个个吃到的那一堆彩头,看得林森森心塞不已。
黎飔失笑,将自己的那十五个铜板全都给了林森森,道:“我的彩头都给你,反正你也是我的。”
林森森翻了个白眼,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傻。”嘴里这么说,却毫不迟疑的将那十五个铜板都揽到自己面前。
饭后,林嚞嚞自觉寻了个借口回隔壁的寝宫,不打扰黎飔与林森森的二人世界。
外头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窜到天上,在漆黑的天空绽放出一朵又一朵五彩斑斓的花。
黎飔与林森森依偎着彼此,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直到其中一个人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才跟着慢慢地沉入梦中。
梦也是一场美梦。
梦里没有凡尘俗事,只有他和她的欢声笑语。
第68章 一笑一尘缘
朝阳是在未曾停歇过的烟花声中冒出来的。
林嚞嚞披着尚有凉意的晨光醒来,拿起床头林森森早为她量身定制好的新衣往身上套。直到穿到最后一件,她才看见放在最底下的红包。
她不觉地笑,心底的仅剩的一点点空虚也被填满了。
后来很多很多年的新年,她都会收到这样的红包。哪怕她的侄儿侄女们都已经有了孩子,她依然会收到新年的红包。
这且是后话了。
虽只是过了一夜,但入目之处皆呈现出欣欣向荣之向。
可这新的一年伊始,便传来一则并不欢喜的消息。黎昀在自己府中饮毒自尽,走的时候很平静,没有苦没有乐,也没有一句遗言。
黎飔将他葬入皇陵,以亲王之礼。
三月下旬,沈谚率数万大军凯旋,黎飔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当晚,黎飔在宫中摆下庆功宴,又有歌舞共欢。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
半年前的风云暗涌还历历在目,转眼便是天下共欢。宴后,沈谚又单独与黎飔说了几句话,说西南已经安稳,说西北之地却还蠢蠢欲动,还需找个时机先发制人,对战场上的生死擦肩倒是一字不提。
他还道:“四皇子的事,臣也听说了。陛下早就知道了么?”
黎飔点头:“是皇后提醒的朕。”
“皇后真是奇人。”沈谚笑说:“陛下等了两年,如今终于等到了皇后。微臣可算是能给陛下道喜了。”
黎飔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烈,道:“朕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转眼,他又说:“西南已定,西北有镇北王镇守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你的终身大事该考虑考虑了。沈老将军年事已高,子女不在,只有你这个孙儿,别叫他等急了。”
“若有一日,有人停留在微臣心上,必不敢叫对方等急了。”
“朕等你的好消息。”
两个多月后,荷花满池塘。
九个多月的身孕叫林森森看起来像只吃撑了的企鹅,身子越重,她便越懒,每日除了睡就是躺,顶天了就是在长宁宫里走一圈。
这会儿,林森森便躺在软绵绵的贵妃椅上。
躺着躺着,她觉得不对劲了。
肚子隐隐约约的开始疼起来,她也不知道着是不是要生了。先前也有过几次阵痛,但痛一阵过去,便啥事也没有了。她便等了会儿,可等着等着,她发现这已经不是阵痛了,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林森森脸色一白,喊道:“宜双,宜双,我好像要生了!”
宜双和牧柯听见,都霍然奔过去。宜双一脸焦急:“奴婢去喊太医!奴婢现在就去喊太医!”
“快一点。”她叮嘱道。还没开始生,她就已经疼得冒汗了。她胡乱地招着手,道:“牧柯,来,把我抱进去吧!”
她本想说的是扶她进去,但痛楚叫她无法迈开步伐。
牧柯手足无措地抱起林森森,三步并两步跑进寝宫,小心翼翼的将林森森平放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只好转头叫小太监去通知黎飔。
林森森疼得不行。
她一向怕疼,这会儿不仅大汗淋漓,更是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她想咬牙忍着,但是根本忍不住,疼得她恨不得晕死过去。
她一边哭,一边狰狞着。
御书房距离长宁宫不远,黎飔很快便到了,还比太医早一步。他还没进门就听见林森森压抑的□□和哭声,心顿时狠狠地揪起来。
他大跨步进去,入眼便是林森森娇小的身体在床上挣扎着,脸上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她的双手紧紧拽着被单,却没能减轻半点痛楚。
“森森。”黎飔的声音发颤,转脸便问:“太医呢?”
牧柯忙跑出去看,若是还没来,他准备去太医院扛人了。不过刚踏出门槛便看见宜双和太医脚步匆匆的过来了。
太医到这儿就看见黎飔发青的脸色,忙不迭跪下来请罪。
黎飔皱着眉心,道:“别请罪了,快些。”
太医又巍颤颤的上前,看着呼吸时急时缓的林森森,道:“陛下,您先回避一下吧。”又让宜双留下来搭把手。
黎飔含着满腹担忧与焦急站在屋外。
有宫女端着热水盆,不断进进出出。
起初黎飔也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他知道林森森虽然怕疼,但很能隐忍,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满目都是她脸色煞白的模样。没多久,里面哭喊声刺穿门墙,钻入黎飔耳中,他更担心了。
他在外面一言不发地盯着紧闭的门,耳边全是林森森的痛哭声,心里仿佛被万千蚂蚁撕咬,疼得要命!
牧柯也站在门外,眉头皱得死紧。
屋子里,林森森一直在按照太医的话,尽量不要哭喊,要将力气用在生孩子上。但是特么的,这孩子他不肯出来啊!
太医也是急得要命。
林森森一度力竭晕厥过去,又被太医和腹痛给弄醒了,醒了又继续用力生。
宜双一直在帮她擦汗,一边擦一边哭。
等了一个多时辰,里面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进进出出的宫女都摆着一张苦瓜脸。黎飔在外头等得也是一头汗,顾不了什么礼数,直接推门而入。
这时分,没人会在意陛下是不是进来了,只一心扑在仍在用力生孩子的林森森身上。
牧柯没敢进来,依旧在外面焦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