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芒市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宋书明忍不住劝。
林愫却摆摆手:“吐过能好受些,干脆再撑一会儿, 最多两个小时就到了。”
瑞丽在芒市西边,紧靠中缅边境, 这些年来内地经济腾飞之后, 边境口岸商业活动十分活跃,连续几年瑞丽经济发展都十分可观,连带着市内大兴基础建设,还顺带着开发了一批楼盘和房地产。
三人下车之后眼前一亮, 没想到瑞丽城市虽小,规划建设却十分新潮, 大路宽阔, 道路两旁鲜花锦簇,十分亮眼漂亮。
他们此行十分奔波,也是因为并非从京城一路向南, 而是特地绕道去了西安。
林愫带着宋书明和詹台,先去了玉石巷,找黄老板打听当日的玉石贩子,老周。
林愫与阿卡探寻阿采下落的时候,最终找到了老周脖子上挂着的一块佛牌。老周曾经提过,这块佛牌是边贸街上一家高利贷公司的掌柜送给他的。
林愫特意绕道西安,本是为了找到老周,再次询问一下那家高利贷的具体位置,顺带着多打听些当日的情形。
可等林愫带着宋书明和詹台来到玉石巷,见到了黄老板,才知道老周年前就过世了。
“可怜喔,”黄老板摇头叹气,“两口子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谁会知道吵起架来这么不要命?”
“自你上次来过之后,老周生意做得不好,家道一落千丈。好在之前攒了些钱,在南郊买了套房子,还带了个小院子。”
“老周认命,干脆收手不做,等儿子考上大学,和老婆两人就在自家院里,扎个葡萄架子。种种菜,养些水果,去年八月见到我,还给我剪了两支自家藤上结的户太葡萄。”
“今年老周本命年,原本哥儿几个约好了过年的时候聚一聚。哪知大年二十九,儿子还没回来,老周却不知哪根筋抽了犯了毛病,跟老婆在家里吵架。他嘴笨心软,脾气又倔,吵不过他老婆,牛性子犯上来,竟然将院子里放着的一瓶除草剂,喝了一小口。”
“老周还想,除草剂嘛,能有啥?他喝来不过吓唬吓唬家里的婆娘,两口子和好,轻轻松松去了医院,还当洗个胃就好。”
“可去了医院,把除草剂那瓶子拿给医生一看,才知道,老周喝的,那是百草枯。”
百草枯,宋书明知道的很清楚。
菜农最喜欢的除草剂,好用又环保,只是对人太毒,一口下去,药石罔顾,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
“一开始,老周啥感觉都没有,还当是医生吓唬他。第三天上头开始喘不过气,这才知道后悔,一天悔过一天,却也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过一个星期,人就没了。”黄老板长叹一声。
林愫心里也有点难过,但老周的结局,自他戴上那块阴毒的佛牌就已注定。
林愫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恨不得立刻就找到这位谋财害命,害了这么多无辜性命的董老板。
老周既然已经不在人世,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发,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到了瑞丽的边贸街,宋书明装作来买翡翠的玉石商人,特意打听了周边的小贷公司,回来告诉林愫和詹台:“这两年银行信贷收紧,小贷公司雨后春笋一样涌起好多家,边贸街后面这边都是,连着开了七八家,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哪家的老板是大董。”
詹台摆手,满脸不以为然,说:“这事好办,我来。”
他把背包往地上一放,掏了半天,拿出黄符褂往身上一套,再揣一只白骨梨埙在怀里,冲着林愫眨了眨眼睛,说:“我去试试。”
詹台大摇大摆进了沿街的第一家,不一会儿就出来,远远冲着宋书明摇摇头,转身又进了第二家。
连进几家,都无功而返,詹台越来越没把握,走到最后一家小贷公司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店名,叫“东方融丰”。
詹台故技重施,一进门大大咧咧走到柜台,伸出两根手指扣扣桌子,趾高气昂冲着柜台前埋着头的中年掌柜说:“叫你们老板来。”
中年掌柜缓缓抬起头,眼神冷冽,上下扫了詹台一眼,面上却含笑,不带一丝轻蔑之色,说:“先生什么事?”
中年掌柜站起身子,詹台瞥了瞥他周身上下,心里咯噔一声,正了神色,轻轻从怀中掏出白骨梨埙,放在柜台上,说:“拿这个作抵押,能借我多少钱?”
中年掌柜纹丝不动,视线微微转了转,了然点头,嘴唇轻启,说:“阴山十方?”
这次的语气,倒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轻蔑。
詹台登时心头大怒,大家都是邪教,我有阴山血玉狠辣,你有婴灵佛牌阴毒,谁也没比谁高贵,怎的你还鄙视上我来了?
他脸色不虞,一把将柜台上的白骨梨埙抽回来,边往外走,边愤愤道:“你看不上,老子还不卖了!”
林愫和宋书明隔得远,等在边贸街边上的小摊贩上,一人拿一只糯米粑粑吃着,装作来旅游的情侣。
詹台走到他们面前,冲着林愫点点头,说:“就是这家,东方融丰。”
宋书明问:“确定吗?”
詹台说:“确定。那人知道阴山十方,肯定是我同道中人。而且,他胸口戴了一只翡翠佛牌。”
林愫松一口气,既然这家店就是老周获赠佛牌的店,那想必这家店背后的老板,应该就是与鳌蟒和元皿有关的大董。
总算有些眉目,起码不会白来一趟。三人晚饭时都在商量明天如何演戏骗过掌柜,尽量联络到老板大董,可直到回房睡觉之前,都还没有定下具体的办法。
自打上次詹台险些被草绳勒死之后,三人一路之上便不敢再分开,同吃同住,连住宿旅社都特意要的三人房。
瑞丽虽是旅游城市,但他们来的时候并非旺季,房价便宜。宋书明大手一挥,干脆要了一间带客厅的小套间,詹台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他和林愫睡在房间,也算是好好休养一番。
第145章 【老林】却分明像是他已熟识多年的人
德宏州紧挨中缅边境, 热带气候,晚上气温也高。
宋书明和詹台都很怕热, 晚上也将空调开得极低, 裹紧被子睡着。酒店的带客厅的套间一般因为面积较大,都会是在尾房的位置。他们三人这次住的房间,正是在三楼的尾房。
许是连日奔波疲累, 三人很快熟睡,房中一片寂静。
但是凌晨刚过,细细听来,窗外却好似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沙沙声。
那声音极为怪异,耳朵贴在墙壁上才能听得分明, 像是成千上万的蜘蛛白蚁在墙壁上快速爬动,又像是无数柄油漆小刷在外墙上不停涂抹, 渐渐向三人所住的房间潮水一般涌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 紧闭的房门和窗户仿佛无懈可击无孔可入,但是窗帘之后映衬着月光,分明又有着时不时的阴影飘过,鬼影幢幢。
是藤蔓。
形状怪异的藤蔓, 枝叶纤细柔弱,披散着鹅卵状的浅绿色叶片, 对称长着, 乍一看温柔无害。可那叶片翻转的一霎,背面分明密密扑了一层灰白色的鳞片,图案如骷髅一般。
这是德宏州特有的, 萼翅藤。
一条条细弱的萼翅藤,顺着空调的风孔层层涌入,野蛮生长,渐渐从墙面往下,沿着地面蔓延。每一片浅绿色的叶片之后,都映着一张骷髅面。
宋书明和林愫在床上的厚被之中睡得香甜,一动不动。萼翅藤在地面上缓缓游走,像一条条碧绿的青蛇一样,渐渐游到了床脚边,又顺着床脚往上,隔着厚厚的被子,将熟睡中的两人、连同床垫床架,像是木棍捆铁丝一样,一圈一圈缠了起来。
床上人毫无动静。
萼翅藤一圈圈缠妥,此时才慢慢绕回窗边,紧紧贴在玻璃之上。
窗边的萼翅藤越聚越多,一根垒叠着一根,一端贴在墙上,另外一端贴在玻璃上,如同拔河一样,将一面关紧的推拉窗户,生生拉出一道缝隙来。
一根手指从缝隙之中悄无声息伸了进来,将推拉窗又推大了些。
紧接着,有一道道黑影接连着从窗外蹑手蹑脚跳了进来,落在长满了萼翅藤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四个人,穿着连体的深蓝色工装,打扮利落。当中为首那人,正是詹台白天去询问的东方融丰公司的掌柜,胸前坠着一块碧绿的佛牌,在这夜色之中泛着幽幽绿光,格外骇人。
四人站定,彼此对视一眼,便兵分两路,两人朝着卧室的床边,两人朝客厅走去。
卧室的床上已被萼翅藤层层缠起,粽子一般牢固。为首的掌柜显然并不担心,手中握着一把长刃一尺来长,闪着寒光,径直朝床上躺着的林愫和宋书明走去。
掌柜来之前已得过命令,若是林愫,便留着一条命。若是宋书明,便举刀便斩,断其右臂,在林愫面前制成人彘,再以萼翅藤勒死,逼她心神俱丧,将她制成一只元皿。
掌柜连同手下,此番夜袭连工具都已带全,三枚铜钱藏在胸前,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深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厚被掀起一角!
他用力甚大,厚被之中,被他带滚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掌柜一惊,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从被中滚出的,分明是商场常见的模特假人头!
那鼓鼓囊囊的被子中,分明空无一物,又哪里有林愫和宋书明的人影!
“中计了!”掌柜失声大喊,另两同伙正走向客厅的沙发床,离得远些还未走到。听到掌柜一声惊呼,立刻转身跑来接应。
却已然晚了!
说时迟那时快,掌柜话音未落,房间顶灯大亮,客厅的门边站着林愫,一身红衣,眼神淬了血一般狠厉,左手捏诀,右手举着金刚杵,大喊:“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罡阵!”掌柜咬牙切齿,转头对着同伴说,“抄家伙!”
林愫冷哼一声:“算你识货!”手中金刚杵不停,在胸前画出井字符,仿佛为了呼应她的动作一般,卧室的地板上骤然腾起了星星点点的黄色的金光,是黄符水和着赤硝粉,在地上写就的九个大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大字所在,金光辐射之处,萼翅藤霎时如烧焦一般,卷曲枯萎一片。原本已细密成网的萼翅藤被这九块金光割裂得支离破碎,再难成片相继。
掌柜脸色一沉,却不见惊慌,抬眼冲着身边同伴使个眼色,“小妞还算有点脑子,还知道设下阵法陷阱,破我萼翅藤。”
“她术法再高,不过一弱质女流,我们四个男子,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妞?”
四人干脆不再遮掩,索性亮出手中匕首,亦步亦趋朝林愫走近。
林愫面上沉着冷静,紧握金刚杵,再一挥手,双臂之下竟飞出十数只黄符纸鹤,冲着四人振翅飞来。
纸鹤虽小,却极缠人,专往人脸上啄去,一口便是一块红痕。靠边的两个同伙吃痛不住,冲着林愫唾一声:“雕虫小技!”边说,边放低手中长刀,摸出一张符纸,在口边一吹引燃,将那纸鹤化作了灰烬。
等的便是两人放下长刀的此刻!
那两同伙刚刚将长刀放低,掏出黄符纸,身后的大衣柜却突然之间打开了门,从衣柜里面一左一右跳出两人,正是埋伏在衣柜里面的宋书明和詹台!
电光火石之间,宋书明和詹台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扑在了两个歹人的背上,将他们扑倒在地,宋书明动作迅猛,手中握紧匕首,噗地一声狠狠插入那人右颈,鲜血四溅,一刀毙命。
詹台实战经验要少他许多,虽将身下那人扑倒在地,手中握着匕首却一击不中,被那人横起胳膊挡住。
詹台毕竟年幼力弱,胜在身子敏捷,见自己没能得手便就地一滚,躲出一臂距离,扔下匕首,立刻从怀里掏出白骨梨埙,放在口边吹了起来。
房间不大,却似处处回声,一阵低沉的乐声渐起,像是谁在风中呜咽一般,哀婉伤绝,断断续续。
离詹台最近的两人霎时双膝酸软跪倒在地,面上浮现出凄惨的神情,冲着面前的空气指手画脚,年纪最小的一位,还低声呢喃:“妈妈。”
宋书明丝毫不敢耽搁,匕首抽出立刻补上,噗噗两刀对准心口,一人一刀立刻毙命。
宋书明和詹台动作极快,不过眨眼之间便解决那掌柜的三个同伙性命。
掌柜此刻刚刚走到客厅中间,听闻白骨梨埙声甫一回头,才发现四人同来,此刻竟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詹台埙声未停,掌柜却似毫无所觉一般不为所动,胸前佛牌碧色愈浓。
林愫远远冲着詹台喊:“他戴着佛牌,白骨梨埙无用。”
掌柜冷哼一声,说:“倒是我小瞧了你们。”
便是宋书明,此时都忍不住佩服起此人气度不凡,数分钟之内情势扭转,脸上却仍是一片淡然。
宋书明和詹台已从卧室走到客厅,和林愫一起,三人呈三角形,一人占据一点,将掌柜包围在内。
掌柜眼睛眯起,伸出左手食指,搭在胸前碧绿色的佛牌之上。
林愫心底一颤,高声提醒宋书明和詹台:“小心!他这佛牌养了婴灵,极是阴毒。”
隔得虽远,林愫却依稀觉得掌柜胸前的佛牌,与周老板身上戴着的那只极像。
当日她帮阿卡找到姐姐阿采,依照阿卡所托,将附身在佛牌之上的阿采亡魂超度,之后便将这佛牌留给阿卡作念想,还特意嘱咐他收好,不要随身佩戴。
阿卡出事之后,遗物中并无这块翡翠佛牌,林愫心中隐隐怀疑,第一眼看到掌柜胸口佛牌的时候,就觉得正是阿采曾附身的那块。
宋书明心中一凛,知晓婴灵极为阴毒,不由从口袋里捏出一个糯米馅儿的黄纸小饺握在掌中。
掌柜呵一声,语气怨毒至极,一把将佛牌拽下,在手中滴溜溜转圈。
房内突然阴风大作,像是骤然下降至零度似的连玻璃都蒙了层霜,林愫深吸一口气,抽出黄纸饺子冲着掌柜砸来。
可是她等待许久,却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小儿咯咯笑声。
房中阴风越刮越烈,林愫抛出的黄纸小饺子被卷入一阵阵的阴风之中,瞬间四分五裂。詹台怒吼一声,身披黄符褂,举起桃木剑,刺向掌柜,大喊:“还等他干嘛,先捅了这孙子再说!”
还不等詹台近身,那一阵裹挟着腥臭气息的阴风便将詹台掀倒在地,桃木剑咔嚓一声,在地上撞成两截。
宋书明略吃一惊,对詹台喊:“稳住!”连忙向右跑了两步,将詹台拽起。
林愫略有打鼓,有些摸不清这阴风到底是何来路。原本还以为这是掌柜胸前的佛牌养着婴灵,此时却觉得并不像是婴灵,十分怪异,半点也看不懂。
掌柜手心的佛牌越转越快,此刻陀螺一般转成了一个圆球,可那掌柜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竟突然之间,将旋转着的佛牌吞入口中!
林愫从未见过这般情况,双目圆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此刻房中阴风骤停,宋书明瞅准机会举着匕首冲向掌柜,却见掌柜后背突然高耸,像被人自胸口猛击一拳似的,整个身子弯成一只虾米的形状。
掌柜大张着嘴,脱水的鱼儿一样,面盘紫涨,窒息一般,干呕两声之后,从喉咙之中竟然飞出了成千上万只碧绿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