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战事完结后不久,东夷发生内乱, 东夷太子在王都谋反,杀了继母木后所出的两个异母弟弟, 囚禁了木后,自立为帝。
东夷国主大怒,紧急从燕北撤兵回东夷王都, 途中却遭到了燕北军统帅沈时其的突袭,大伤元气, 但东夷支持原国主的势力并不少,东夷, 怕是有的乱了。
战事大定, 且这次辽东和燕北两边的大战大周损伤都不严重,大周这边从上到下都自然是一片欢腾喜气。
此时夏皇后诞女, 钦天监便喜气洋洋的跟穆元祯说小公主乃是祥瑞之身,可为大周带来祥运, 穆元祯不置可否,以宓听了却是皱眉。
女儿本来就已经是皇长公主,身份贵重,只要平平安安就已经足够, 平添上什么祥瑞之身什么的,怕将来反会招些别有用心之人,在那上面作文章。
以宓便道:“陛下洪福齐天,阿珃是陛下的皇长女,这就是她最大的福气,所谓祥运,皆是因着陛下罢了,她小小一个婴儿,只要有陛下的福泽荫蔽即可,其他便也罢了。”
穆元祯便命了钦天监此事不可再提。
也不知是为了淡化此事,还是心中本就早已有了决定,朝廷得了捷报,穆元祯召了大军回京之后,随后便在朝廷上宣布立皇嫡长子穆翎意为太子,册封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穆安珃为安吉公主。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还是皇嫡长子,还小小年纪就已经有模有样,简直就是成昭帝的一个翻版,立其为太子本就是迟早的事,众臣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
哪怕心里暗搓搓有再多小心思的都不敢。
成昭帝的手段,他们可都是见惯见怕了。
南阳侯府。
赵老夫人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神情呆滞。
此刻的她面上红疹一片一片,形状甚是恐怖。
那日自从得知长子阵亡,她就病倒在了床上,当时她晕过去了两日,醒来时身边除了关嬷嬷便只剩下两个陌生的婆子照顾,除了她们三人,在接下来养病的日子,她再没见过其他人。
不说其他人,就是儿子孙子,儿媳,孙媳们竟是一个也没来看望过她。
她也再得不到外面的消息。
关嬷嬷说是因为她那日急火攻心,起了湿毒之症,大夫说可能会传染给他人,所以便只能和府中之人隔离开来。
关嬷嬷端了一碗粥,看着赵老夫人发白的头发和面上身上一片片恶心可怕的红疹,忍着悲意道:“老夫人,您这一日都没有用过点东西了,您还是先用上一些清粥吧,这总不用东西,身体可如何能好?”
赵老夫人转头看她,隔了许久眼睛终于转动了下,嘴唇蠕动了一下,虚弱道:“阿关,成铂,阿睿呢?他们,他们都去了哪里?我这病……难道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不肯过来看我了吗?”
关嬷嬷听言只觉鼻子一阵酸胀,她忍了忍眼中的湿意,劝道:“老夫人,这些日子,二老爷和大公子都忙着外面的事情,脚不沾地的,您也别怪他们……”
“怪他们,怪他们,我哪有资格怪他们……”
说到这里,她突然伸出了手,猛地住了关嬷嬷的衣角,喘着气道,“阿关,你说,你说是不是那事情暴露了,否则,否则我怎么会无端端的得了这个病,还被关在了这里……阿关,成铂和阿睿他们向来孝顺,不可能就因着这病就不来看我了……”
说到这里,那浑浊的眼睛已经滚下泪来。
关嬷嬷并非常人,赵老夫人身上的疹子出得蹊跷,亦不似会惹人的,这都已经有了月余,府上的人一个都不出现在这里,说不奇怪才奇怪。
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侯府上下这般待老夫人?
老夫人可向来是府上说一不二,以前侯爷都不敢半点忤逆的老封君,陛下的姑祖母。
可是关嬷嬷心中虽这般想,但此时却半点不敢露出来,她想了想,就道:“老夫人,那事,陛下若是知道了,我们侯府哪里还能好好的在这里,必是不会的。事关侯府上下的性命,二少夫人不为了别人,就为了她自己,必也不敢说出去的。”
明明知情的人也不少,她偏直接就把嫌疑拉到依玥身上。
“不过,这事她虽然不敢说,但老奴怀疑,老夫人逼她害夏皇后一事,她怕是和二公子说了,甚至二老爷都知道了也不一定…….”
“老奴前两日暗地里打听,听说陛下已经立了夏后的儿子为太子了,还册封了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为安吉公主,现在夏后正当宠,怕二老爷二公子他们,是因着这事冷待老夫人的。”
要让一个人燃起生气,有时候无力的安慰着实没有强烈的恨意来得有用。
这话虽经不起推敲,不过此时的赵老夫人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极差,本能的又不愿意往最坏处想,抓到一个可以怨恨的理由便能鼓些劲了,哪里还会去往深里想。
“是,是的。”赵老夫人的脸上一阵扭曲,“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枉我这么些年都待她那般好!”
她抓着关嬷嬷衣服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关嬷嬷便又劝道:“老夫人,二老爷性子软,大公子又年轻,还需要老夫人您照看,您不为着自己,为着二老爷大公子他们,也该好好用饭,好起来呀。其他的事,等您好起来,再好好谋算也不迟。”
如此哄着,终于劝了赵老夫人勉强用了些粥,再扶着她躺下,哄着用粥后有些力竭的她入睡。
赵老夫人闭了眼睛,关嬷嬷拿了沾了水的帕子帮她小心的擦了擦脸上的红疹,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有些恼怒,恼怒南阳侯府的子孙竟是这般无情无义,冷血不孝。
她收了帕子,叹了口气,正待收拾粥碗下去,就突然又听到赵老夫人喃喃道,“流妘呢?阿关,你有没有收到流妘的什么消息?成锡,流妘说他会救成锡……你说,成锡会不会没有死?其实是流妘救走了他?”
关嬷嬷愣了愣,只当老夫人又醒了,定睛看去,却发现她仍是在昏睡着,刚刚不过类似梦呓罢了。
她定定看着赵老夫人看了一会儿,终又叹了口气,轻轻将她还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放回到了被子里,捏了捏被角,这才端着粥碗离去。
她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榻上良久,思虑良久,终于伸手在被子的一角捏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条小指般狭长的帛纸,然后取出自己头上的簪子,很快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但一边写着,那字迹便慢慢由深到浅,及至她写完,那字迹已经消失不见。
这日下午,玄伍在南阳侯府外射杀了一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小麻雀,然后从它的脚上抽出了一张空白的小帛纸条。
那只麻雀并非普通的麻雀,而是北地闵家培养出来的一只信鸟,因外形酷似普通麻雀,而不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玄伍一直是负责北地暗探事务的暗卫营首领,对这个,他再清楚不过。
第107章 结篇十
穆元祯握着那条浅灰色, 和那雀鸟一般颜色的帛纸, 面上冷漠看不出什么情绪,也唯有很亲近的人可以感觉到此时他身上的阴鸷。
侍卫端了一盆水上来,穆元祯将手中的帛纸扔了进去, 不一会儿,水中那微微晃动着的帛纸上便现出了四个蓝色的字, “中毒,软禁”。
无头无尾, 若是那纸条落入外人手中,大约也不会明白到底在说什么,在说谁。
他看着那晃动的纸条一会儿, 直到那字迹在水中又慢慢消失,仿若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先前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这才转头看向了桌上的一沓资料,这资料是先前玄伍跟着那张纸条一起交上来的。
自从收到穆连赫的密信, 这几个月来他便一直让玄伍追查他母后之死, 还有闵家的旧事。这沓资料中有玄伍从北定王府密室中搜查回来的,也有从北地寻来的, 还有一些旧人的口供。
一直在今日这帛纸上的字迹出现之前,他都希望自己的怀疑有误, 可是,他伸手揭开那沓资料,就像揭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事实般,令人难以相信, 却全都是事实。
成昭三年,年底。
关嬷嬷推着赵老夫人进入荣寿堂的大厅中,身上换了簇新的绸缎衣裳,头发也梳得顺滑,就是面上和身上的红疹,这些日子在大夫的诊治下,也退了下去,此时的她,除了面目苍白些,痩些,苍老些,看起来至少仍是干干净净,一派尊荣的。
只是此时的荣寿堂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花团锦簇,没有了子孙儿媳的环绕,丫鬟婆子的侍立,此时处处都是冰冷空寂。
堂前侧边阴影处站立的是大理寺卿廖断,下面站着的则是赵成铂和赵睿,在另一个角落还有赵晞和依玥。
几个月了,赵老夫人躺在床上日日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煎熬,她只能靠过去的回忆和不停的欺骗自己来度过这些日子。
那时候她是北地第一世家肆意娇宠的大小姐,美丽尊贵,她嫁到京中,老南阳侯待她如珠如宝,两人十分恩爱,两个儿子,聪明能力孝顺能干,她的生活本来十分的顺畅和美好。
过去那么真实,反是现在的日子,像是在梦中吧,她总觉得,只要一觉醒来,她便仍是人人尊敬逢迎着的南阳侯府老夫人。
入到厅中,她没有看到廖断,只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儿子赵成铂和嫡长孙赵睿两人,不似在梦中,而是那般鲜活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虽然她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但还是感觉到了前面的人,和以前梦里“看”到的不同。
她伸出手,催促着关嬷嬷上前,又开口嘶哑的叫了两声,“咿呀”了两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唤道:“成,成铂?是你吗?这一次,母亲不是在做梦吧?”
一句话,就问得赵成铂老泪纵横。
他现在的样子,也比几个月前,苍老了何止一星半点。
他怨恨自己母亲为何糊涂之下会行下那等滔天大罪,可他心中再不满,再怨恨,那个也是生他养他,幼时疼他宠他的亲生母亲,这段时间受煎熬的何止是赵老夫人,赵成铂也一日没有好受过。
赵老夫人没看到次子落泪,她的目光又转到了赵睿身上,激动道:“阿睿,阿睿你过来,让祖母看看你,阿睿,你父亲,你父亲他现在如何了?”
说到这里,赵老夫人的眼睛也已经模糊。
可赵睿却不同于赵成铂,赵老夫人虽然疼宠他,但对他来说,到底没有一手教养他的父亲来得亲近。
父亲为保住南阳侯府,保住他们这些子孙,阵前自杀,都是赵老夫人一手造成的。
所以他对赵老夫人的感情,早在得知过去所有真相,早在看到他父亲留下来的遗书之后,便是怨恨多于祖孙之情了。
所以赵老夫人唤他,他只是冷漠的,甚者带着怨恨的看着她。
关嬷嬷已经察觉不对,她一进入大厅看到廖断那一刻,便知道定是老夫人杀先后娘娘之事怕是已经暴露了。
她心中惊骇,想到自己送出去的消息,也不知道闵老太爷收到没有。
赵老夫人还在唤着赵睿,道:“阿睿,阿睿,你父亲,你父亲该是无事的,你去寻流妘,流妘定会救了你父亲,她答应我定会救下你父亲的。”
一边说着一边还想去伸手够到他。
赵睿的左手捏紧,伸出右手,就将手中的一封信扔到了赵老夫人身上,带着隐隐的恨意道:“父亲,你怎么还有脸说父亲,父亲不是已经被你害死了吗?因为你所做的事,父亲只能以死谢罪,你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
信砸到赵老夫人身上,又滚到了地上。
赵老夫人久不见日光,脸色本就苍白,此时赵睿的话说完,更是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血气。
她先是怔住,待反应过来便全身冷冻如冰,簌簌发抖。
赵成铂看赵老夫人的样子,心中剧痛,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口。
赵老夫人把眼睛转到地上那封信上,伸手拽着关嬷嬷,示意她去捡那封信给自己。
关嬷嬷也是吓得心如擂鼓,她哆嗦着弯腰捡起那封信,拆开递给了老夫人,老夫人只扫了两三行,就差点晕厥了过去。
关嬷嬷看着老夫人的样子,泪也飙了下来,她是赵老夫人的父亲安排到赵老夫人身边的,她是听闵家上一代老太爷的吩咐没错,但最初老太爷让她到赵老夫人身边,为的也只是保护赵老夫人照顾赵老夫人的。
谁知道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她对赵老夫人也是一片真心的。
她蹲下身子,一边搓着老夫人冷冻如寒冰的手,一边就对赵老夫人哽咽道:“老夫人,不,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这样,当年您也是为了老侯爷,为了南阳侯府……”
赵成铂见关嬷嬷如此说,却是勃然大怒。
都是这个老妖婆,否则,母亲怎么会不和父亲商量就铸下大错?
他骂道:“闭嘴,你这个妖婆,你还有脸说,有脸哭,不是你,我母亲怎么会做下那等事?我兄长又怎么会死?”
关嬷嬷听言如五雷轰顶,一抖就跪了下来。
她脑子急速的转着,心中只希望不是最坏的情况。
她咬着牙哆嗦着就磕头道:“是,二老爷,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二老爷,您要怪就怪老奴吧,不要怪老夫人,老夫人她,她都是为了老侯爷,为了侯爷和您,她是被逼的,被那奸妃所逼的。”
一边说着,一边泪流满面。
好一个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忠仆。
赵成铂气极,上前一脚就将她踹到了地上。
荣寿堂大厅后的密室,隔着一道帘,刚刚外面所有发生的事情里面都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站立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玄衣皂靴长剑的穆元祯。
穆元祯眼睛一直看着外面大厅中那幕,面无表情。
老人看到这里却是长叹了口气,道:“陛下,当年之事,你全部知晓了?”
穆元祯转头看向他,仍是面无表情道:“全部知晓?外祖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全部知晓,每一次我以为知道了真相,可剥一剥,却发现里面竟又有一层所谓的真相。”
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闵家现在的家主,穆元祯的外祖父闵老太爷闵文阔。
闵老太爷听言面色未变,只眼中浮出了些痛色,他叹道:“陛下,当年之事阴错阳差,待我知晓时,大妹大错已经铸成,陛下,您可是怪我,怪您的太外祖父,将此事瞒下,亦未有惩治大妹,替你母后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