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抿了抿唇,但她不想放弃,硬着头皮道:“王妃娘娘的饮食习惯,她带过来的厨娘自然知道,有她在,这些就都不是问题,老奴过上一段时间,自然也就会知道了。”
没听说过哪个新嫁娘嫁到夫家,夫家就该把大厨房的管事换成新嫁娘的人,就为了迎合新嫁娘的口味。可这话心里可以想,此时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缃素嗤笑一声,却没再理会她,只退回到以宓后边。
以宓便笑着看向郑嬷嬷,道:“嬷嬷也认为我该将这大厨房管事的位置给个只会负责几个下人饮食的管事去坐吗?而且嬷嬷恐怕还有所不知,我先时看过这大厨房过往的账册,其中问题不少。”
“王爷从不在内院用膳,但过去这几年,大厨房只是养着几个下人,每年却都要用上七八百两的银子,嬷嬷您可知道,这七八百两银子,可以赶上一个普通官员整个家族的用度了。您还觉得,这李嬷嬷适合坐这大厨房的位置吗?”
没人会想到新王妃突然就笑吟吟的却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么一番咄咄逼人的话来,犹如在说今儿个天气有点凉,不若就拿哪件衣裳出来穿一般。
李嬷嬷手脚冰凉,面色煞白,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堂前,对着以宓和郑嬷嬷道:“娘娘,嬷嬷,请娘娘和嬷嬷明察,这厨房的开支费用过往账册都有记录,老奴绝对不敢有半点贪墨。嬷嬷,这过往的账册和采买单子,老奴每个月都是有交给您和千女官过目的,嬷嬷……”
郑嬷嬷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对以宓道:“娘娘,王府不同他处,用度亦不可与普通官员之家相比……”
以宓摆了摆手,道:“嬷嬷不必说什么,这些账目,以后自然有常嬷嬷和千女官去审核,没的我还要去管这些细节,查大厨房每日买了些什么用了些什么的。所以这也是定要给厨房加了常嬷嬷做大管事的原因,我也可省点心罢了。”
郑嬷嬷瞪着以宓气结,这可真是……蛮横不知礼……就长了一副好相貌罢了。
她只觉得自家王爷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王妃,将来怕也只会拖累于他。
以宓却不再说什么,她不再理会郑嬷嬷,又让人直接就请了李嬷嬷下去,然后再问大家对新的安排可有什么疑虑,众人被刚才的变故惊住,再无人敢出声做靶子,以宓见状便点头道:“既如此,那你们便回去好好做事吧,这几日千女官和各位大管事便将各处的章程都立了拿来给我过目,以后就照着章程行事。”
众人应诺,以宓便命众人退下了。
郑嬷嬷原先还想待众人离开后好好和以宓谈谈,可是她此时见以宓那副样子,竟是一时失了和她再谈什么的心思,亦是心事重重的退下了。
午时,燕王下朝后又和内阁及六部议完事后回府,就问以宓上午内院的事如何,以宓笑道:“不过是小事,理顺了即可,常嬷嬷她们都是我用惯的,千苓又能干,哪里需要操心许多。反是外院,若是有什么问题,倒是要费些心思,毕竟那些管事可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第52章
燕王听完后摸了摸以宓的脑袋,今日上午内院发生的事,自然已经有人回报于他。这倒不是他不信任以宓,而是他现在新婚燕尔,心里眼里都是她,自然时时刻刻都想知道她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也丝毫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而已。
不过他听得回报之后,对以宓今日的行事还是惊喜的。
她是他的王妃,而不是管事,他要她掌管内院,但同时也不希望她日日困于王府内院琐事,所以他半点不会觉得她今日的做法有任何不妥,或者扫了郑嬷嬷的面子。
郑嬷嬷把自己看得很重,但对燕王来说其实也就是一忠仆而已,但若忠字上打了个问号,其实也就什么也不是了。
两人用过午膳后燕王陪以宓小憩了一阵就一起去了外厅,这回要见的是外院管事以及王府公中明面那些产业的管事庄头们。因为这些产业过往亦有王府的右长史曾长史帮燕王过档,燕王便也请了曾长史过来。
王府有两位长史,一位姓何,五十出头,为王府左长史,曾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何长史很有学识,只是略有些古板,另一位便是曾长史,只有三十几许,也是两榜进士,人就活络许多。
众人给燕王和王妃行礼之后,燕王扫了这些人一圈,神色平淡道:“以往本王在藩地,回到京中之后又忙于政事,王府产业多是由林总管督管,让你们自行打理,年关再将账目交给曾长史过档,本王少有亲自过问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今后王府所有公中的产业都将由本王的王妃来打理,所以以后王妃有直接任免更换管事庄头的权力,你们该如何回报,又如何管事,产业有何地方需要调整,这些都将有王妃说了算,你们不得有丝毫异议,听明白了没?”
一席话,不管下面的人听了内心是何感受,但神色却是格外的恭谨和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不满和质疑的。
以宓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再对比今早内院那些嬷嬷仆妇们,心中好笑,果然还是燕王的积威比较好使,如果现在只是自己坐在这里,下面这些人一准儿一副装模作样各怀鬼胎的模样。
然后燕王便让林总管起头,让各个管事们挨个先介绍了一下自己,介绍他们各自管着的产业,以及产业现在的盈亏状况,同类产业的行情等等。
等他们说完,燕王颔首,然后转头看以宓,明显换了一副语气温和道:“阿宓,你可有什么话跟他们说?”
以宓冲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低头伸手随意翻了翻账本,这才抬头缓缓问林总管道:“林总管,刚刚听王爷说,这王府公中的产业,原先俱是由你来督管的,那想来送到我手上的这些账册你应该都是看过的了。那你知不知道,这些账册可有什么问题?”
当然是有问题的。
林总管心中一突,这话他可不好答,更何况王爷就在旁边,他更不敢胡乱忽悠试探这个新王妃。
林总管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启禀王妃,这些账册老奴的确看过,但因这次急着将所有账册交给王妃,老奴未曾仔细审核,娘娘是否觉得其中有问题?”
燕王冷冷扫了林总管一眼,顿时他只觉身上寒了一寒,开始后悔没有阻止下面那些管事庄头,任由他们在账册中作妖,试探这位新王妃。
以宓看一眼账册,然后再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总管,道:“即是说今年的账册你还未仔细审核,有没有问题你不清楚就先交上来了,但往年的账目都是经过了你的审核,完全没有问题的?”
林总管的冷汗终于飚了下来,硬着头皮道:“是,是的,娘娘。”
以宓点头,道:“哦,那想来这几本今年的账册有多处疏漏是因为林总管未曾审核过的缘故了,那往年的账册……”
以宓又轻笑了下,道,“王爷从他其他产业那边拨了个管事给我,大家也见一见吧,这往年的账册我便让杨管事好好看一看,她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请林总管多指教指教。”
以宓说完便唤了站在一侧的一个着了青袍,头发只用了一根青玉簪簪起,年约三十几许的妇人上前见过大家,道是以后便由她协助自己打理这些产业。
竟是一个年轻妇人,众人心中都有些轻视,但燕王在侧,也无人敢露出半点异样来。
以宓待大家见完杨管事,就又拎起一本账册,道:“这原溪山庄的庄头,是姓郑的吗?”
正是郑嬷嬷的兄长,郑安福。
以宓看他走上前来,面上带了些小心翼翼,但却并不十分惧怕,心中嗤笑一声,却并不看他,只轻轻敲了敲账册,就对林总管道:“这份账册,账目根本就对不上,有明显的残漏,还劳烦林总管把这个领回去花个一盏茶的时间或半个时辰小心看了,回头让这庄头再重新把完整的交上来吧。”
“哦,这几本也各有些问题,林总管也都让他们重新整了再交上来吧。这是第一次,我为着熟悉产业,所以特意亲自先看了看,却不想竟就是浪费时间,原来是因为林总管贵人事忙,没预先审核过的缘故。”
林总管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但却半点不敢有异议,只恭敬的应了声“是”,上前从一旁缃素的手中接了账册退了回去。
他只觉得王爷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芒在背。
没有人理睬自己,郑安福立在堂前留也不是,退也不是,燕王在上面,他也有些收敛,但仗着自己妹子在燕王面前的分量,他鼓足了勇气辩解道:“娘娘误会了,那账册并非疏漏,是有一部分庄子里的产品送到了王府上,因为比较散,所以就没特意记上,我们通常都是年终的时候才把这部分差额补上的。”
现在可还没到年终呢。
因他的突然发言众人都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林总管大急,急忙小心的用眼神跟他示意,奈何这人此时还处在发言的激动中,哪里会注意到林总管隐晦的眼神。
以宓看了郑安福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就是说你们习惯就把每年对不上单或账的部分到年底的时候就归类为送到王府的那部分了?从来都不记单子的?”
郑安福脑袋一充血,就道:“我们一年四季孝敬王府的,或者王府从庄子上拿来走礼的,都琐碎得很,没得这些还要记单的,但娘娘若是要查,我们也有……”
以宓脸上的笑已经收了,根本不再听郑安福的话,直接打断他,看向林总管,冷道:“林总管,这情况你知道吗?这样的人,你如何还能继续让他做着庄头,还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林总管此时已经是一头的冷汗。
他都不敢看燕王此时黑着的脸,只跪下垂着脑袋道:“娘娘,此事是老奴的疏忽,老奴下去这就调查清楚,若事情属实,定当严惩,另老奴也会和杨管事商议商议这新庄头的人选。”
郑安福傻住,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这庄头位置就已经被剥了……重点不应该是查那部分亏空,看那么多的东西都去了哪儿吗?而且,他是王爷乳嬷嬷的兄长……
燕王挥手,就已经有侍卫上前拖了郑安福下去,然后燕王冷冷对林总管道:“好好把过往的账目都查上一查,该换人的就换人,然后和杨总管交接一下,以后所有外面产业的事情都由杨总管来督管,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协助一下她。你且带着他们退下吧。”
又看了一眼那些账册,轻哼了一声,道,“把这些都拿走,再送上一份全新的上来给杨总管看过。”
林总管半点不敢异议,满头大汗的应了声“诺”,便领着众人退下了。
众人离开,以宓就笑着对穆元祯嗔道:“看,还是你说出的话好使,如果只是我,怕这林总管还有这些人不知道怎么跟我玩心眼,耍嘴皮子呢。”
穆元祯看她语笑嫣然似嗔若喜的模样,先前对着那些管事的不悦和肃然早烟消云散,只满心都是对着她的充实和喜爱。
以宓不知道,她大婚前,美则美矣,但到底未经人事,气质纯净青涩得紧,而经了这些时日,她整个人都仿若经了那春雨滋润的绝色花朵,眸光潋滟,水嫩欲滴,形容纯净中又似暗暗流淌着丝丝妩媚,竟是比那雨后海棠,三月桃花还要鲜嫩娇妍。
穆元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你是我的王妃,本就是一体的,我的话好使也就是你的话好使,有什么分别。”
以宓拍打他乱来的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以宓羞恼,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外厅,他怎么就这般动手动脚,还笑得如此……荡漾……她不由得就想起这些日子他白天黑夜的折腾劲,脸上更是热了。
她心中恨道,这人人前人后怎么就差那么远。
当然了,她很快就又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人前人后怎么就差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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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郑安福并不是一个人来王府的,其妻刘氏也跟着他一块儿来了,此时正在离王府不远处的郑家特意置办的小宅子里和小姑子郑嬷嬷还有女儿郑绮说话。
郑安福犯事,他身边的小厮很有眼力劲,他在外面候着见到自家主子被从王府外厅拖了出来,忙使了银子上前去打听,及至林总管出来在外院训斥众位管事,郑安福被押着核对账册,但中间还是抽了空隙吩咐了自家小厮赶紧回家报信。
待小厮奔回郑家宅子,跟刘氏,郑嬷嬷还有郑绮将事情始末说了,最后道老爷的庄头位置怕是不保之时,刘氏眼泪立即飙出来,作势就要给郑嬷嬷下跪,哭着求郑嬷嬷救救她的兄长。
郑绮也吓得脸色苍白,她抱着郑嬷嬷的胳膊就带着哭音道:“嬷嬷,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妃娘娘她不知道父亲是您的兄长吗?作何还要针对父亲?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庄头,勤勤恳恳的,能犯什么事?最多不就是拿点庄子上的时新瓜果送人什么的,和京里那些铺子管事相比,再不会有什么出格的。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她这人怎么这样?”
第53章
郑安福和刘氏昨日到的京中,郑绮也是昨日就回了郑家宅子中陪刘氏,因此今日上午王府内院发生的事郑绮还未听到风声,否则她怕是更会借机在郑嬷嬷面前挑拨一番。
郑嬷嬷的面色此时也很黑,若是在今日之前,她虑及王爷,无论心里是如何作想,定还是是要出言维护王妃的,劝诫嫂子和侄女不可妄言,待她回去之后查清楚再说。
可现在先有上午的事情打底,郑嬷嬷心中对以宓已经存了偏见,此刻侄女的话也隐隐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竟是半点也不想驳斥她们。
郑嬷嬷板着脸,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嫂子,绮儿,你们先不要着急,这事待我回王府查清楚了再说,你们放心,兄长没做下什么事那就不怕什么。”
就是王妃她也得讲个理字。
先前小厮也只是说王妃发怒是因为兄长今年的账册记录的有所疏漏,有些送进王府和走礼的部分因为太过零散而未记录在册罢了。今年还未到年终,账册有所疏漏也情有可原,可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郑嬷嬷只是一乳母,郑家原先也不过是个普通市井人家,只不顾是因她身体健康,然后机缘巧合之下成了燕王的乳母而已。她的眼界和才干其实也就是一普通妇人而已,不说千苓,就是以宓身边的大丫鬟,她都是不如的。
她对燕王的确忠心,因为她所有的体面和尊荣都来自燕王,而且她自认从不自持身份有所贪墨或行逾越之举,也未曾替家人谋取私利,反是约束了自己兄长在郊区一个小庄子上做个庄头罢了,一个庄子,能贪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