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何甘蓝
时间:2018-05-01 11:16:58

  这看似无头无脑的话,其间的意思不仅陆斐懂,刘曜也懂。
  “去吧。”
  养德宫内外被刷洗了一通,一丝血腥味儿也不再有,惠妃的寝殿里,一丝丝檀木的甜香从香炉里升起,有些宁静的温暖。
  陆斐被留在外间,只有阿媛在宫女的带领下入了内殿。
  宫女上前一步撩起了帷帐,让里面躺着的人露出了真容。
  惠妃就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熟睡的人,脸上带着安详,不凶不厉,一股温和从她骨子里透了出来。谁能想到,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阿媛站在那里看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她就这样闭着眼挺好的,起码她敢这样光明正大的观察她,看在别人口中相似的她们到底相似到了什么程度。
  “奴婢见过夫人。”绿芙从后面走上来,对着阿媛,叩头一拜。
  阿媛转身扶她:“姑姑不必行此大礼。”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对小主子,这又算什么呢。”绿芙轻轻一笑,嘴角的笑意淡得像是秋天的凉风。
  阿媛偏过头,她的目光放在惠妃的身上。
  “她……怎么死的?”
  “一个时辰以前,难产而死。”
  “那……”
  “小皇子平安降生,现在在太后宫里。”
  阿媛点了点头,转身看绿芙:“节哀顺变。”
  绿芙张了张嘴,有些苦,眼前这个女子是娘娘的女儿吗?在她的神情里,她看不到一丝伤怀。
  “这是娘娘嘱咐奴婢转交给夫人的。”绿芙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阿媛。
  阿媛看着信封,没有伸手。
  “夫人,娘娘都已经仙逝了,你还要记恨那些往事吗?”绿芙挑起嘴角,挟着一抹无奈之色。
  阿媛:“她的死与我并无干系,难道我还要因此歉疚吗?”
  “可她是你的母亲。”绿芙握紧了拳头。
  “那她在的时候可曾尽过一天的作为母亲的职责?”阿媛反问道。
  绿芙无言,垂下了手。
  “这是娘娘最后的心愿,夫人接或者不接都好,奴婢放在这里了。”绿芙上前,将信封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阿媛转身背对着她,难得的冷漠和孤傲。
  她死了,所以前账她们一笔勾销吗?
  阿媛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在她离世的时候经历了何等的痛苦和折磨。难产……这一听就不是一个善始善终的死法。
  她弯腰凑上去,低声问:“你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呢?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后悔?”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人来回答了。但她听说人死之后魂魄不会那么快消散,所以如果她还停留在这里,她希望她能听到。
  她站直腰,离开寝殿的时候弯腰捡起了矮桌上的信封。
  天色刚亮,两人就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到了府门口,一下马车,阿媛就晕了过去。
  陆斐方才见她神色如常,连哭过的痕迹都不曾有,还以为她坚强到了如此地步,没想到她却是把什么都藏在了心底。
  “夫人……”旁边的人惊呼一声,而陆斐早已接住软软倒下的人。
  清晨,长安城苏醒了过来,宫里惠妃娘娘仙逝的消息也传遍皇宫内外,一切嫁娶庆贺之事暂停,全城禁止丝乐。
  可怜刚出生的小皇子,本该因为他的出生而大肆庆祝一番,此刻却无声无息,像是被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
  与此同时,刘曜下了密旨调查当年之事,他与刘茁二十年的父子情分,不该就这样因为惠妃的临终交代而断送,他想看到的是实打实的证据。
  下午,阿媛终于醒了过来。屋子里没人,只听到外间有太夫人的声音传来。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啊,你媳妇儿她现在怀了身孕,不能东奔西跑,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她都晕倒在门口了,你让我怎么放心……”
  “要不是陈大夫说她没事,我是……”
  阿媛撑起手肘坐了起来,仔细辨别了一番,似乎是陆斐在挨骂。
  好新奇。她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支起耳朵偷听。
  “醒了?”
  阿媛转头,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陆斐轻笑:“你以为我在哪里?”
  阿媛指了指外间:“不是在挨骂吗……”
  陆斐沉下脸,上前将她抱起放回床上:“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不争气,我怎么会挨骂。”
  阿媛勾着他的脖子窃笑,高傲无比的陆少爷,这回总尝到被人教训的滋味了吧。
  陆斐朝着她的脚拍了一巴掌,道:“缩回被子里去。”
  阿媛逃回被窝,裹得像是一只蚕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你要不要上来睡会儿?”
  “谢谢,我不困。”他拨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阿媛偏过头,用脸蛋儿贴在枕头看,面朝陆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陆斐。”
  “嗯?”
  “……拿出来。”
  “……”
  阿媛伸手摊开掌心:“我知道你拿走了,还来。”
  陆斐搭上自己的手,道:“我暂时保管,待你好些了我就完璧归赵。”
  阿媛想了一下,点头同意。她可以承受住任何的风暴打击,但她不确定肚子里的小树苗能不能扛住,这棵树苗还太小,她应该为他遮风挡雨。
  “怎么这么乖……”他轻笑一声,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骄傲的哼了两声,才不是为你呢,别想太多!
  ……
  惠妃的灵前,大皇子披麻戴孝悲恸欲绝,若不是两侧的太监搀扶,他可能都走不出养德宫。
  “陛下。”高内侍在他身后喊道。
  短短两日,刘曜却已经瘦了许多,原本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此时却成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眼底平静无波,像是一潭死水。
  “告诉下面的人,惠妃出殡前,朕要一个准确的结果。”他道。
  “是,奴才这就转告他们。”高内侍抬头,只见面前的男人转了身,又去往了惠妃娘娘的寝殿。
  帝王薄情,刘曜也不例外,但他今生为数不多的情分全给了一人,如今这人安详地躺在棺椁里,一声不吭。
  太后宫里,小皇子褪去新生时的红皱渐渐露出可爱的模样,太后爱得不行,每日亲自照料,关于小皇子的一切风吹草动她都不肯放过。
  “乖乖,到皇祖母这里来。”乳娘喂完了奶,太后便伸手接过了他。为了这个小家伙,太后那些绣工繁复的衣裳全都被冷置了,唯恐衣裳上的花儿啊枝儿啊会膈着他的嫩脸,让他不舒服。
  “小皇子可真好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婴儿。”旁边伺候的人说着讨巧话,知道这是太后的心肝肉,夸什么都不会过的。
  太后笑了起来,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柔嫩无比,让人心软。
  “乖乖,有皇祖母在呢,以后皇祖母护着你……”
  宫里的孩子,若是没了母亲就会受尽欺凌。还好,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有自然偏心的皇祖母,还有他那不曾见面却未他算尽一切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是有个男人心头的朱砂痣,任后来人怎么擦也擦不掉。
  “英华……”
  刘曜坐在惠妃的床榻上,仿佛这上面还残存着她身体的温度。他低下身躺了上去,双手交握在胸前,就像躺在棺椁里的她一样,姿势相仿。
  “陛下,求你日后一定要护着他们,来生臣妾就算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你啊!”
  她临终前的声音仿佛还在这殿内回响,一闭上眼,他便能想起那个画面。
  朕不要你当牛做马,朕要你下辈子还做我的女人。
  床榻上,男人闭着的眼睛流出了泪水,低落在了柔软的枕头上,沁入了枕心。
  屏风外,高内侍背过身擦了擦眼睛,弯着腰走了出去。
  作为阉人,他不懂情爱,却再明白不过宫里这些女人的野心,他们一个个想往上爬,穷尽一生也在所不惜。惠妃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把野心藏在了骨子里,用一副天赐的好皮囊,游刃有余地获取帝王的宠爱。
  今日,她终于成功了,在她死后,她得到了比生前更好的一切——帝王的真心。
  外面,月色皎皎,像是伊人朦胧的笑意。
  ……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第70章 清阳公主
  阿媛这几日看起来有些低迷, 陆斐陪着她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两人待在一个屋子里纵然什么也不说, 一个看书一个看账本, 也能让人感觉到安心。
  这夜,阿媛早早地就入睡了,做完一个梦醒来,她似乎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又是这个点儿进宫,她是孕妇, 不比常人!”
  “太夫人见谅, 陛下召见,还请陆夫人走这一遭。”
  “子明呢, 他怎么说……”
  “大司马……”
  阿媛坐起身来,扬声朝外面喊道:“春喜。”
  窗外的说话声也停了下来, 首先推开门进来的不是春喜而是太夫人。
  “娘,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阿媛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穿厚点儿, 别凉着。”太夫人上前道。
  “娘,出什么事儿了?”阿媛披上外套,疑惑地问道。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召见, 你这便梳洗一番进宫去吧。”虽然嘴巴上拦着,但到底是陛下召见,太夫人也没有这个胆量真拦着阿媛不让去。
  “怎么这个时辰要进宫……”阿媛更加疑惑了。此时春喜上前, 伺候她穿衣。
  阿媛这才想到自己入睡前陆斐是在身侧的, 这一醒来他不见人影, 定然是先他一步进宫了。而陛下此时召见她,或许是因为她那个匪夷所思的身世……
  乘着马车入宫,她裹紧了自己貂裘,这是第一次在没有陆斐的陪同下跨入这道宫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而此时养德宫的主殿里,惠妃的灵前,不仅陆斐在,周相、康王爷以及很少出现在人前的皇叔瑞王也在场。
  刘曜发密旨调查的事情也有了结果,而这个结果,让他等不到天亮便想要公之于众。
  “父皇,这怎么可能,儿臣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孩子……”负责暗地调查的周大人一说完,刘茁便是一脸惊疑地看着刘曜,似乎是难以置信。
  刘曜挥手,外间带进来一个老婆子。
  “民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手脚不是很利落,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头也不敢抬,扑通一下就跪在殿中央。
  “陈氏,将你之前所言当着众卿的面再讲一遍吧。”刘曜说道。
  此人正是窦琼华的奶嬷嬷,当初在扬州负责“照顾”阿媛的陈嬷嬷,几年不见,她已经老得不成人形了。
  虽然她容貌苍老,但口齿还算是利落,将当年换子之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只不过,在她的口中,主动换子的惠妃娘娘却变成了受害者,真正的受害者窦琼华则是始作俑者,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偷偷调换了自己的孩子,企图混淆王室血脉。
  “一派胡言!”刘茁首先坐不住了,他愤然叱责,“你这老婆子无凭无据,怎敢在父皇面前大放厥词!”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啊。”陈氏颤抖着胳膊,头也不敢抬起。
  刘曜目光扫了扫在场的众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周相率先站了出来,道:“事关皇室血脉,陛下不能不严谨,这老太太说得天花乱坠,但怎知她不是蓄意栽赃?如此大事,一个富商的夫人是如何办到的,这其间又有哪些蹊跷,臣看这事情并不简单……”
  “你们呢?”刘曜扫了一眼其他人。
  “既然有人说出来了,那当然就要彻查到底,若是老太婆胡言乱语就罢了,若真是像她所说……”康王迟疑地看了一眼刘茁,“那陛下的亲生孩子又是谁呢?”
  刘茁冷笑:“王叔慎言,就凭这老太婆的几句话王叔便想否认本王是父皇的孩子?”
  康王撇了撇嘴,他不过是和稀泥的而已,是与不是对他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左右又不是他去当太子。
  刘曜抬手:“既然诸位不好判别,那就再请一个证人上来吧。”
  刘茁手指一颤,背上爬满了冷汗。他不敢回头看殿外,生怕看到那个身影。
  “民女吴芳菲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茁一下子回头,见来的这人并不是他想的那人,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着一口气未免松得太早了些,吴芳菲来了,虽然众人并不知她是何人,但她一说自己的身份,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这并不是编造出来的故事啊。一个两个证人纷纷上场,让众人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测。只是,这吴小姐的长相看起来似乎与陛下和娘娘并无相似之处啊……众人心里暗忖。
  “民女并不是吴夫人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惠妃娘娘的女儿,只因为吴夫人将娘娘的女儿换来后弄丢了,民女才被领回了吴家,当作吴夫人敷衍吴老爷的棋子。”吴芳菲自然知晓眼前这些人面色迟疑的缘故,她毫不避讳地讲出事实,解除了众人的疑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如此,那惠妃娘娘的女儿呢?”瑞王率先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刘曜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陆斐,道:“至于朕的女儿在哪里,想必大司马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怎么又扯上大司马了!
  陆斐端着手站在一旁,纵然打量猜测的目光四处袭来,他仍旧一言不发。
  “来人,请陆夫人上殿。”刘曜回头,看向殿外。
  等候在侧间多时的阿媛,终于被召见。
  自与陆斐成亲以来,她鲜少出现在人前,熟悉她的也多半各府的夫人太太们,所以这是在场的大多人第一次见到这位陆夫人。
  一进殿门,阿媛便察觉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的左手放射过来,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除了刘茁会如此,阿媛也想不到其他人这么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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