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 黄梵过来接如意。
两人已经将婚期定下了, 就定在冬月十八。沈蓁蓁作为如意的娘家人, 如意到时候会从梁家出嫁。
菱儿很喜欢和畅,经常过来陪和畅玩耍。和畅以前都没有人陪伴,咋得一个大玩伴, 也极喜欢菱儿,每次菱儿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 想跟着菱儿回家去。
黄梵和如意虽然要成亲了, 虽说男女定亲后不宜见面, 但两人情况特殊,都住在一家宅院里, 丝毫没有未婚男女见面的羞涩。
沈蓁蓁留三人吃饭。
梁珩也很快散卯回来,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珩哥。”黄梵见梁珩回来, 忙站起身来打招呼。
梁珩进京后还没有见过黄梵,咋一见到黄梵还有点愣,随即反应过来,上前两步,使劲拍了拍如今比他还略高一些的黄梵,笑道:“梵弟都长这么高了。”
沈蓁蓁笑道:“梵弟都要成亲了,瞧你这话说得梵弟还像一个孩子似的。”
黄梵笑了笑,“在珩哥面前,我当然还是孩子。”
梁珩笑道:“最近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去看你。”
“珩哥哪里话,应该是弟弟该来拜访哥哥。”
沈蓁蓁笑道:“你们可别这么客气了,饭菜都要凉了,夫君快去换衣裳吧。”
梁珩又和如意菱儿打了招呼,回房换衣裳去了。
沈蓁蓁和梁珩两人吃饭,都是在堂屋里的小桌上吃,今晚上有黄梵三人,从来没有用上过的饭厅就用上了。
席间,梁珩和黄梵两人都略喝了几杯酒。
梁珩看着黄梵愈加刚毅的脸,他想到了黄梵的父亲。这些天上朝,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吏部侍郎黄原。黄原像没有认出他来一样,梁珩也犹豫要不要跟黄原打招呼,两人并没有说过话。
话音到了喉间,梁珩又犹豫了,他该不该告诉黄梵他父亲的事呢。
几人坐在一桌,并不讲究男女不同席。
梁珩到底没有说出来,今晚上大家难得欢聚一堂,说出这事只怕是要破坏氛围。梁珩想,等过几天单独和黄梵说吧。
......
这天宫门外,天色依然漆黑,宫灯下,官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边说话边等待着宫门开启。
几个宰相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周围几步没有官员敢靠近。
几人正说得热闹,就听旁边突然传来一句不识相的话。
“公卿皆为宰相,理因表率百官,閣门之外,自须肃敬。然公等离班私语,喧语不肃,百官从之。以笏挥之,请齐班!”
众宰相咋一听这话,还有些愣,转过头,就见是那最近风头极盛的梁珩,正站在众人旁边,眉头紧皱,面色严肃。
閣门之外齐班肃敬,这规矩自古有之,只是这些年,御史台的管得松了,渐渐这规矩就没人遵守了,已经这么些年了,就连徐恪都没有管过,今天这梁珩竟然没眼色地上前来说了。
刘竟年自然认得这个和自己儿子十分要好的梁珩,当下就没有说话。其他宰相就不一样了。
姚骞之当下就嘲讽道:“梁大人进京赴任也有几月了,怎么前面几月见我们离班不肃就没有意见,今天就站出来了?难不成梁大人最近深得皇宠,有些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姚骞之说的话想提醒梁珩的是让他认清自己的官阶,区区从五品,就来管他们的事了。
梁珩道:“下官正是前面没有认清自己的侍御史的身份,才失职没有纠正诸位大人。如今下官已经认清了自己应当纠离班、语不肃、纠弹百官的侍御史身份,自然就来了。”
两人说话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一旁正在交首私语的官员们闻声,都往这边看过来,等看清了正在对峙的两人,众人止不住震惊,这梁珩是怎么了,今天竟然和宰相杠上了?
徐恪也站在一旁,看着梁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眸色却带上了一丝欣慰。
姚骞之没想到梁珩会故意曲解他的话,可梁珩说的话,滴水不漏,纠弹百官,不就是身为侍御史的梁珩的职责吗?
旁边几个宰相本来想跟着姚谦之,好好说说这个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御史,但梁珩一席话将众人都堵了回去,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就像梁珩说的,他到时候一本将众人参上去,梁珩最多被皇上斥责几句前面两个月失职,他们身为宰相,却没有为百官做好表率,也可能只会被皇上斥责,但是轻重就完全不一样了。
姚骞之面色有些涨红,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正好宫门在此时开启了,姚骞之只好冷哼了一声,越过了梁珩,率先走进宫门。
梁珩面色不改,站在原地不动,等官员都进去得差不多了,才信步走进宫门。
众官员列好队,就见梁珩缓缓地从众人身边走上前去。
梁珩并没有归班,而是站在了班列之外。
一些的官员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梁侍御史是什么意思,直到梁珩走近几个交首私语的官员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册和事先沾了墨的毛笔。
梁珩对着毛笔哈了一口气,将几人名字写在了书册上。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梁珩将自己的姓名写了上去,梁珩这举动很明显了,就是要弹劾他们了。
众官员心里毛毛的,这梁侍御史不会是来真的吧。
有了出头之鸟,不管梁珩是不是来真的,众人皆噤声了。
卯时,众人列队进了金銮殿。
因为有几十个官员住进了贡院,所以金銮殿内,比以往要空很多。
早朝依然安静,这个时候,朝野上下,那根筋都绷得紧紧的。不是大事,官员们都不约而同将小事压了下去。
然而,还是有个不懂事的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梁珩从后面站了出来,跪下大声道。
早朝太安静了,齐策都有些打起瞌睡来,猛地听到下面有人说话,齐策一下惊醒过来,习惯性地往前面看了看,看是谁在说话。
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人,无奈问道:“爱卿有何事?”
梁珩道:“微臣要弹劾。”
齐策这才顺着声音,找到了后面说话的梁珩。
这也不怪齐策,后面的低阶官员不能越班奏事,上朝都只是站在后面聆听,没有奏事的资格。
但是御史台不一样,御史台就算是八品的小小监察御史,依然有奏事的资格。
“梁爱卿要弹劾何人?”
“微臣要弹劾御史台。”
梁珩话音刚落,殿内一下喧哗起来。众官员都交首议论起来,不明白梁珩这是什么意思。
梁珩抬起头来,看着齐策,“启奏皇上,此时殿内一片哗然,可御史台,上至大夫徐恪大人,下至众多监察御史,没有一个站出来制止。交首乱语、越班问事、私申庆吊、行立懒惰。推按狱讼...这些本是御史的本分之责,可御史台并没有尽到职责。所以微臣今天要弹劾御史台众员失职一责。”
不仅百官惊呆了,就连齐策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梁珩说的这些自然是御史之责,只是齐策当时上位的时候,年纪还小,官员们没有了当初先帝在任时的压力,都有些放松下来,包括本来恪尽职守的御史台。
慢慢的,风气就沿袭了下来,就算齐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朝中官员制度依然松懈,没有太多古制的严谨了。
齐策顷刻想了很多,梁珩这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御史台是时候整改了,当初徐恪说得很对,御史台是朝廷耳目,国家纲纪,则庶政清平,群僚才会敬肃。而梁珩今天这一弹劾,以后御史台将能当得其用了。
他早就想改变和朝中懒散的风气了,只是连徐恪都没有什么好法子,齐策也只好先将之放下。
齐策顺水推舟,处罚了一番御史台的官员,上至徐恪,下至八品监察御史,包括梁珩在内,每人抄写一百遍御史制,让他们好好重新认识御史之责。
齐策没有再罚俸禄,御史台本来就是清贵居多,全家都靠着这俸禄养活呢,这再一罚,只怕会逼得养不起家人的御史走上歪路。
徐恪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最后齐策下了处罚之后,跪下谢了恩。
梁珩这一次上奏,看着像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其实众官员都明白,以后只怕日子不好过了。
第123章
御史台全体官员被齐策处罚的当天, 下朝后,徐恪将上至御史中丞, 下至流外之吏, 全部叫到了台院。
徐恪沉着脸,当庭诵读了御史制,并严令执行。
次日。
文武百官们, 依然在五更天的时候,聚在了宫门之外, 等待宫门开启。
和往常一样,官员们到了宫门之外, 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却没人敢说话,都还记得昨天的事呢。
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们竟要求众员按班就绪。
众官员没有动,都看向站在一旁的几位宰相。
姚骞之鼻孔轻哼, 站着没动。
徐恪不急不缓, 伸出手来,旁边一个监察御史见状, 将事先准备好的纸笔递给了徐恪。
刘竟年见徐恪要动笔写了,连忙笑道:“徐大人且慢, 哈哈, 本官就站在第一列了。”说着又朝后面的官员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按班站本官后面来。”
刘竟年是尚书省右仆射,六部官员见他发话, 忙不迭地按班站在他身后。
左仆射赵赟见状, 哼了一声。
这一声不轻不重, 正好让后面六部的官员大半都听见了,见赵赟不悦,都停下动作来。
尚书省这两位互掐了不知多少年了,弄得他们这些属官很是为难呐。
刘竟年看向赵赟,见赵赟面色不佳,轻轻笑了笑,转身对后面的六部官员道:“那你们就站在赵大人后面吧。”
赵赟似乎没想到今天刘竟年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了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道还反弹回来了一般,让他很不舒服。
后面的官员正准备照话站在赵赟背后,赵赟就冷哼了一声,“站本官后面做什么,该站哪就站哪去。”
后面官员们面面相觑,这该站的地方是哪里?
徐恪却不做理会,只是轻轻地吹了吹笔尖,就在书册上开始下起笔来。
徐恪虽然从来不会说多话,但是谁都不敢撞在他那。
徐恪见后面的官员迅速站成金水桥上的那两列,又面无表情地收起了书册。
可很快,百官们才发现,这不过是道小小的开胃菜罢了。
众宰相面色无不惊讶,不敢置信地看着太极殿殿门前,肃面立着的四个台院侍御史。
这些侍御史竟然要搜身?
就连刘竟年面色都有点僵。
大臣出入皇宫有搜监之制自□□有之。凡入殿奏事,皆由御史殿门外搜查,随后才可入殿。
可这已经十数年没有执行了。
几个宰相最年轻的也已过了天命之年,虽然先皇在时,搜监之制严格执行,不管是上朝还是入殿奏事,皆要由御史搜身后才得入。可这制度已经废弃了十数年,几人的身份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由这些小小御史搜身,于情何堪?
梁珩立在殿门前,看着殿前大员几经变化甚至愤怒的脸,面色肃穆,依然丝毫不退。
“这搜监之制已经弃用十数年,皇上未曾说复用,御史台也并未支会三省,私自复用,将众公卿脸面至于何地?”赵赟朝门口四个侍御史喝道。
“赵大人。”
赵赟听到徐恪的声音,转过身,“你有何话可说?”
徐恪并不计较赵赟的无礼,声音沉缓却又掷地有声,“赵大人认为这搜监之制落了众位公卿大臣的脸面,可诸位大人忘了这搜监之制是为何而立吗?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难道在诸位大人眼中,皇上的安危还比不上诸位的脸面吗?”
赵赟被徐恪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徐恪说的是事实,这搜监之制确实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才立下的。理是这么个理,可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一时间,众臣便堵在了殿门口,哪边都不肯让步。
大臣们不肯就放下脸面,徐恪并不担心,站在一旁也不再多说,专心眼观鼻鼻观心。
时间很快过去,上朝的时间到了。齐策的御驾远远地从乾清宫过来了。
齐策远远就见文武百官似乎堵在了殿门前没有进去,不由惊异,这是什么情况?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一身长唱,堵在殿门前的,殿门下边的丹犀上的官员跪倒一片。
“恭迎皇上!”
“这怎么回事?”齐策下了御辇,走上丹犀,问道。
“这...”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这叫他们怎么说?说他们为了自己的脸面,弃皇上的安危于不顾?
齐策见众臣都不说话,走上丹犀,才看清四个官员挡在了殿门口,似乎拦住了去路。再定眼一看,似乎是台院的四个侍御史。
齐策一下没有想到那搜监之制来,见梁珩也在其中,就问道:“梁爱卿,你们这是做什么?”
梁珩微微抬眼,不急不缓道:“回禀皇上,经御史台诸位大人商量,□□定下的搜监之制,是为保护皇上的安危所立。而自皇上登基以来,这祖制已弃用多年,为皇上安危考量,御史台决定复用祖制。只是诸位大人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宁肯不进殿也不愿被御史搜身。”
众大臣一听梁珩这话,就暗叫要遭。梁珩这一席话,一说清了御史台此举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二又拐着弯在皇上面前告了他们一状。他们不肯进殿,一是藐视皇权,二是不顾皇上的安危!
果然齐策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大步朝太极殿内走去,“既不愿进来,就在外面跪着吧。”
早朝是不可能不上的,皇上的安危也是不可能不顾的。就算真的不顾,也万万不敢表现出来。
最后上至宰相,下至八品小员,全部经过了四个侍御史之手,终于才得以进殿。
易旭和刘致靖都特意站在了梁珩这一边。
刘致靖冲梁珩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可以啊你。
梁珩面无表情,只是在搜身的时候捏了捏刘致靖的腰。
刘致靖感觉腰上猛地一痒,差点没叫出声来。
很快轮到了易旭,梁珩面无异色,眼眸却朝他笑了笑。
易旭看得到。他微张着手臂,任梁珩的手,摸过他的胸前,后面,腿。易旭感觉那双手在身上四处移动,僵着身体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