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幸好孩儿无事。”纪婉青心有余悸。
昨夜又是奔跑,又是狠命一番颠鸾倒凤,夫妻二人皆后怕不已。想起始作俑者,她厌恶蹙了蹙秀眉。
“青儿,孤不会让你与孩儿白白受了委屈。”
高煦轻触了触纪婉青腰腹,眸光冷冷,本反击顺利完美,此事已算暂告一段落,但如今得知孕事,却不然。
若非妻子身体底子极好,腹中胎儿也坚强,恐怕二人再是懊恼悔恨,也无济于事。
“殿下,如今我与孩儿都无碍,你还需多多考虑大局。”
纪婉青憎恶皇后不假,然而她却更在意高煦。嫁进东宫已久,她当然清楚昌平帝的平衡之道,若是皇后那边颓势太过,对己方绝对有害无益。
否则,他每次动作的力道,就不会这般恰到好处,说白了,就是让皇帝多放心。
“青儿放心,孤有分寸。”
高煦冷哼一声,即便坤宁宫不能倒台,折腾对方的法子亦多的是,尤其是正籍这关口。
他办事,纪婉青没有不放心的,这回话题揭过,她随即便说起另一事。
“殿下,我想先将这个消息压下来,等三月后坐稳了胎再说。”
外面纷纷扰扰,她正好不引人注目,纪婉青仔细思忖,认为趁机蛰伏称病,等胎儿完全稳当以后再宣布,才是上策。
太子妃的头一胎,意义太大了,况且皇后一直认为她不受宠,现在突然爆出个孕讯,对方觉得被蒙骗,接连遭遇挫折之下,也不知会否就此宣泄怒火。
寻常时候,纪婉青是不怕的,但怀孕时期,尤其初期,正值她脆弱之时,她绝不能让孩子多冒一丝危险。窝在家里不冒头,才能确保无虞。
“这法子不错。”
这个问题,高煦也已考虑过。他其实不怎么愿意让怀孕的妻子称病,哪怕就是个借口,不过细思下来,这确实是如今最合适的法子。
皇后在外要担忧魏王,在内要设法收拢宫权,不被奉旨协理的丽妃分了去,焦头烂额,最近一段时间必然无暇分神关注太子妃。
纪婉青称病不去请安,正好在屋里坐稳了胎。
“等满三个月后,你便借口怀孕身体不适,继续闭门不出即可。”三个月后,就不适合秘而不宣了,高煦略略沉思,便将再后面事宜也安排妥当。
皇长孙,还是嫡孙,分量有多重,不必多说。若这一胎是男孩,代表江山后继有人,将进一步巩固东宫位置,填补了一处大空缺。
要知道,皇太子一直膝下空虚,他不急,朝中不少文武重臣可焦虑得很。
不想这个孩子降生的,头一个就是纪皇后一党,其次,昌平帝也未见得会欣喜。
皇帝不会动手暗害自己亲孙子,但不代表他不会睁只眼闭只眼,让两党斗去。对于他而言,皇太子声望越高,他越不安稳。
这种情况下,身怀六甲的纪婉青,待在自己地盘才是最安稳的。
皇家以子嗣为重,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有了这块免死金牌,她能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
在东宫,高煦有十足信心,能护妻儿周全。
“嗯,我知道的。”纪婉青郑重应了。
至于生产以后,她与坤宁宫,肯定不复如今表面和谐的局面了。
所谓谍中谍之策,大概以后也用不上了,毕竟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再说其他,信任值已大打折扣。
不过也无妨,纪婉青有了父亲留下的人手眼线,膝下又有了孩儿,立足已稳,与当初举步维艰的局面,已截然不同。
“委屈你了。”
高煦轻抚她的脸,“青儿莫怕,日后有孤。”
对,还有他,他现在已肯全心全意护着她了。
纪婉青抬眼看他,美眸亮晶晶,笑道:“好!”
第六十七章
纪婉青喝了汤药, 歇了歇,便躺下阖眼, 卧床养胎。
高煦没说话打搅她,只静静坐在床沿陪伴, 这汤药大约有些安眠作用,没多久, 她便睡了过去。
不过, 她昨夜今晨终究睡得太多,一个时辰左右, 便醒了过来。
再睁眼,高煦已经不再屋里,有突发朝务报上来, 他不得不前先去外书房处理。
“殿下出门前, 嘱咐了好半响,让老奴等定要好生伺候。”
何嬷嬷笑意盈盈, 眼角细纹皱成菊花状, 以往太子也嘱咐好生照顾主子, 但远不及今日仔细。
虽这里面,有纪婉青身子确实需要慎重的缘故。但也正面反映了, 高煦看重妻子, 也看重孩子。
作为一个传统的古代妇人,何嬷嬷深切认为,这女人啊,夫家越富贵, 就越需要有子傍身。
除了子嗣以外,什么都是虚的。
她倒了盅温蜜水,小心翼翼搀扶起主子,“娘娘,您轻着些,莫要伸着哥儿。”
何嬷嬷并不懂染色体,她遵从自古流传下来的知识,认为一意呼唤,能影响胎儿的性别。
好吧,虽然生男生女纪婉青平常心,并且会一样疼爱,但不可否认,第一胎是男孩的话,会对东宫乃至她本人,好处要大得多。
纪婉青当然不会拂乳母好意,只微笑就着她的手,喝下温热的蜂蜜水。
好吧,或许先有个哥哥,日后保护妹妹,也是很好的。
随后,何嬷嬷又命人传了晚膳,絮叨着说:“殿下出门很急,也不知耽搁到什么时候,出门前,特地嘱咐老奴,让娘娘不许等他用膳。”
以往,除非高煦实在无暇分身,特地打发人让不要等,否则只要他在清宁宫,纪婉青都会等着他用晚膳。
这是增进感情的一大利器,一两次后,他若可能,也尽力赶回来一起用膳。
不过如今却不行了,她不饿,夫妻两人也担心饿到孩子,可不能再等。
纪婉青从善如流,远远点了几个清淡的菜,用了八分饱,才放下银箸,也没下榻。
新上任的准娘亲,已经把刘太医的话当做圣旨了,说卧榻静养,非必要不肯轻易下地。
不过那老头医术确实不错,喝了一盏汤药,睡了一个时辰,纪婉青下腹那些许闷痛,基本已经消失。
她很高兴,也放下心,忙打发梨花去前院,告诉高煦这个好消息,顺便嘱咐一下,让他按时用膳,莫要太劳累。
一脸喜气的梨花领命以后,兴冲冲出发了。纪婉青刚用了膳,也不能马上躺下,便斜靠在柔软的大引枕上,与乳母说着话。
“娘娘,您……”
主仆二人说了一阵,何嬷嬷关切询问一番,得到感觉良好的答案后,她话锋一转,面上便现出迟疑之色来了。
“嬷嬷,在我这儿,你又什么话不能说?”纪婉青大奇,忙仔细问道:“可是你有何不便之处?”
“娘娘莫要担心,嬷嬷好得很。”
何嬷嬷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在外,跟着纪荣打理纪婉青的嫁妆产业。女儿即是梨花,伺候在主子屋里,母女日日见面,没什么好烦忧的,她一意照顾主子即可。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压低声音说:“娘娘,您身怀有孕是大喜事,只是这么一来,殿下身伴便少人伺候了。”
高煦身边就纪婉青一个女人,她如今坐胎不稳,当然是不能行房的。
她闻言沉默了,若在现代,妻子怀孕辛苦,丈夫好生伺候才是真理,若生了花花肠子,少不得离婚收场。只可惜,古代不是这个说法。
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理。当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不是没有,可惜只占少数。大部分男人,热衷于左拥右抱,娇妻美妾。
越是富贵人家,这风气越盛。像纪婉青出身的勋贵之家,妻子怀孕,还得主动给丈夫张罗通房睡,自己人好掌握,也免得让人钻了空子。
她的父亲纪宗庆,其实是个异类,京城上层贵妇未必见过他,但都听说过他的大名,这是个让人向往的专情好男人。
勋贵之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家?
故而,何嬷嬷见主子身体无碍,才出言提醒,毕竟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总好过那些不知根底的狐媚子。
“娘娘,不若在二等宫人里头,挑两个忠心的。”
古代贵女陪嫁,都有这类陪嫁丫鬟,纪婉青当初挑人注重忠心耿耿,而何嬷嬷则多个心眼,留了两个颜色不错,年龄也刚好的。
她就是打算,将来有可能派上用场,毕竟皇宫不比外头,陪嫁人员都要录入内务府名册,不能随意增减的。
乳母的提议,是符合世情,也是替她着想的,只是纪婉青却笑笑,拒绝了。
“嬷嬷,不必了。”
高煦并非一个重女色的男子,且她也干不来,亲自给夫君拉皮条这活儿。
不过,她心里也没底,只能说,若真有外来女人,她就等着应对吧。
纪婉青苦笑,真有那一天,大概高煦的定位,又会重新由夫君回归大老板了。
没错,人心肉做,高煦真心真意待她,夫妻感情密不可分,她不是木头人,无法将界限分得清楚明白,日复一日,他已渐渐真成了她的夫君。
只是与此同时,纪婉青始终在心底留下一片净土,也做好了准备,以应对突发情况。
在突然情况没出现前,高煦这夫君还是很及格的,她从不打算干恶心自己的事。
“嬷嬷,我有分寸的。”
“娘娘,您……”何嬷嬷叹了口气。
她奶大的小主子,她最清楚不过,理智之下,掩藏着一颗赤子之心;冷静的表面,里头还一腔炽热真挚的情感;聪颖有主见,却还有底线,有些事情是绝不会做的。
何嬷嬷了解自己的主子,索性也不劝了,只小心伺候她躺下,絮叨道:“娘娘打小有主意,嬷嬷知道的,希望这回也与从前一样,是正确的。”
“什么主意?”
帘子一挑,高煦探身入了屋,刚好听到这句,一边大步行到床前坐下,一边含笑问道。
他刚收到梨花的传话,得悉妻子无恙,心下大畅,坐下后细细端详一番,见纪婉青面色果然好了很多,欣然颔首。
高煦眼神专注,目光和熙,面上难掩关切。外面酷热,他额际有薄汗,却未曾擦去,便第一时间过来看她。
他其实并非因她有孕,才格外关注,他平日待她,也是真心好的。
纪婉青对上他温熙的黑眸,心中一动,他情意不假,或许,她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再不济,也试探一番。
“什么主意?”
她俏皮一笑,重新就着他搀扶坐起,“我告诉殿下。”
话罢,她住嘴不说,只含笑看着他。
高煦立即会意,随手挥退屋里伺候的太监宫人,挑眉笑道:“青儿又有了何等主意?”
妻子神采奕奕,他兴致也很高,一意配合。
“殿下。”
高煦靠坐在大引枕上,搂住妻子,纪婉青偎依着他,一改方才兴高采烈,闷闷地说:“方才,何嬷嬷跟我说了一个事儿。”
她焉了下来,垂头耷脑的,他罕见她这般模样,剑眉微蹙,立即接过话头询问,“何事?”
何嬷嬷,这人高煦知道,是妻子的乳母,一贯忠心,看着也不是糊涂人,怎会在主子需要休养时胡乱说话?
他暗忖,明日就让张德海去嘱咐一番,好让对方多注意些。
高煦的心思,纪婉青看得分明,“殿下也莫要说何嬷嬷了,她是为我好。”
他疑惑,便听她闷闷说:“嬷嬷说,如今我有孕,伺候不得你,让我选个宫人开脸,放进屋里。”
高煦讶异,随即了然,只是,他还真从未有此念。
不过不等他接话,纪婉青便说:“我拒绝了嬷嬷。”
她抬起眼,直直看着他,眸中似有花火,“我不乐意,我心里难受得很。”
是的,纪婉青确实心头发堵,既然把高煦真当成夫君,提起这事,会难受才是正常的。
她难受不假半分,她真情流露,美眸泛出水意,喉头微有哽咽道:“若有朝一日,殿下真有了别人,我阻止不得,只是让我主动推你去,却是不可能的。”
说着,眸中晶莹已经溢出。
她表面倔强执着,实际脆弱,浸染一层水雾的星眸当中,隐藏炽热的情感,动魄惊心。
滚烫得灼痛了高煦的心,他头一回直面妻子炽烈赤裸的感情,往日那种熟悉的、未曾深究的热涨之感,再次盈满左胸。此刻,他的心是悸动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大掌探向前,抹去她脸上泪水,将她拥进怀里,轻斥道:“孤从未有这心思,你倒是枉加揣测上了。”
高煦学不来妻子般坦露心意,斥责两句,又唯恐过了,他罕有的患得患失,抚了抚她的背,放缓声音安抚道:“孤若要收人入房,早些年尽收了,何用等到今日?”
妻子仰脸,眼巴巴看着他,眸光含怯,又隐有期盼,让他心尖泛疼,他低低说:“孤不好此道,也不喜女子近身,多年来,也就一个你罢了。”
这一点,虽有当初纪皇后算计,但绝对也少不了他的主观意识。大约,是随了他外祖家吧。
高煦的外祖父,是阁臣吴正庸。吴正庸一辈子就一妻,夫妻琴瑟和鸣,无妾,青年丧偶后,亦从未有续娶念头,数十年来孑然一身。
膝下一对儿女,女儿是元后,英年早逝自不提。剩下的儿子,即太子亲舅,也如其父一般,一夫一妻,专情一人。
再下来的两个表兄弟,亦是如此。
高煦凝视妻子,“孤从不以为,三妻四妾是何美事,如你父亲一般,亦未尝不可。”
是的,他真这般认为。
纪婉青从他专注的黑眸中,真真切切读懂了这一点,这一瞬间,她是狂喜的。
“殿下!”
何嬷嬷的话,终究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她难受,她不甘,想着高煦平日情意,要争取或试探一番。
只是她从没想过,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高煦一言九鼎,绝不轻易许诺,这点她很了解。
是要否极泰来,上苍终究眷恋了她一次吗?
不管如何,纪婉青此刻泪盈于睫,“殿下,你……”她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