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归——郁桢
时间:2018-05-02 11:46:56

  夏凉听说便让护卫将马车上的东西替锦书搬了下来,一行人在这家客栈落了脚。
  睡到半夜的时候,流苏听见楼下人语喧闹,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推了窗,却见东边一带火光通天。有地方着火了,流苏惊了一跳。
  这件事并没有把锦书吵醒,她睡得香甜。
  等到第二天出发时,他们才从伙计的口中得知昨晚半夜顺华客栈失火了,烧死了几个人,所有人听到这件事后都惊了一跳。
  夏凉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锦书,暗道,莫非这个表妹知道那家客栈会失火,所以才没在那里落脚?好生奇怪。但见她一脸无波淡然的样子,夏凉又道,不可能,表妹怎么可能预知呢,只是凑巧罢了。
  “幸好我们昨晚没住那里,不然只怕难逃一劫。”流苏心有余悸。
  锦书没有开口,前世可不就是难逃一劫,她在表兄的保护下虽然没有受到半点的伤害,但是他们却损失了两个护卫,一匹马。她不过利用先知,又躲过一劫。
  一行人继续往西前行,终于在四月三十日这一天,车马进了洛阳城。程家并没有派仆人来城门迎接,所以当夏凉进了城后有些迷惘,一时间东南西北分不清方向。
  这时候流苏撩了帘子告诉车夫:“大叔,你往右走,沿着河走,过第二座拱桥,然后再往左行半里地,进梅花巷就到了。”
  车夫听见了,忙道:“好叻。”紧接着催马快行。
  流苏放下了帘子,扭头问锦书:“小姐,奴婢没有说错吧?”
  锦书闭了眼,微微颔首。
  暮色四合,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不少临街的铺子次第亮起了灯笼。毕竟曾经是十三朝古都,如今虽不是京都了,但风貌依旧,兴盛繁荣比起开封来一点也不逊色。
  按着锦书所指点的方向又行了约莫大半个来时辰,车子终于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
  夏凉翻身下了马上前与门房上的禀道:“我是开封夏家的人,送程家妹妹回来奔丧。”
  门房上的下人有些发懵,什么开封夏家?什么程家妹妹?还是一个年纪长一些的迎了上来说:“是原来三太太的娘家吧,送四小姐回来么?”
  夏凉应了一声是。
  那人便说:“快请进。”
  夏凉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心道程家妹妹再怎么说也是寿春伯府的嫡女,怎么也不派个人出来迎接,简直就没把程家妹妹放在眼里,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有些不痛快。
  夏凉走到马车前,隔着帘子说:“程妹妹,我们到了。”
  帘子被揭了起来,露出一张少女青春明丽的面庞。
  程锦书点头道:“进去吧。”
  这放下帘子前,程锦书从帘子的一角望去,只见门口挂着五盏灯笼,灯笼上都蒙了白纱。门也刷了黑漆,下人门穿着麻灰色的裋褐,腰间缠着白色的汗巾。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上扎着硕大的白色纸花。
  祖母是四月十一病逝的,十九那天她接到了噩耗,她与外祖母告别,七表兄一路护送,终于在三十这一天赶到了程家。
  车子稍作停留之后,便从一侧门进入了,行了一段路。直到一座照壁前才停了下来。夏凉赶紧下了马,上前请锦书下车。
  一位仆妇见有人来了,提着灯笼走了来,正要招呼,才见锦书有些面熟,辨认了好一会儿才陪笑着说:“哎哟,这不是三房的四小姐么。一路辛苦。上午二夫人和三太太还说算着时候五小姐应该要到洛阳了。还真到了。”说着便要去搀扶锦书。
  锦书看了一眼这个妇人,高高壮壮的身子,梳着圆髻,穿一件青色的比甲,腰间同样缠了条白色的汗巾。圆圆的脸庞,嘴角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程锦书见了她嘴角的那颗痣才想起来这位妇人,此人是二房张氏的陪房王嬷嬷,算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这人处事圆滑,极有手腕。又惯会捧高踩低,献媚奉承。
  三房里的嫡长女回来奔丧,王嬷嬷是没有那个心思送锦书去三房那边,只是招手叫来了两个小丫头,嘱咐着她们:“四小姐从开封回来了,你们送他们去青桐院吧。”
  小丫头们福了福身,齐齐说道:“请四小姐随奴婢来。”
  青桐院是三房的院落,程三老爷与阳氏住的屋子。青桐院位于伯府东面靠近东侧门一带。两人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一路往右。经过外院,过了群房,过了一座跨院,又穿过了一条小巷,总算是到了青桐院的门前。
  院门虚掩着,一个丫鬟伸手一推就开了。
  护院和车夫不便入内暂且在外面等候,流苏扶着锦书,夏凉跟在了后面,三人跨入了院内。
  正面三间正房,配左右厢房,再加上一排倒座那是下人住的屋子。院子里栽了五棵梧桐树,所以有了青桐院这个名字。
  锦书站在那梧桐树下,只见正面屋子的灯火亮着,怔怔的望着因为灯光照耀而发黄的窗户纸,时隔十几年,她又站在这里了。
  夏凉偏头看了一眼锦书,锦书的脸有一大半笼在阴影里,也看不大清楚她的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夏凉虽然对程家的怠慢很是不满,但对锦书说话的时候却半点不带自己的情绪,一如寻常的和煦,与锦书道:“妹妹,你在这里等等,我进去看看。”
  “没事的。”锦书却是一脸的淡然,因为她早就料到了一切,所以对她来说早就无所谓了。
  锦书与丫鬟一道走过碎鹅卵石铺的小路,已经走到了阶下,这时候门内出来个丫鬟,手里端着个铜盆,帮忙引路的丫鬟这才忙着通禀:“宝珠姐姐,四小姐回来了。”
  “四小姐……”端着铜盆的宝珠看见了后面站的那位面生的女子,微微的迟疑了下,忙道:“请等等,容我去通禀一声。”
 
 
第三章 安置
  宝珠进了屋,此时东面的屋子里正摆饭,程三老爷和阳氏在商量事情。宝珠隔着帘子禀了一声:“老爷、太太,四小姐回来了。”
  程三老爷脸色微滞,有些冷淡的说:“回来呢?让她进来吧。”
  阳氏倒是一脸的欢喜,自个儿掀了帘子走了出去,及至檐下,方看见了站在阶下的程锦书,略一打量,赶紧热情的招呼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到家,天都黑了。我派了人出城去望了几遍也没望着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一路辛苦。”
  程锦书举目看去,却见站在灯影下的那个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生得高大丰满,梳着蝶鬓髻,发间簪了朵酒杯大小的白色绢花。别的饰物一概也没有。身上一件素白的细葛褙子,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
  这是她的继母阳氏。父亲在锦书的母亲去世五年后,终于还是将一个妾室扶了正,做了她的继母。
  她紧抿着嘴唇,一脸的冷清。她并没有立即向阳氏行礼问安,在流苏的搀扶下,拾阶而上,终于到了中堂内。
  “这位是……”阳氏有些疑惑的望着跟前这位年轻公子,见夏凉生得高大,腰间还挎着宝剑,英武不凡,和程家的这些儿郎有些不大一样。
  程锦书平静的引荐道:“太太,他是我四舅舅家的表兄。”
  夏凉这才向阳氏作揖行礼,因为程家对表妹的冷淡,他心中还有些不畅快。
  阳氏听说还有些微诧,随即又满脸堆笑着点头:“倒是长得挺精神的一个少年。”阳氏说完这一句,目光又回到了程锦书的身上,甚至亲昵的拉了她的手,从头看到脚,满是欢喜的说:“三年未见,已经是大姑娘了。”
  “太太,随行的人怎么安排呢?”程锦书对阳氏的热络有些不以为然。
  阳氏忙吩咐下去:“吩咐厨房送一桌酒菜过来,好好招待四小姐身边的人。”
  立马有丫鬟答应着去分派。
  这时候但见帘子晃动了一下,从内室走出来一位身穿孝衣的男子,男子已有三十几岁的年纪了,但见他身姿挺拔,举止清雅。男子虽然已过三十,但一向自律,并不贪恋酒色,所以身形没有半点的走样。不像锦书的四舅也三十来岁就已经发福了。
  锦书敛容,上前行了礼,唤了一声:“父亲。”
  程三老爷坐了下来,沉静的颔首答应:“回来了。”
  锦书行过家礼,夏凉这才上前拜见他的姑父。
  程三老爷对夏家人也颇有些冷淡,冷漠的说道:“平安到家就好。”接着又询问阳氏:“书姐儿住的地方可收拾出来呢?”
  阳氏笑说:“早就备下了,老爷不用操心。”接着又出去吩咐人把锦书的东西都搬到后面的雨花阁去。
  程三老爷没有什么亲昵的话与长女说,见他们平安到了家,心中悬着的一桩事总算是有了着落。
  “去给你祖母上炷香吧。”程三老爷面色如水,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锦书应承着,阳氏忙叫来了一个身量矮胖的丫鬟,吩咐她:“巧珠,你送四小姐去祠堂。上完香后依旧回来,坐我的车去吧。”
  巧珠答应着,立马下去传话命套马车,这里才来请锦书坐车去祠堂。
  夏凉是代表夏家过来吊祭的,少不得要道:“姑父,我也去给老夫人上炷香。”
  程知允微微颔首。
  这边锦书踩着凳子上了车,自己揭了帘子和夏凉道:“七哥,你既然和我一起去,为何不和我一起坐车?”
  夏凉笑答:“怕挤着妹妹。”他虽这样说,可最终还是上了车。
  程锦书刚出生母亲就因难产而亡,因此才满月便抱到了开封的夏家抚养。这些年虽偶有回来,每一次不过小住一阵子依旧回开封承欢外祖母膝下。因此她虽然姓程,却是在夏家长大的。这些年来陪伴她长大的是外祖母,是舅舅、舅母,是夏家的兄弟姐妹。她自然与夏家的人亲近,与程家倒没什么来往,也亲近不起来。
  车轮滚滚,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地。
  巧珠上来请锦书下车。
  祠堂的大门洞开,锦书与夏凉进到院内,只见阶下种着苍翠的松柏,廊下已经挂满了数盏白灯笼,庄严又肃穆。
  夏凉不知怎的,突然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锦书,安慰了一句:“程妹妹,你别怕!”
  锦书淡然道:“无碍。”她身姿挺直,步履匆匆,很快的已经跨过了门槛。一进屋,她一眼看见了竖立着的那块牌位,上用隶书所书“寿春伯程门郑氏夫人之灵位”灵位前设着青铜香案,供奉着新鲜瓜果,旁边扎着数人高的灵房、纸人等冥供。
  黄昏纸已经烧过了,祠堂里空空荡荡的,只留了一人在跟前添香守灵。
  锦书走上前去,拈香祭拜。
  等到锦书祭拜完毕,夏凉也跟着恭恭敬敬的上香。这时候那灵幡内走出来一个浑身挂孝的男子出来谢礼。
  “请问是何家贵眷?”男子并没有认出锦书来。
  不待锦书开口,后面的巧珠赶紧来引荐:“大爷,这是我们房里的四小姐。”
  “四……你是四妹?”男子这才抬起头来打量锦书。
  锦书微微颔首,唤了一声:“您是大堂兄么?”
  程书墨忙道:“是,我是你大哥。”
  锦书略打量了傅书墨一眼,二十五六的年纪,中等身材,一身粗麻的孝衣,蓄着短须。眼圈下面有一片青色,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程书墨是府里的嫡长孙。
  两人突然见面,程书墨少不了要与锦书客套寒暄几句。锦书满身疲惫,言语不多。她对这位大堂兄的记忆模糊得很,就是两世的记忆加起来也勾勒不出什么深刻的印象来。作为嫡长孙的程书墨,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自从三房分出去后,她又嫁到了赵家去更与二房没多少来往了。
  说了几句话,锦书便就告辞了。程书墨亦道:“四妹才到家,好生休息吧。”
  锦书点点头,与夏凉一道出了祠堂。
 
 
第四章 从容
  锦书与夏凉依旧坐车回了青桐院。
  阳氏拉着锦书到了东面的屋子,与她道:“一定饿坏了吧。这里也没别人,先坐下吃饭。天大的事吃饭要紧。”
  丫鬟添了碗筷进来,阳氏拉着锦书坐下。程三老爷还在外面和夏凉说话,没过多久,程三老爷也进屋了。
  程锦书站了起来,程三老爷拉过了椅子端端正正坐了下来。阳氏低声在锦书耳边说:“你才回自己家,别拘礼。坐啊。”复又将锦书按回了位置上。
  在程锦书两世的记忆里,与这位父亲一同吃饭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阳氏热络的要替锦书布菜,锦书谢绝了阳氏的好意:“太太,我自己来。”
  阳氏温柔一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自己来吧。”
  凡是讲究的人家吃饭时都不允许说话,更不许大声嚷嚷。锦书低着头,只拣面前盘子里的菜吃了些,又用了大半碗的饭。阳氏又央着锦书喝了半碗的紫参乌鸡汤才作罢。
  紧接着擦了手,漱了口。
  阳氏拉着锦书到外面屋子坐,丫鬟捧了茶来。
  锦书坐在左面的第一张椅子上,却并不喝那茶。程三老爷对这个许久未见的长女生疏得很,先是问候了锦书的外祖母和几个舅舅,紧接着才道:“你祖母临终前的意思,让你这次回来就别再去开封了。你终究是程家女儿,夏家再怎么好始终是外家。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的和妹妹们做伴,跟着你母亲做些针线吧。”
  早就预料到的事,锦书并未显现出什么惊讶来,她静静的聆听着父亲的话,神情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这个长女并不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又见锦书态度始终十分的冷淡,程三老爷对长女喜欢热络不起来。他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见锦书穿着缥色绣栀子花的褙子,头上连一朵白色的绒花都没有戴,面露不悦,随即与阳氏道:“给她找套衣裳,明天还要去灵堂那边跪礼,这身打扮像什么话。”
  阳氏满口应承道:“妾身知道的。”
  程三爷拂袖而去。
  再次面对父亲的冷漠,锦书已经习惯。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并未抚养过她一天,是外祖母一手把她带大的,她从不敢奢求在这个所谓的父亲身上得到什么亲情。
  锦书想起了那位异母妹妹,然而她此刻却并没有看见锦绣,便问阳氏:“锦绣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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