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贤婿?”沈忞看着梁珩,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梁胤震惊地看着一脸不敢置信又带着丝喜色的沈忞,这姓沈的老家伙莫不是被关出毛病来了?竟然冲梁侍御史叫贤婿?
“沈忞,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女婿?!”梁胤厉喝一声。
若说刚刚沈忞还有些不确定,这会儿相隔不过两步,沈忞看得更清楚,更加确定这就是他女婿了。
“贤婿...你、你怎么来了?”
就在梁胤见沈忞还在胡言乱语,正想喝止之时,他惊恐地听到身边的梁侍御史叫了一声“爹”!
梁胤僵硬地转过头,就听梁珩说道:“爹,您受苦了。您放心,此案我一定查得真相大白!您身体还好吗?”
沈忞简直喜极而泣,他虽说知道女婿在京里做了御史,但是毕竟远在天边,强龙不压地头蛇啊,远水解不了近火,且梁珩初初到京,也没有什么根底。这梁胤他们不过是要财罢了,这身外之物自然不及家人平安、女婿的前程重要。沈忞就没有想过要告知梁珩这件事,哪成想,女婿今天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好好!贤婿,我沈家素来多行善事,怎会做下在米中混□□的恶行来!贤婿,你要证我沈家清白啊!”
“爹,您放心,若是沈家是清白的,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陷害沈家!”
沈忞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这一个月来所受的陷害、无处伸冤的绝望、对沈家命运的担忧,让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沈忞,深受折磨。这一刻看到女婿,沈忞禁不住老泪直流。
梁珩从木栏之间伸入手去,紧紧握了握沈忞的手,“您,您别太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沈忞抹去两滴浊泪,用力点了点头。
梁珩看了两眼两颊已深深凹陷的沈忞,“爹,您保重,我这就上去了。”
沈忞点点头,在微弱的油灯之下,双眸总算有了些光亮。
梁珩上前走了好几步,同样惊呆的衙役比梁胤先回过神来,连忙推了推还在神游之中的梁胤。
梁珩并没有理会落在后面的梁胤,径直出了牢房。
梁胤满心复杂地跟了上来,看着前面的梁珩,梁胤感觉这像是一场噩梦。沈忞的女婿是本年巡查的廉察使?还是侍御史!沈家人这是捂金蛋子吗,怎么从来没有在外面说过一句?要是他们说了,别说是侍御史了,哪怕是御史台一个小小的吏员,他也万万不敢动沈家啊!御史是什么?天子近臣!
梁胤小跑几步,跟上梁珩,小心翼翼地问道:“梁大人,你真的是沈忞,不,沈老爷的女婿吗?”
梁珩没有回头,“梁大人,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本侍御史认为你现在该做的,是尽快提审沈家人,查明案情,尽快结案。你认为呢?”
梁胤连忙点头,“是是。”
梁珩转头看了梁胤一眼,梁胤满脸似乎都是悔不当初,额头上铺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梁珩知道,这案子,梁胤肯定会圆满结案。不外乎沈家是被冤枉的,死者另有死因,沈家粮铺里有毒的粮食也是被人陷害的,这个人,官府已经抓到了。
这些可能就是本来的事实,若不是因为他来,这事实一定就会尘封了。
果然如梁珩所料,一天不到,沈家米行的案子就大白于凉州城,结局和梁珩意料的没有差多少。
这案子,明显就是有人陷害沈家,但是梁珩没法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就算是皇使,也没办法调动当地的衙役为他办事查案。何况这件事里,一定少不了梁胤。
第127章
沈忞无罪释放了。
沈蓁蓁看着大哥二哥搀扶着发冠散乱的父亲走下马车, 父亲脚下颤颤巍巍, 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爹两颊深陷, 腰也佝偻了起来, 像是大病中的老人, 再也没有记忆中强健魁梧的模样了。
沈蓁蓁强行压住了翻滚的泪意,迎上前去, 扶住沈忞。
“爹...”
沈忞看向女儿, 安抚性地笑了笑。
许氏看着风雨相伴一生的,经历这无端地折磨变得苍老虚弱的丈夫, 眼泪直流。
沈忞看着身旁泪流不止的老妻,伸手抓住了许氏的手。
“别哭了, 我没事, 在孩子面前像什么样子?”
沈忞这辈子没跟许氏这么软乎的说话, 许氏听着却觉酸涩更甚。
大夫已经请来了, 等沈忞沐浴完,大夫就给沈忞把了脉。只说寒气侵体,身体耗得厉害, 要好生将养着了。沈忞年纪也大了,开了几幅温和的药。
沈忞躺在床上, 一家人围坐在他身边。
沈忞喝了药,倦意上来,没说几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沈蓁蓁她们见他爹困倦, 都轻手轻脚地出了房, 只许氏留下了。
“这次若不是有妹婿, 我沈家,只怕危险了。”沈嘉辉有些后怕地道。
沈宴沉着脸不做声。
“肯定是那梁胤,不知吃了我沈家多少好处,这事肯定就是他和旁人合伙陷害我们沈家...”
沈嘉辉还没说完,就被沈宴打断了。
“二弟,有话我们回书房说。”
沈嘉辉反应过来女眷们都还在身边,外面的事不管好坏,自有男人顶着,不能让家中女眷平白担心了。遂住口不言。
沈蓁蓁明白二哥是什么意思,没权没势却有钱的沈家,就像是一堆无主的金子,当官的想捡就捡一点。
就在当天下午,州牧府送来一堆补品,说是沈家老爷因为他们的疏忽,受苦了,这是梁州牧的一点补偿。
沈忞受了一个月的牢狱之灾,沈家多年的善行积累下来的口碑,毁于一旦。就只是一句疏忽了,就打发了。就算沈家这案子是被诬陷的,已经在凉州百姓心中留下了阴影,以后再想在凉州城做粮食生意是不可能的了。这可能也正是对方想要的效果。
一间酒楼的雅厅内。
“你之前怎么不查一查沈忞的女婿在京里做御史?你想害死本官吗?!”
“这沈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啊,谁知道他女婿竟然是御史?这事您可不能怪我,就连您都不知道这官场上的消息,我上哪知道去啊!”
“你!本官被你害惨了!”
“......”
一刻之后,两人前后从酒楼里出来,走在前面的,正是州牧梁胤,而后面出来的,正是凉州第二大富商,曹吉。
本来沈家好好的做玉石生意也就算了,前几年又开始插足粮食市场了。这就让曹吉不是很舒服了,这块烧饼本来就不大,沈家再插足进来分走一大块,谁都不会高兴。
本来曹吉不高兴也做不了什么,就凭他也刚不动沈家。
直到曹吉将自己的女儿送给梁胤做了小妾,两人算是搭上了亲戚关系。但是就是有这层关系在,梁胤也未必会帮着曹吉整沈家了。谁知道沈家又做起了淮绣生意,还赚了个盆满钵满。本来曹家可能差沈家一点点,但是这样一来,沈家已经是完全碾压曹家了。不止在凉州,就是在附近几个州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这就让曹吉更不舒服了。
瞅着机会,曹吉就跟梁胤吹风了,说沈家如今已是家大业大,再也不将梁胤放在眼中了。在这里得罪了他也不怕,大不了沈家举家搬往别处。对于这么一块大肥肉,别的州只怕求都求不来,还不如将之收入囊中云云。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次数多了,梁胤也有些动心了,他的任期也快到了,到时候调往了别的州,上哪找这么个金仓库啊。
于是,瞅着机会,梁胤他们就动手了。
只是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这一下就撞到了枪尖上。
梁胤真是悔不当初啊!他本来就不干净,经不起查,这一下,只怕这梁珩不会放过他了。
送去沈家的赔礼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沈家人已经闭门谢客,他想亲自上门赔罪,送去的帖子沈家也没有收下。梁珩更是除了在州府能看到以外,其余时间一概不见客,宴请也全都推了。
梁胤那边怎么着急上火,梁珩不知道。次日傍晚,梁珩来了沈家。
沈忞精神恢复了很多,和家人一起吃了晚饭。
男女不分席,一家人坐在一张饭桌上。
梁珩和沈蓁蓁坐在父母旁边,和畅坐在两人中间。
这次团聚实为不易。除了除了沈忞和小辈,众人面前都斟了一杯酒。
沈忞席上十分激动,这次沈家能转危为安,多亏了他的好女婿啊!
饭后,沈忞拉着梁珩说了良久的话。
沈家经历过这一遭,也明白了树大招风,所以沈忞决定,粮食生意也不做了,沈家家业到了今天这份上,也够了。再大守不住,还给奸人平白做了嫁衣。虽然有梁珩在,但是沈家毕竟不能再给梁珩添麻烦了。这次虽说沈家是冤枉了,但是到了有心人眼中,未必不会将此事作为梁珩的把柄,说他假公济私。
梁珩因为还要去其他两州,便商量好沈蓁蓁先在沈家住一段时间,到时候由沈宴送娘俩回京。
经历了这一回,沈忞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心态也因此真正闲散下来了。又因为宝贝外孙也来了,有了小外孙,沈忞感觉自己腿脚都利索多了,每天陪着和畅在院子里闲逛一会儿。
很快十天过去,沈蓁蓁也启程回京了。沈忞十分舍不得外孙,很想跟着他们一起进京去,沈家在京里有宅子,也算颐养天年了。
只是沈忞现在身体还不大好,经不起长途劳累。
沈宴便说等老爷子身体好了,再搬到京城去。
几乎是前后脚,沈蓁蓁抵京没多久,梁珩一行也回了京城。
这一次出使,三州州牧以及其他官吏都或轻或重有问题,最严重的,就是凉州州牧梁胤了。
税目混乱不清,讼狱混乱等等。
下面的章程自有吏部接过去了,梁珩沐休三天。
半个月的奔波劳累,就算梁珩年轻,也有些吃不大消了,也清瘦了不少。
梁珩在家陪着妻儿,踏踏实实地休息了三天。
第四天早朝,午门外排起了整齐的两行,几个御史拿着簿册,肃着脸站立一旁。
梁珩没有感觉到异常,归了班。
时间很快过去,两列官员在宫门开启之后,肃穆进了宫城,在几个御史搜身之后,进了太极殿。
梁珩依然如往常一样,首先搜寻着那道笔直挺立的身影。
没有。
所有人位置都是固定的,徐恪往常所在的位置,如今是空的。
梁珩不由担心起来,徐大夫不会无故缺朝,难道是病了?
正在梁珩猜测间,齐策来了。
梁珩随众官员跪下,因为正好站在中间过道的一侧,梁珩能看到那双赤舄,从自己面前走过。今天皇上这步子,似乎格外沉。
齐策走上丹犀,没有像往常那样口呼平身。他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的臣子们。
皇帝不说平身,众臣也不敢起来,全都五体伏地,跪在地上,天子的心情不敢揣摩半分。
梁珩也察觉到了,今天齐策似乎有点反常。
齐策立在丹犀上,半晌没有说话。大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良久,一道脚步声在殿内响起,齐策走下了丹犀。
齐策走在众臣之间,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踩在众臣心上。谁也不敢抬头望向这位年轻的君主。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齐策突然出声喝问。没人敢回应。
梁珩将头伏在自己的手背上。皇上这话中怒气滔天,想来是在他沐休的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齐策这个懂得隐忍的天子,如此大怒。
齐策怒喝了一句后,没人回答,当然齐策也不需要人回答。
齐策环视着周围地上跪着的臣子,满腔怒火骤然消散,走上丹犀,跌坐在龙椅上。
齐策摩挲着龙椅上镶的宝石,这把龙椅曾让多少人争破了头,可他坐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深深的倦意,尤其今天更甚。
齐策坐在龙椅上良久没说话,底下百官们却有点坚持不住了。就这么跪在汉白玉质的地板上,一跪就是半个时辰,让素日养尊处优的大臣们很是吃不消,个个都已是满头大汗,双腿打颤,强行撑着。
就在一干大臣感觉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上首的皇帝总算发话了。
“退朝吧。”
说完齐策也不管下面大臣何如,扔下众臣径直走了。
武将还好,文官简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怕这一跪,老膝盖要遭罪许多天了。
梁珩也是有点吃不消了,勉强站起身来。
等前面大臣们一瘸一拐地走了,梁珩才跟在后面出了太极殿,回到了御史台。
梁珩走得比较快,到了台院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过了没多会儿,其他御史才陆续回来。
梁珩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却发现今天好像气氛不大对,大家好像都阴沉着脸。
梁珩悄悄问身边的黎丙仁发生什么事了。
黎丙仁惊讶地睁大眼睛,“梁大人不知道吗?徐大夫已经致仕了。”
第128章
后来梁珩才知道徐恪是以什么理由致的仕。
徐恪上表曰, 年轻的时候, 虽在父母跟前却没有好好尽孝,如今父母已是日薄西山,夙婴疾病, 已是朝不虑夕。故请辞官,好能在父母终老之前, 能在床前侍奉,尽人子之责。
大齐以孝治天下,这理由, 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拒绝。
当然齐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只是徐恪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 齐策最后将之叫了进去, 两人谈了良久,出来之时,齐策已经准了徐恪的奏请。具体两人谈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
......
梁珩不大明白为何徐大夫会在正值劲年的时候,就自请辞官致仕了。真的是要侍奉父母吗?这也有可能。
午后,梁珩边走边沉思,不知不觉间, 走到了一间房外。梁珩看着似曾相识的摆设,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到了徐大夫曾用的房间外了。
房门没上锁, 梁珩犹豫了会儿, 还是推开了门。
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毒辣, 从门缝里跳进房间,为有些阴冷空洞的房间,添了几分暖意。
房里的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张书桌上,还是放满了簿册,甚至一只青花色茶杯还放在书桌右上侧。
梁珩怔怔地看着那张书桌,好像徐恪依然坐在那后面,看着簿册,头也不抬地叫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