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劼看了一眼董皇后,道:“为什么你不和孩子一起走?”
董皇后道:“夫妻本是一体,臣妾愿意留下来陪着陛下走完接下来的路,还请陛下给臣妾这个机会。”
愿意留下来陪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秦劼心中感慨,他走上前去抱了抱自己的皇后,有些歉意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哪知董皇后却笑道:“委屈?倒不算,前几年臣妾也没少因为吃醋的事和陛下闹,只怕满天下的子民都知道陛下有一位醋妻。臣妾也是人心肉长,也会嫉妒,也会恼。但再怎样作,陛下还是没能将臣妾的后位废了,又一直看顾董家。臣妾自知并不再青春也不再有美貌,不敢再奢求陛下的恩宠,只求还能伴随陛下左右。”
董皇后的话让秦劼有些无地自容,也有些后悔当初的一些举动。果然到了最后才能看见一个人的真心。
夫妇俩正是伤感的时候,阴亮跑了来禀道:“陛下、皇后娘娘,秦勉已经带了人冲破了昭阳门,正往含元殿而来,请二位赶快随奴才跑吧。”
“跑?能跑到哪里去。”秦劼将董皇后一推,道:“皇后快走,孩儿们就交给你了。我去会会他。”秦劼让人给他取来来弓箭。当初他能趁乱一箭射死了秦勃,不信他不能杀死秦勉。
董皇后给一旁的阴亮使了个眼色,阴亮会意,上前抱住了秦劼,苦苦哀求道:“求陛下跟皇后娘娘一道走吧,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耽搁下去就晚了。”
“朕不走,朕不走!朕不能丢下先皇夺来的基业。”秦劼挣扎道。
又来来几位内侍,一并将秦劼给请了出去。
六宫的嫔妃听见皇帝、皇后俱已出逃,也都乱了心思,纷纷另谋他路。
却说阴亮带着帝后正准备逃跑,还没走出玄武门,却见从外面涌进来来一大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早就待命的夏凉。
夏凉一身甲胄,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
“这么晚了,几位打算上哪里去啊?”
阴亮尖着嗓子说:“有人生了急病需要请大夫。”
“哦,请大夫。这大晚上的还出门。”夏凉自是一个字也不信,他命人将这些人都抓了起来。
那秦劼突然吼道:“夏凉!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也赶跟着反,这些年谁给你们夏家荣华富贵,谁让你握有兵权?狗娘养的!”
“我们夏家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不也正好是陛下给赏的。陛下知道为何全城的百姓愿意迎秦勉进京吗?因为你的统治早就从根子腐烂透了。”
夏凉让人将秦劼和董皇后给绑了,一并带含元殿。秦劼这才知道现在大势已去,他做了天下之主不过十一年,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夏凉带着人从北往南一路赶到含元殿秦勉早就占领了含元殿,正四处搜寻秦劼时,夏凉就把人带来了。秦勉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要亲自动手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杀这样一个人,他突然觉得没了意义,他转过头去,极冷淡的吩咐左右:“将他带下去,暂时关押在仙居殿,听候发落。”
不亲手杀了他吗?秦劼惊讶的望着秦勉,秦勉却对他不屑一顾。
宫内愿意投降的,便留下来继续使用,不愿意投降的,另谋出路。
秦勉不想再像宝兴元年制造杀孽。
他登上了含元殿,六年了,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可以站在这里睥睨天下。这六年他几次陷入生死的大危机里,好再最终都能逢凶化吉,这一路他走得太艰辛。
“王爷,那些皇子皇女、嫔妃您预备怎样处置他们?”
秦勉思忖了半刻才道:“皇子皇女贬为庶人。后妃们全都送出宫去自谋生路。”吩咐下去后,秦勉负手站在那里,瞥见东边的云彩渐渐的染红了,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启,这个王朝新的一页也即将展开。
第二百四十七章 雪恨
秦劼和董皇后被囚禁在仙居殿,已经过去一夜了。
这里原本用作停灵的地方,两人坐在地上过了一宿,蚊虫围着他们飞来飞去,董皇后一夜都没有睡,倒是秦劼靠着墙还勉强眯了一会儿。
隔日天亮,除了有人来给他们送饭菜,再没别的人来过问他们。
一直到了中午时,董皇后惶恐不安的与秦劼道:“陛下,我们不会被人忘记了吧。”
“他还顾不上我们。”
“那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这个秦劼答不上来,他若是秦勉的话,绝对会动手杀人,但秦勉迟迟没有举动也不知为何。
昨晚的震荡已经结束了,虽然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但不会再有战争了。大兴宫也恢复了宁静,整个羽林卫昨晚与秦勉的人马对抗中损失了一半的人马,剩下的人马便选择了归顺秦勉。
第二日朝臣前来拜见秦勉,也都表示愿意归顺他,内阁首辅已经不是孟轲,换了个年轻的顾长顺,顾长顺建议道:“请镇南王择日登基,也好祭祀太庙,告慰先祖。”
秦勉道:“这事交给礼部和钦天监拟定。”
半日后,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的人来相见,告诉了秦勉商定的日子:“启禀王爷,六月初五乃黄道吉日。”
秦勉点头道:“那就选在这一天吧。”
当下礼部又重新拟定了年号呈给了秦勉。秦勉看了一眼,上面有“建新、永兴、淳安、宁康”四个备选,他仔细斟酌了一番,选了“淳安”作为新年号。
朝政上的事他依旧交给了内阁搭理,自己还没真正的接过手。虽然入主含元殿了,但他心中确实挂念在兴平的锦书,也想念还在江陵的两个儿子。
当下便吩咐夏凉去接锦书上京,江陵那边也派了人去。
忙完手中的这些琐碎已经将近黄昏了,安明德在身边提醒道:“王爷,仙居殿的那位说要见您。”
秦勉这才想起了他们,道:“我去看看吧。”
秦勉便要动身前往仙居殿,内侍忙替他备了肩舆,他便坐了肩舆来到了仙居殿。
看守的人是陆范的手下,见他来来忙与他行礼。
秦勉问道:“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
看守答道:“一直都很平静。”
看守替他开了门,秦勉站在门口朝内看了一眼。董皇后跪坐正蒲团上对着菩萨像正在祷告。秦劼却盯着墙上的一幅画像正出神。
这副场面大有几分意思。
秦勉抬脚走了进去,秦劼这时才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来了,你请坐。”秦劼指了指一旁的一张靠背椅,那口气完全一副招呼客人的口吻。
然而秦勉却没有心思和秦劼坐下来谈。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那个位置坐的舒服吧?”秦劼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还行,不难受。”
“我真后悔,在你还在长安的时候,没有把你杀掉。那时候只觉得你不足为患,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没想到今天却大大的打了脸。真是讥讽呀。”秦劼自负的笑了笑。
秦勉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他:“你觉得自己为何会失败?”
“时不待我,你只是运气好而已。”
秦勉终于笑了:“你觉得你是输给了运气吗?这些年你为苍生做了什么?你不是败给了我,你是败给了自己。因为你的穷兵黩武,早就拖累了这个国家。你认为你的子民还会向着你吗?”
秦劼久久的没有说话,秦勉见他不开口,便打算走了,秦劼却突然又道:“我为大乾开疆扩土有什么错?”
“你那是开疆扩土吗,请问你这些年打了几场胜仗?内忧外患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只怕从来没有想过在水深火热里的百姓吧。”秦勉安静的说完了这句话就走了。留下了秦劼呆怔在那里。他从来都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明君圣主,心想的是守住父皇先辈们得来的基业,威加海外,这又有什么错。
夕阳斜照的大兴宫,被披上了一道绚丽的霞光。在经过东宫的时候,秦勉忙住了脚步。他看着东宫,三十年前自己也是长在那里的。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他想起了他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想起了那场充满血腥味的屠戮。
“王爷,您要去东宫看看吗?”
秦勉点点头,他从肩舆上下来了。秦劼的嫡长子秦锐被册封为太子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如今秦勉进了宫,太子从东宫逃出,这里变成了一座幽闭的宫殿。
秦勉摒退了左右,他想一个人好好的走一走。
他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朱红宫门,夕阳斜照,屋内的那些陈设清晰可见。
正对面是一紫檀木宝座,铺着香色的蟒缎坐褥。宝座后有一二十四扇屏风,屏风上面有一只腾云驾雾的墨龙,气势雄浑。
屋子正中有一夔纹九龙鼎,鼎内还有燃烬的香灰,余香犹在。
他揭了湘妃竹帘向内走去,隔壁是一间书屋。满室精美,挂满了无数的先人墨宝丹青,随手拿开一本书翻阅,便是一本绝版经典。
大理石的书案很是宽敞,上面笔墨纸砚俱在。他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当初的父亲在此写字读书。母亲就在那边的窗下带着他们玩耍。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钝痛。要是没有经过那场宫变,他的人生绝不一样。虽然不能走到现在,但也能伴随父母左右,享其天伦之乐。
他从后门绕了出去,后院里栽满了石榴树,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他望着树上的红花出神。说不定当初奶娘抱着他,也站在这里看石榴花。
事过境迁,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王爷,您预备怎样处置仙居殿的两位?”陆范请示道。
秦勉思虑了良久,终于抬了头,吩咐道:“给他们送一壶酒过去吧。”
陆范见秦勉终于做出了决定,而且还是正确的决定,他露出了笑脸:“王爷您做的很对,早就该如此了。”
他和秦劼之间本来就不可能出现共存。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尘埃落定
六月初五,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还不到卯正,锦书就被身旁的人给唤醒了,今天对她和秦勉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日子。宫女与她沐浴更衣,换了真红丹凤朝阳的宽袖褙子,接着她去了含元殿与秦勉共进早膳。
当秦勉看见一身红衣的锦书时,微笑着说:“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新婚那天你穿的一身吉服了。”
“转眼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秦勉道:“是啊,转眼间我已是三十的人了。”
等到内侍上了饭菜来,夫妻二人如同寻常一般,对坐着用了饭。
秦勉昨夜并没有去凤仪殿,他处理完公务的时候已经接近四更天,就在含元殿的榻上和衣躺着随便睡了一个囫囵觉。
刚用了饭,内侍就来回禀:“陛下,时辰差不多了,该要动身前往太庙了。”
秦勉道:“先等着吧。”
两人用过了饭,宫女进来将残羹撤走,又有宫女内侍进来伺候两人再次更衣。
秦勉换了绣有十二章的衮服,锦书则穿了凤袍。群臣俱已经到齐,夫妇二人共乘舆车先去麟德殿举行登基仪式,随即才上告祭太庙。程序既庄严又繁琐。
庆历十一年,六月初五。怀仁太子第四子秦勖继承大统,是年启用新的信号淳安。册封元配程氏女为皇后,同时追封怀仁太子为光仁皇帝、太子妃曾氏为孝仁皇后。同时又让人重新择地建陵地厚葬齐王妃曾氏与侧妃张氏。当初带秦勉逃出长安的乳母郁氏追封为康圣夫人。
这些仪式整整闹了一天才结束,锦书早就有些乏了,可还必须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一众命妇。
“十二还要宴请命妇们去太液池赏荷花。”
锦书听着女官的禀报他就觉得脑仁有些疼,看来这个皇后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今天闹了一天,只怕陛下也不会来了。还是早些休息吧。”那边的浴房早就备好了热水,洒了新鲜的花瓣。
当锦书脱下繁重的衣裳进入到水中时,温热的水刺激着她的皮肤,这时候全身心才得以放松。
这次沐浴足足洗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来她竟然睡着了,直到身边的侍女提醒她:“娘娘,陛下过来了,正等您过去呢。”
她这才出了水,侍女赶紧与她擦干了身子,换上了软缎子的睡袍。头发也没有拢,就披在了身上。
锦书此番模样去见了秦勉。
秦勉扭过头来盯着她看、
锦书向他行礼道:“请陛下恕臣妾失仪了。”
秦勉笑着拧了一下锦书的脸:“你如今也会给我来这一套了。”
那边宫女已经备好被褥,二人携手进了内室。
锦书低声和秦勉说:“我还以为今晚你不会过来了。”
“政事永远也办不完,再说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我怎么可能让你独守空房。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锦书道:“我不辛苦,您才受累了。”
两人并肩而卧,锦书和秦勉说起了孩子的事。
“他们在身边的时候觉得烦,不在又特别的想。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入京呀?”
秦勉道:“这个月底应该就能到了吧。”
夏凉亲自去接夏家人,还有他们的一双孩子。
“您说要给元哥儿找开蒙的师傅,现在整个翰林院都可以选。总能教好他。”
“我还是打算让人寻一寻黄岐老先生。”在秦勉心中,他是把元哥儿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以后的要求肯定也更为严格。
“对了,你具备把孙湛怎样处置?”
“看他自己的意愿,控鹤监那边也还缺人手。”
秦勉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暂时不想和妻子在讨论这些。他伸手去摸妻子的头发温柔的说道:“你在为我生一个公主好不好?”
“谁知下一个是不是女儿,万一还是儿子的话,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