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勇气与奉献,都曾令他们无比钦佩。到了危险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他,也都将目光一起投向那烟波浩渺的湖面。
“走!”沈谦突然一提气,揽起阿俏的肩头,两人一起转身,往鼋头渚下游船码头走去。
阿仲愣了片刻,也赶紧跟了上去,双手握紧了反复搓着,口中不断地说:“小爷叔,小爷叔……”
偏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俏转过脸,问:“小爷叔?”
沈谦点点头:“嗯,就是个称呼,上海那边人总这么称呼我这样年纪的人。就和旁人叫你小姑娘,小囡囡,是一个意思。阿仲虽然不是上海人,可在那边住惯了,也这么叫。”
阿仲在后头跟着就发傻:话是这么说不假,可这连青帮大佬都这么叫的“小爷叔”,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啊!
偏巧沈谦这时候还转过头来,问阿仲:“不是吗?”
阿仲连忙点头:“是呀是呀,侬……侬好!”
可怜他就只会这么点儿上海话了。
阿俏忍不住嘴角挑挑,横了沈谦一眼,仿佛在说:你可是亲口应过的,有机会要一五一十地交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沈谦则眼角含笑,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完全了解只要,只要他们两个顺利过了这一关,他就一定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是好还是坏,不带任何保留。
几个人没费多少工夫,就已经来到了游船码头。
沈谦挑了一只轻便的手摇船,自己先挑上了船,然后向阿俏伸出一只手,说:“来,小心点!慢慢来!”
阿俏见他这样,反而迟疑了:“不要,不要你……”
平日里总盼着余生有个人陪,孤独寂寞的时候,有个人,能彼此找点慰藉;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她反而在犹豫。
阿俏想,若只有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沈谦一脸的严肃,淡然道:“为什么不要?你忘记了我说过的么?”
阿俏紧紧抿着唇,盯着那男人的双眼,见他双眼微微眯起,怒则怒矣,怒意里则掩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我想要的,始终只是你啊!”
若是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那他眼下做的一切,又都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还能让她再这样独自一个人,在这条几近绝路上继续这么一路走下去不成?
“小爷叔!”阿仲在阿俏背后怯生生唤了一声。
“阿仲,帮里自有规矩,以后兄弟们也自然会按规矩来。你只管替我传话,一切计划照旧,别的你一概别管便是!”沈谦一向温文尔雅,可这时候他声音冷厉,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容人反驳。
阿仲嗫嚅着应下了,呆呆立在游船码头一侧,搓着双手,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劝。
于是就沈谦跟前,就只剩阿俏一个,手中紧紧拎着那只深棕色的公文包,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迈出这一步。
“阿俏,来!”沈谦望着阿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嗔怪:傻孩子,都到了这当儿,还犹豫什么。
他向阿俏伸出手:“我说,从今往后,生,在一处;死,在一起。”
沈谦自忖不是个能够轻易交付承诺的人,但是他亲口允诺的事,便如那日在惠泉前相见的誓言,无论如何,绝不相负。
说到这里,沈谦唇角轻挑,眼里露出光彩:“你,敢不敢信?”
阿俏的犹豫,到底激出了他心底的话敢不敢,有没有这个胆子,信他这样的男人,生死与共的承诺?
阿俏则平生最受不得激,当下纵身迈步,一脚已经踏上了那只手摇船。她的身子立即晃了晃,沈谦已经抢上前来,双臂有力,紧紧地撑着她,或是说,牢牢地撑着她的双臂。
两人一起,随着小舟的起伏,两颗心也跟着起起伏伏,过了一阵。阿俏轻轻吁出一口气:“是我莽撞了,还好没事!”
差点没吓死!阿俏心想。
可就在这时候,沈谦在她身旁,突然凑上前,将唇轻轻地贴在她额角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后朗声说:“走了!阿俏,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说着,沈谦已经扶着阿俏坐下,然后自管自坐到船头,双手撑起船桨,轻轻划动,小舟已经从码头边退了出来,然后缓缓驶向远处宽阔的水面。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划船?”阿俏望着对面的男人,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冒出这么一句。
“年少时逃学,曾经划船一口气逃出十几里地,怎么样,区区这点本事还算入得了阮小姐的眼吧!”
沈谦望着阿俏轻笑,夕阳下,他的眉眼俱是温柔。
阿俏也笑,尽量不去想她手中兀自握着的皮包手柄,万一这又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了,她至少要努力让这一幕的情形甜美一点、幸福一些,好让她来生也能有温暖的回忆相伴。
“我想问你一件事,”沈谦忽然记起一件旧事,开口直截了当地问,“我记得,你当初刚来省城不久,曾经在赛马会买过一匹叫‘飞花’的马能赢……别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我只想知道,当时无人看好这匹马,你是怎么知道它会赢的?”
阿俏自然不会忘了这件事,略一沉吟,她已经抬起头问:“‘飞花’,难道那匹马,是你驯出来的?”
沈谦微微点头,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阿俏点点头:“原来如此,当时‘飞花’夺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记起旧事,她忽然笑了:其实若是没有那笔彩|金,就也不会有她盘下“五福酱园”,也许这后来的许多事,包括今天的事在内,也都统统不会发生。
可她不后悔。
如今和眼前这男人泛舟湖上,她心里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惟愿这夕阳西下,和风拂面,悠悠岁月,尽数凝聚在这湖上一刻,永远不会逝去。
她,到底也是想要他的。
“其实我哪里懂赛马?”阿俏含笑说,“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飞花’,‘春城无处不飞花’……也不知怎么就生了好感,就干脆支持一把,买它会赢。”
她扯了个小小的谎,心里却略感甜蜜:原来两人今生的渊源竟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沈谦闻言也笑,想起他办公室里挂着的条幅,“春城无处不飞花”,还真是巧。
一叶孤舟,终于摇至最开阔的水面上。湖水清澈,阿俏望望水底,觉得深度够了,点头道:“就是这里了。”
沈谦当即将小舟的舟身掉了一个头,然后也冲阿俏点点头。阿俏绷着一张俏脸,也轻轻地冲沈谦点了点头。她举起双臂,将那只她已经紧握良久的皮包举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往水里放。
两人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是生是死,也就在这片刻之间了。
阿俏忽然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皮包的底部已经接触水面,浸到了湖水里。
而她尚自安然无恙。
阿俏又冲沈谦点点头,放低了身体,探出身去,连双手一起都深深浸没在凉沁沁的湖水中,随即她,松开了双手。
第183章
没事!
阿俏见那只深棕色的皮质公文包悠悠地往湖底沉下去,抬头朝沈谦一点,沈谦会意,手腕一翻,他们所乘的手划船已经飞快地往岸边驶去。
阿俏回头一瞥,见那的公文包已经渐渐沉至湖底。
她渐渐放心,从舟上立起,想走到沈谦身边去。
这时阿俏忽然觉得脚下虚浮,一扭头,突然见到背后腾起数米高雪白的一道水柱。随即是巨大的冲击传来,她再也站立不稳,冲着沈谦身上直接栽过去。
沈谦的身手比她想象得更快,迅速扣住阿俏的腰身,两人一翻身便已栽进水中。
待整个人浸在沁凉的湖水中,阿俏陡然清醒过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巨大噪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辨不清方向。
紧接着,水中激烈的暗涌兜头打到,阿俏觉得自己失却了片刻的知觉,等到再清醒的时候,她耳边嗡嗡作响,头疼欲裂,本能地双脚打水冒出水面一看,只见他们早已被刚才的巨浪推出很远。
是的,他们。沈谦自始至终,一直用手臂紧紧地扣住了阿俏的腰,因此即便他们被暗流推出,两人也始终彼此紧紧依偎,就像沈谦早先曾说过的,生,在一处,至于死……阿俏在心里大声说,他们还不会死!
早先两人曾经乘坐的手划船这时早已被震得粉碎,两只木桨飞到半空中又落下来,此刻正在湖面漂浮,循着那劫后余生的波浪,一起一伏。
阿俏只靠双脚踩水,就能浮在水面上。她一转身,将身边男人的身体一托,已经将他托至水面上。只见沈谦双目紧闭,应当是刚才受到冲击,也和她一样,暂时晕去,没有知觉。
阿俏便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后颈,让他的口鼻露在水面之上,同时自己侧着身体蹬着水往湖岸游去。
阿俏就是这种性子,但凡遇上了“既成事实”,她既不会怨天尤人,也不会计较得失,只会咬紧牙关,将全部的心力都用在脱困这一件事上。
眼下在湖里就是如此。
阿俏暗暗庆幸,自己在水乡长大,虽说是个女孩儿,可是跟着个皮猴哥哥宁有信,十岁之前就把水性练得精熟,如今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踩着水,带着人往岸边赶。话虽如此,她还是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力求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岸边,毕竟沈谦的情况不明,她不敢稍有拖延。
这时候夕阳在天,半个惠山遮蔽在阴影之中。阿俏眼看着岸边有很多人,往刚才腾起水柱的方向赶过去,可却与距离她最近的位置相去甚远。
阿俏不由得暗暗叫苦,回身一看沈谦的情形,却见一对清光明亮的眸子,满含着笑意,竟正仰着脸凝望着她。
原来这男人早就清醒了,却乐得清闲,让阿俏一直托着他,自己好省些力气。
阿俏一气,手一缩,沈谦的身体就往水里一沉。
阿俏赶紧重新托起男人的身体,她也不知道沈谦识不识水性,不敢再胡闹,扭头往沈谦那里看一眼,正见到这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水滴此刻正沿着她的发、她的面颊淌下。阿俏忽然省过来,她现在的样子,应该糟糕至极,邋遢至极吧!想到这里,阿俏连忙腾出一只手,试图去捋一捋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却发觉一头短发全部紧紧地贴着,一时也很难整理。
幸亏没有留一头像阮清瑶那样披散着的长发,否则她现在估计就和一个女鬼似的。
沈谦自然也注意到她在他面前突然开始在意仪容,觉得很有趣,突然一扭身体,从原本仰卧浮在水面上,变为立在水中。
“你”
阿俏惊讶一声,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湖畔浅滩处。沈谦身材高大,双脚已经能踏在湖底,便能在水中直起身站起来。而她,却还需要稍许踩水,才能不让湖水没过口鼻。
“阿俏,”沈谦这时伸出手,将她前额上紧紧贴着的几缕散发撩开,让她一张洁白俏丽的面孔整个儿露出来,“无论你是何模样,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那一个。”
水面上两人四目相对,而水面下沈谦早已伸臂拥住了阿俏的身体,此刻他一用力,便揽阿俏在怀中,低着头,冲她那两片微微发白的俏唇吻下去。
一吻之下,阿俏一张苍白的俏脸立即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
这一吻与在“仙宫”时境遇不同,两人这时已经顺利脱困,转危为安。两人并肩携手,一起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彼此的心意都已心知肚明,不必再说什么,他们都知道余生必定与对方的密密交织在一起,再也难分。
阿俏在水中,被沈谦轻托着腰间,紧紧揽在胸前。也不知怎样想的,她心头一热,突然伸出双臂,顺势缠住沈谦的脖颈,仰着脸,望着他的双眼,片刻后,她竟也如沈谦那夜一样,凑上前去,在沈谦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后便企图推开这男人的双臂,转身游走逃开,反正她在水里,如同鱼儿一样滑溜自如。
偶尔皮一下也很开心的嘛!
哪晓得沈谦丝毫没有被她的“虚晃一招”所迷惑,双臂牢牢地揽住她的腰,不容她逃开,同时也令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自己身前,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你逃不掉了”
男人下了断语。
两人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太湖岸边,一处人迹罕至的卵石滩,可阿俏偏生觉得沈谦对此处应该很熟悉。
“万国博览会”那边的人大多还在鼋头渚附近观望,一时还没有人能找到他们这边来。这样也好,阿俏少了好些尴尬。此刻她衣衫浸湿,因此玲珑身形,尽数暴露在沈谦面前。阿俏觉得很不好意思,沈谦却拉着她的手偷笑道:“这下又扯平了!”
阿俏这才反应过来,当日在狄九家,她为他疗伤,虽然有狄九帮忙,可她也少不了做很多近身亲密服侍之事,自然将他周身都看过。如今……可不就扯平了?
阿俏狠狠瞪了沈谦一眼。
沈谦连忙又改口:“不不不,没扯平,我这不还吃着亏么?”
阿俏一张脸登时变成红布一般:他还想要怎样?
这时暮色已沉,湖上晚风吹至,阿俏便觉身上一凉,“嗤”的一声,打了个喷嚏。沈谦便赶紧过来,两人身上都凉,可是他一个男人的体温稍许还高一些,至少还能替他的女人挡挡风。
这一回阿俏总算是没有拒绝,蜷着身体,任由男人抱着。她羞涩之际,心头却始终甜丝丝的。
比惠山当地人快一步,沈谦的人很顺利便寻了来,先是在浅滩上生起一堆火,又想办法取来了干的衣衫让沈谦与阿俏换上。阿俏终于换掉了湿透的袄衣袄裤,换了小号的衬衫和背带裤,收拾得利落了,有点儿像是沈谦的小跟班。只不过她一头齐耳短发和发上别着的那只玳瑁发夹始终透露着她的女子身份。
阿俏一伸手,将发夹摘下来,想要塞在口袋里。可竟然又被沈谦拦住,认认真真地帮她把发夹别在发上,小声说:“这样好看!”
阿俏瞪着眼:真好看?
沈谦点点头,一伸手,就将阿俏的小手攥在手中,始终紧紧地拉着不放,似乎怕她又自作主张,将那发夹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