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上宋书明的外套,武汉五月的夜晚,偏又觉得有些热,额头沁出汗珠来,也不好意思将外套脱掉,生怕负了他的好意伤了他的心,只能忍着,热得晕晕乎乎的,脸颊透出一层薄红。
一路并没有丝毫的异样,路况好,车辆少,桥多。林愫只觉得自己刚下一座桥,又上一座桥,高架两边朦朦胧胧是差不多的霓虹橘色,看多了便单调无聊。
她越来越热,在车上颠簸得困意难耐,眼皮沉得撑不开,半闭了眼睛将将就要睡着,临睡前打个哈欠,余光瞥到前面一辆黑车小车,心中隐隐担忧,便多嘴嘱咐宋书明:“离那车远点,别开这么快。”
宋书明呵呵笑一声:“说梦话呢?前面哪里有车?”
林愫听他这么说,又强撑着睁开眼睛,一眼望见前路宽宽荡荡,只隔得两百余米外有辆大货车,闪着红色的车尾灯,车速也不快。她只当自己太困看错,闭上眼睛便睡去了。
两人两点多回到酒店,各自回了房间休息。第二天吃过午餐,宋书明晚上要还车,还车之前将行车记录仪拿下,特地看了一遍记录。
他一贯心细如发,想到昨夜林愫梦呓,唯恐自己错过什么,更是将那段录像来回往复看了多遍。放到第七遍时,宋书明似是意识到些什么,骤然睁大双眼,满脸震惊,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林愫房间,咚咚砸她房门。
林愫连忙开门,他一句废话也不多讲,只把行车记录仪拿给她看。
林愫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不解道:“没什么异常啊。前面的的确确没有车,昨晚是我太困了,看错了。”
宋书明拿出耳机插上,递给林愫,又将声音放到最大,说:“再看。”
林愫戴上耳机再看一遍,她耳力极佳,这一次,就明明白白听到,正在昨晚她说那句话的当下,行车记录仪录下了窗外的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声,而此时的行车记录画面中,却偏偏一辆车都没有。
“会不会是前面的大货车,或者后面有车按喇叭?”林愫咬着下唇问。
宋书明果断摇了摇头:“绝不可能。后车离得太远,而前面的货车喇叭,压根不是这个声音。”
第29章 【幽灵】那车上,那车上没人
武汉五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白日里穿短袖足以。宋书明和林愫站在东湖宾馆房间中,明明身上穿着长衫,仍觉凉意阵阵汗毛直立。
宋书明先发问:“这是什么情况?幽灵车吗?”
林愫沉默良久,神色愣忡,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林愫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曾经听人提起过“幽灵车”。
那是坐在她前面的一个女孩子,扎着两只羊角辫,穿着宽宽大大的校服,看着就是哥哥姐姐淘汰下来的旧衣服,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绘声绘色跟描述她爸爸是怎么样被一辆“幽灵车”撞到,又是怎么机智化险为夷死里逃生的。
林愫那时还很是天真,信以为真,还专门回家问老林,那个小姑娘的爸爸是不是真的传说中的“阴阳眼”,能通灵,还能与幽灵车搏斗。
老林冷哼,呸一声:“阴阳眼?我活这几十年,就没见过什么阴阳眼。”
也是,生人若想入死门,见死人,不骗过阴间守门的牛头马面,是绝对做不到的。就算骗过了牛头马面,也需要计算好时辰地点,错一丝一毫都没那个运气。想轻轻松松开在车来车往的路上就撞到“幽灵车”,谈何容易。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们啊?”林愫咬着手指头问老林。
老林眉头皱起来,嘴角狠狠撇了一撇,说:“有人造了孽,想装神弄鬼混过去。”又轻蔑笑了一声:“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会信他那番胡话。”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坐在林愫前面的羊角辫小姑娘再也不来上学。
老林回家告诉她,羊角辫女孩的爸爸因为肇事逃逸被警察抓起来了。那人明明撞死了一位老人,却在修车的时候,对着修车的伙计撒谎,说车上的剐蹭和凹痕是半夜在国道上撞了一辆“幽灵车”。
幽灵车和阴阳眼,按老林的说法,自然都是不存在的。
“夜路开车,总还是要小心。招惹到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老林叹口气。
早些年,林愫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倒也经历过一桩怪事。
那年夏天,他从重庆回西安,搭了同乡小赵和老钱的顺风车。那是一辆蓝色的大卡车,前排能坐三个人,老林坐在中间。三个人归心似箭,连夜在秦岭上走盘山路。
山路艰险,一座山接一座山,一个转弯接一个转弯。开到山巅似身在云雾之中,夜色茫茫。老林丝毫睡意也无,只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前路,半点不敢松懈。
所以当一只大着肚皮的白猫在山路中出现,他其实隔了很远就看见了,却不敢一下子喊出来,怕惊扰到正在专心开车的司机老钱。
等他轻轻出声唤老钱的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了,老钱不敢一脚刹车踩到底,更不敢在山路上打方向盘,只能轻踩油门减速,但车身还是明显的撞到了,发出“咚”的一声响。
老钱呸一声,大呼晦气,也没停车查看,只径直往前开。老林情知他这做法无可指摘,轻叹一声:“看着像只怀了孕的母猫。”也就不再多说。
可这之后,他们开着开着,怪事就一件接一件来了。
当晚凌晨3点多,卡车前方突然出现一辆白色的小车,不知何时超车超到他们前面,三人都未曾注意。
这小车似是与他们别了劲儿,在他们车前竟越开越慢,到最后速度竟开不到30公里一小时。老钱骂一句娘,犹豫一下,还是朝左打了方向盘,指望着从对面车道超车超过去。哪知道白车似是领会到他们意图,竟也向左边车道开去,生生将他们堵了回去。
三番两次都是这样,老钱大怒,喇叭按到震天响,嘴里一连串龟儿子骂出去:“仙人板板,老子整死你!”
小赵脾气好,劝老钱:“算了,干脆别开了,休息一会儿。”
老钱点点头,慢慢将车停在路边,谁知前车竟然也慢慢减速,就在他们前面五十米,停住不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钱一把从座位底下抽出个铁扳手卧在手里,拉开车门催老林和小赵,走,干他娘的去。
老林怕出事,无奈下车,跟在老钱身后。只见老钱气势汹汹,嘴里骂骂咧咧,大步走到白车车门前,刚想伸手拉门,却似定住了一般不再动弹。
老林奇怪,远远喊了一声,见老钱不回应,示意小赵跟上,一路小跑过去。他离得几米就已经隐隐感觉不太妙,山路泥泞,白车却光洁如新,车身上下半点泥点也无,在黑夜中白得亮眼。
他缓了脚步,再往前走几米,透过后视镜,竟然瞥到原本应当是司机位置的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老林心下一沉,一手拽老钱,一手拉小赵,转身带着两人狂奔,奔回大卡车上,老钱才终于回神,哆哆嗦嗦说:“那车上,那车上没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论生孩子前和生孩子后的区别。
生孩子前:
我:这块三文鱼不新鲜,别吃了。
先生:100多块钱呢。
我:钱重要你重要?
生孩子后:
我:这块三文鱼不新鲜,别给孩子吃了。你吃了吧。
先生:吃坏了我怎么办?
我:100多块钱呢。
第30章 【白猫】她穿的外套,是Burberry的
老钱双股发颤,手心一攥冷汗淋漓,滑滑腻腻的握不住方向盘,哑着嗓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撞鬼了,幽灵车!”说完右手就想去拉手刹,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干脆一脚油门离开这片是非地。
老林一把按住老钱的手,面色不改:“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幽灵车。听我的,今晚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走。如果非要开车,被鬼神精怪带到了山沟沟里去,那就没命了。”
老钱狠狠盯着老林的眼睛,到底不敢再开车,和小赵两人挤作一团,死死盯着前方白车,又把铁扳手握在手里。
彼时老林尚且年轻,搭别人顺风车 不好意思多带行李,随身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素日里用惯的法器一件都没带着。他也是这件事之后,宝贝匣子一生再没离身。
无奈此时,香灰符纸都不在手,他摸遍了全身,也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只能左手捏个诀,定睛看着前面的白车,口中默念术法心经。
他们卡车不动,小白车也一直未动,三人明明打足精神绷紧了神经撑了一整晚,却不知怎么,日出之前,三人似同时陷入黑甜乡,人事不知。
老林醒的最早,睁眼之时天光蒙蒙亮,秦岭险峻,他们的卡车停于山巅,右手峭壁,左手悬崖,车身似笼罩了一层茫茫白雾,乍一看仿若人间仙境。墨翠的的山脊和灰白色的天空在远处交接,又慢慢透出一抹残红。
那辆停在他们车前的小白车,起初似是也披了一片橘红,老林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山涧,再一回头,白车的颜色已经朦胧了许多,山间雾气浓厚,白车周围尤甚,慢慢慢慢,那白车与白雾渐渐融为一体,老林一个眨眼,不过弹指一瞬,白车竟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
老林定了定神,拍醒老钱和小赵,三人相扶下车,向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瞧,才骤然发觉前晚撞死的那只白猫,好巧不巧竟恰好被嵌在卡车前保险杠中,双目圆睁,四肢僵硬,圆肚滚滚,原来果如老林所说是一只怀了孕的母猫。
老林伸手,想将白猫抱下,但白猫卡得极深,他用尽全身气力动不得它一丝一毫。老林轻叹,手指抚过白猫双眼助它瞑目,又低语:“业障已清,净土在前,莫生妄念,上路吧。”
他再一用力,白猫顺顺利利就被他抱下。三人在秦岭山脊旁边找一棵枝繁叶茂的核桃树,在树下挖一深坑将白猫埋入。小赵心善,从随身带着的包中掏出一根火腿肠来,剥开包装与白猫放在一处。老林赞许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人干完这些不过九时许,老钱驱车上路,自此归家一路平安。
“秦岭龙脉,终南山水,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白猫在山中吸日月灵气,久而久之有了灵性,又是怀孕母猫,护崽心切,突然遭此横祸怨气不解,化出幻境迷人心神。”林愫说。
“按老林的说法,白猫嵌在车中,他们那晚所见所谓白色小车,十有八九压根从来都没有过,只是白猫在玻璃前笼化的幻景罢了。”
宋书明皱眉:“如果只是玻璃上的幻景,老钱还走到白车前看过驾驶座,这说不通啊。”
林愫摇头:“老林说,他们前去查看白车的时候仿佛走出很远,但他拽住两人念诀回撤的时候,却没跑几步就到了,回头想想,应该都是在原地踏步。”
宋书明豁然开朗:“如果这么说,那宝刚出事当晚,如果也有类似情况出现,司机面前出现了幻觉,他猛打方向盘因而出了车祸,就很说得通了。”
林愫却没立时赞同,低头沉吟一阵,说:“猫妖在秦岭宝地之中修炼多年才能有此法力,武汉的三环上能有这样一只同样强大的猫妖么,我很怀疑。”
宋书明笑两声:“不论如何,总是个思路,值得探访看看。”
他兴冲冲打了几个电话,带上外套出了门,等到晚上九点多才沉着一张脸回来。
林愫投了个探询的眼神过去,宋书明眉头紧锁神色疲惫,答她:“一下午,找出租车公司和修车行都查过了,宝刚坐的这辆出租车,近一年内都没有过事故,漆皮都没蹭掉过一块,更没听说撞到过小动物。”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两个人忙活这许多天却好像白干一场,宋书明心中充满了挫败感。林愫也不好受,咬咬牙说:“扮成亲友,去司机家问米。”
两人走投无路,硬着头皮敲司机家房门,敲了许久,司机的老婆才开门,身材臃肿,蓬着一头枯黄的头发,一张脸阴沉浮肿,狐疑的来回打量宋书明和林愫。
林愫躲在宋书明身后不敢开口,宋书明却神情真挚,语气沉痛,说:“大姐您好!我们是几年前大哥拉过的乘客。丢了钱包身份证,多亏大哥送回给我们,听说他出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司机的老婆粗暴打断:“老子才不管你们是哪个,快给老子滚远点!”
两人灰溜溜下了楼,林愫极为失望,一路慨叹。
宋书明却半响不语,快到酒店的时候才开口:“林愫,他们家境不好,生活拮据,那个大姐身材头发都不考究,脚上穿的拖鞋都烂了帮。”
“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穿的外套,是Burberry的。”
第31章 【求财】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林愫根本没注意到司机老婆穿什么牌子的衣服,也不知那牌子是如何奢侈的名牌。听宋书明提起,努力回忆,才觉得那件外套剪裁合体,样式确实也很熟悉。
宋书明办案多年,几年前刚巧经手过一个绑架勒索案,受害人当时身上就穿着类似司机老婆这件Burberry经典款式的格子外套,他刚入职没多久,写报告的时候还专门查了查,被价牌吓了一跳,由此印象深刻。
林愫想了想,问宋书明:“会不会是山寨货?”
宋书明答:“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
“一般人,听到我们是因为受过司机的恩惠而上门吊唁的乘客,就算不开门欢迎,起码也不应该恶语相向吧。”
“可是那位大姐,一听到司机大哥送还钱包身份证,就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毫不犹豫一点也不客气地就把我们赶走,像是知道我们是在扯谎。能够这么笃定,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压根就不相信司机大哥曾经送还钱包身份证给人,而出租车司机,一般来说总会遇到手机钱包钥匙丢失的乘客。连在一起来看,这位出租车司机,十有八九是个爱贪小便宜的,遇到乘客丢失钱包手机类似情况就会私吞,绝对不会无偿送还给人。”
“夫妻在一起生活多年,三观都会比较接近,司机如果爱贪小便宜,那他妻子也不会大方坦荡到哪里去,如此一来,我倒真的是有些怀疑,那件看上去就质量很好价格不菲的Burberry外套,是怎么得来的。”宋书明越想越激动。
之前所有人的思路都是朝着交通肇事和意外去想,却从来没有人考虑过谋杀的可能性。如果整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简单的交通肇事,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呢?
可如果是谋杀,凶手到底是谁?动机是什么?作案手段又是如何实现的呢?
宋书明苦思冥想,说:“如果是谋杀,那就更需要搞明白死因。之前的尸检报告,可能还需要仔仔细细研究一番了。”
宋书明再去翻阅尸检报告,打电话给西城分局的老张,一字一句逐一解释,两人彻谈足有两个小时,宋书明终于放下电话,脸上满是不甘心:“老张觉得尸检报告没有问题,毒物检测没有发现服用药物,尸体上的伤痕也都符合车祸所致的特征,没有其他可疑的外伤。”
林愫拍拍他:“杀人嘛,要么求财要么寻仇,再不济就是情杀了。喏,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么大把年纪长得还不怎么样的老头子,情杀我倒不怎么信,看两人这么喜欢贪小便宜,那就是求财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