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纪宗文点了点头,既然目前的策略方针已定下,他便说起另一件事,“我近日需悄悄回京一趟,殿下接过朝务后,萧规曹随即可。”
诸事商量妥当后,陈王跨马离开临江侯府别院,刚转过街口,他立即阴了脸。
看来,要取魏王而代之,任重而道远。
陈王满怀期待出门,大受打击而归,回府闭门一个多时辰后,他除了心思更深沉,眸光更坚定,表面看着,并无甚变化。
他俨然是个努力帮衬兄长的好弟弟,已在马不停蹄接手朝务。
然而,虽皇后临江侯二人与陈王说话时,是屏退来了所有人的,但只要知悉内情者,从陈王的表现,便能窥出端倪。
消息在午膳前,便到了高煦手里,并没有让他诧异。
如今妻子问起,他便告诉了她。
纪婉青大奇,“难道皇后与临江侯,一丝一毫动摇的念头亦无?”
答案是肯定的,否则陈王绝不会这般受挫。
“丽妃要协理宫务,四皇子即将封王开府,皇后与临江侯,就感觉不到威胁吗?”
纪婉青一脸疑惑,高煦失笑摇头,“青儿,这是你不了解朝中局势。”
昌平帝虽为人强势,但说实话,他理政能力真心一般。他在位已经二十载了,王朝之所以没有显出颓势,原因有二。
其一,先帝英明,给打了一个很好的底子。
其二,俱因朝堂内外,还有一干能力卓绝的文臣武将保皇党。
譬如,当初的纪婉青之父纪宗庆。
这群人大部分历经两朝,不管他们怎样认可皇太子为继承人,那也仅是继承人罢了,如今,他们是尊皇帝为主子的。
昌平帝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却有一个好处,那就他非常清楚自己倚仗,若想稳坐龙椅,离不开这群人。
这群人忠心于他,虽说在继承人上偏向太子,但小问题影响不大。
他不放心的话,抬起人来与东宫抗衡便是了。
于是,便有了纪皇后母子的崛起。
皇帝的心思,中立保皇党也知道。既然夺嫡必须存在,那么作为继后嫡出的魏王陈王,便被这群中坚力量承认了资格。
哪怕他们并不支持对方。
魏王能被默认,少不了他嫡出的身份。若是换了庶出的四皇子,就很不容易了,多费些心思也不是不成,不过难度会大太多。
特殊的君臣关系,造就了特殊的朝中局势,若是皇帝英明神武,四皇子的困难将不复存在,可惜没有如果。
短时间内,四皇子想要取代皇后母子,成为抗衡东宫的新力量,是不可能的。
所以,昌平帝最后,还是不会让坤宁宫倒下去的,即使憋着气,也不会继续打压。
“日后有了契机,魏王便会重返朝堂。”况且,这个契机也不会太远。
高煦看得分明,想必临江侯也懂。
他将如今局势掰扯开来,细细给妻子解释清楚,“再者,十几年时间,培养一个继承人并不易,不到万不得已,魏王是不会被替换的。”
如今若轻易不要魏王,万一日后陈王也出差错,那又该换成谁?
也是因此,高煦才会借陈王的手谋算魏王。毕竟,陈王明显比其兄优秀,二人相比,当然魏王更好对付。
纪婉青恍然,说来也是,魏王还能挽救一下,没到非舍弃不可的地步。
“想必,陈王不会死心吧。”
有压迫就有反抗,越不公平,怨愤就越大,强自按捺在心底,只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纪婉青得出结论,仰脸看向高煦,“殿下,你说可是?”
“正是。”他颔首。
妻子为人聪敏,从前不过少了这方面的教导,如今一点即透,高煦赞赏欣然,目露嘉许。
“殿下,可是要夸一夸我?”
诸事已说罢,她又俏皮打趣,半跪着直起身子,微微侧头与他平视,笑嘻嘻眨了眨美眸。
不过,纪婉青起身的动作大了些,牵扯了小腹深处,又有些许闷闷痛感传来,她用手捂了捂。
痛感不明显,她没太在意,只是,高煦却蹙了眉。
他细细端详妻子,发现她的脸色与方才相比,似乎差了些,“你身子可还疼?”
那白玉匣中的药是好药,以往夫妻房事稍过,纪婉青用了以后,次日睡醒便好全了。怎么今儿看着,效果好像不大明显。
也不是不明显,她身上瘀痕已经淡了,活动自如,就是腹部疼痛没见好转。
“张德海,去传刘太医。”
说到底,昨夜实在太过,高煦怕自己伤了她。
“殿下,我无事,只是有些许闷疼罢了,无需召太医的。”
纪婉青连忙制止张德海,毕竟这种隐晦伤势,怎么说怎么看?羞于启齿不说,把脉能把出来吗?
张德海是个机灵的,闻言站住脚跟,面露难色。
“即便无事,也召太医过来诊个平安脉。”
高煦虽神色温和,但语气不容质询,纪婉青到底没拗得过他。张德海得令,赶紧出了正房,打发人去太医署。
“青儿,医者眼中无男女之别,刘太医年近六旬,你莫要介怀。”
高煦站起身,直接抱起妻子往床榻上行去,温声安抚道:“不过把一把脉,若须近身,还有医女。”
他这话倒是在理,且已经这样,那就只能诊个平安脉吧,总不能,让个六十老头顶着大太阳白跑一趟。
纪婉青真不觉得自己不妥,毕竟下腹位置只是微微闷疼而已,很轻,应是昨夜房事太过所致,缓一两天就好了。
不过高煦此举,也是关心她身体罢了。
她“嗯”地应了一声。
刘太医很快来了,他是东宫的人,主子传召,焉敢怠慢,自然是紧赶慢赶。
隔着帘帐,这脉一把,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
纪婉青有孕了。
第六十六章
关于怀孕生子这个问题, 不管大婚前还是大婚后,纪婉青都有仔细考虑过。
初时, 她处境尴尬,在内受防备, 在外被压迫,根本不认为自己应该怀孕。
高煦身边就她一个女人, 二人敦伦频频, 她总会算计好日子,在格外敏感的几天, 找个借口避一避。
没办法,避子药物多伤身,且一个太子妃, 若偷偷服用避孕汤药, 一旦被发现,恐怕下场堪忧。
清宁宫是皇太子的地盘, 若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彼时, 夫妻间刚刚建立起的微薄信任,绝对经不起这等考验。
再后面, 夫妻感情有了长足进展, 高煦真心待她,夫妻间渐渐交托与信任。
最初的窘迫境地过去了,已经可以展望不错的未来。
这时候,继续利用安全期来避孕, 已经不合适了。
高煦是皇太子,国之储君,已年过及冠,却膝下犹虚。从前没有娶妻倒也罢,大婚过后,他不能一直没有子嗣的。
大婚后,短时间倒好,若是时间长了,纪婉青一直不开怀,恐怕,到时候就要面临客观的外部压迫了。
太子妃若无出,那就多纳几个妾呗。
皇太子膝下空虚,从来不是夫妻间的私人问题,想必到时候,奏折便会雪花般的飞上来。
对于皇帝而言,这种客观问题必须解决,也很好解决,大笔一挥,赐婚几家贵女进东宫即可。
高煦很好,夫妻感情融洽,他也从没纳其他女人的念头。
纪婉青不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但若她有能力,肯定会竭力维持的。
况且,一个无所出的太子妃或皇后,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她已经离不开高煦了,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些。
她没了父母兄长,其实也很期待能添一个血脉至亲。
因为种种客观主观因素,年后没多久,纪婉青便没有再算安全期了,顺其自然吧。
高煦年轻血气旺盛,夫妻床事频繁,她想过自己会怀孕,只是真没想过会这般快。
刘太医隔着帘帐,搭上垫了丝帕的皓腕脉门处,垂眸静听,他本神色凝重,须臾,又一怔。
高煦剑眉蹙起,他本也认为妻子无大碍,此刻见状,心下微微一提。
他沉声问道:“刘太医,太子妃身体如何?”
此时,须发斑白的刘太医,神色已经转了几转,先是一怔,接着微诧,随后已见喜色。
他松开把脉的手,立即站起,“噗通”一声跪倒在高煦身前,“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娘娘脉息往来流利,如珠走盘,正是喜脉。”
喜脉,纪婉青怀孕了。
饶是稳重自若如高煦,闻言也怔了怔。平生头一次当爹,反应过来后,愉悦袭上心头,他罕见喜形于色,“好!赏,重赏!”
一屋子宫人太监纷纷跪下贺喜,他大手一挥,同样重赏。
殿中喜气洋洋,此时,帐中传出纪婉青的声音,她有些急切,扬声轻唤:“殿下!”
高煦立即俯身撩起帐幔,“青儿,如何了?”
“殿下,我们昨夜……”
得知怀孕后,纪婉青也是大喜的,只是随后下腹隐隐的闷痛感立即提醒了她。
她大惊失色,昨夜欢好空前激烈,也不不知有无伤到孩儿。
“殿下,我如今腹部,还有些许疼痛。”
高煦方才骤闻喜讯,忽略昨夜的问题,如今闻言心中登时一紧。
他来不及说话,立即就转身询问。
纪婉青却攒紧他的手,一脸急色,又压低声音道:“殿下,我上月的癸水还准时而至。”
癸水,即是月事。
纪婉青月事一贯准时,若无意外,过两天该来了。
她虽不通岐黄,但也知道,中医把脉,妇人起码得怀孕一个月以上,才能把得出来。
她这身孕不止一月,但问题是,上月的癸水,如期而至。
没怀孕不知道,如今得知腹中有了骨肉,纪婉青一脸惊慌,唯恐胎儿有何差错。
“你莫要惊慌,刘太医没有先提起,应无妨碍。”
高煦长于皇宫,还是很清楚太医们的习性,若是有事,方才刘太医便不会第一时间贺喜了。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低声安抚两句,将她神色稍缓,方放下帐幔。
只不过,宽慰妻子归宽慰妻子,事涉自己的骨肉,没有得到肯定答案前,高煦说什么也不会放心。
他立即低声询问起刘太医。
高煦知道妻子脸皮薄,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太监,仅余张德海、何嬷嬷等几人,将昨夜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月事话题,皇太子开口其实不大好,恰好何嬷嬷也担忧着,她也顾不上尊卑,赶紧找个空隙,立即插话询问。
刘太医捋了捋长须,“回禀殿下,娘娘如今怀有身孕约摸一月过半,确实有些许动了胎气的迹象。好在娘娘身体康健,妨碍不大,服两贴安胎药,再卧榻二三日即可。”
太医说话,一贯把病情稍稍往重里说,其实,纪婉青底子扎实,问题确实很轻微。
高煦认真听了,又问了几句,确定并无妨碍后,心才稍稍方松。随后,他沉吟道:“那何嬷嬷所言……”
太子是问月事,刘太医心领神会,忙解释道:“大部分妇人,得孕后癸水立歇。只不过,仍有少妇妇人,孕事初时,癸水临期如故。”
“只是,这癸水较之旧日,量会少了一些。”老头一本正经普及完知识,随后又说:“微臣仔细为娘娘诊过脉,娘娘脉息并无异样,想必是属于后者。”
帐幔内的纪婉青凝神听了,恍然大悟,上月月事,确实量较少,她当时还疑惑了一阵,打算好好调理一番。不想,原来是怀孕了。
随后,老太医以防万一,还对何嬷嬷问了一些癸水详情,以及感受之类的。
量多量少,何嬷嬷贴身伺候,可以作答,至于感受,她只得赶紧入帐询问主子。
纪婉青也顾不上害羞,忙仔细说了,由乳母将话传出去。
刘太医认真听毕,最后宣布,此事并无妨碍。
一屋子人大松一口气,高煦颔首,“既然如此,刘太医便先开个方子。”
方子开了,捡了药,何嬷嬷亲自下去煎。
帐幔被重新撩起,高煦坐在床沿,替妻子掖了掖被角。
孩子尚算安稳,心头大石放下,纪婉青笑意盈盈,握住他的大掌,十指交握,二人对视,目光柔和,流淌着温情。
“青儿。”
“嗯?”
“接下来,你便留在屋里好生安胎。”他的声音很温和,也很郑重。
“我知道的。”
纪婉青如今既然怀了身孕,当然得以腹中骨肉为先,其余事情,一概压后。
高煦眸带欣然,薄唇微挑,逢大喜,他罕见情绪外露,至今未完全收敛。
他伸出另一只大掌,探入薄被之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
骨血交融,平坦的小腹中孕育着新生命,很新奇,很感动。
高煦的心是触动的,妻子,孩子,已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重要席位,完整了他人生。
他俯身,薄唇轻轻触碰了纪婉青的眉心。
犹如羽毛微微拂过一般,这个吻很纯粹,柔情万千,带着珍爱与怜惜。
纪婉青轻轻阖眸,他郑重爱护之意,她完全体会得到。
小夫妻低低说着话,分享彼此喜悦,没多久,汤药便煎好了。
陈嬷嬷没假手于任何人,自己一眼不错全程盯着,一好马上端上来。
高煦俯身,搀扶妻子,纪婉青就着他的力道坐起,夫妻二人皆小心翼翼的。
黑褐色汤药热气腾腾,味道闻着即苦又涩,她一点不犹豫,等汤药稍凉,立即端起一饮而尽。
漱了口,再含了颗蜜饯,纪婉青斜靠在杏黄色团花纹大引枕上,先歇口气,等会再躺下。
她小心抚摸一下腹部,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药喝下去后,便感觉闷痛感又轻了些。
纪婉青告诉高煦,他很高兴,颔首称赞刘太医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