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个把月终于回来歇歇,听到钱氏有喜的消息。钱氏虽是正妻却惯会小意讨好人,一张笑脸迎他进门,又是准备下酒菜,又是讨巧的摸摸平坦的小腹。
“咱们少爷知道老爷回来,早早等着爹爹打招呼呢。”
一旁的芍药也是悄摸摸的飞眼,娇妻美妾人生何求!周怀婴喝了酒和芍药好好戏耍一番,筋疲力尽后搂着小娇妻酣然入梦。
睡得昏天地暗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喊声,不一会院里的粗使嬷嬷在外边禀报:“少爷屋里的丫头来说少爷发烧了,喊救命呢。”
被扰了好梦的周怀婴满心恼怒,晚饭时他听钱氏说过,周清贞和周清玉在湖边玩闹,不小心掉到水里。
当时钱氏还娇俏的憋嘴抱怨:“妾身年纪轻做继母,长怕照顾不周给姑母和表哥脸上摸黑,所以得了消息不顾自己胎没坐稳,急匆匆赶过去,结果三少爷从水里出来,自己回院子换衣裳去了。”
“你说这孩子,好端端来一出。”钱氏兜嘴斜睇二老爷,撒娇“折腾的玲儿肚子疼。”
乡下的野孩子哪个夏天不泡在水里,就那讨债鬼泡会儿水就发烧了?周怀婴正欲发作,旁边的钱氏忽然捂着胸口:“表哥,我心里砰砰乱跳”
然后手往下盖在小腹上,娇声娇气:“肚子难受~~~”
周怀婴连忙帮钱氏顺顺胸口:“你这是梦里被惊了,别怕,安心睡一觉就好。”
正言语间外边值夜的芍药,点着蜡烛进来。
“点什么蜡,忙了一天不累么?”周怀婴训斥完芍药,对外边嬷嬷吩咐“什么野丫头半夜鬼嚎惊了夫人,绑起来堵了嘴扔到柴房明早理会。”
“是”
门外的嬷嬷应声欲走,钱氏搭了一句话:“那丫头滑溜的很,怕是不好捉,嬷嬷且哄骗她近身才好拿住。”
“是”
春花被二夫人院里的另一个粗使嬷嬷堵在门外,心里火急火燎,怎么还不出来!想想周清贞一个人,发着高烧躺黑屋子里不知死活,春花就觉得自己能急出火来。
“老爷怎么还不出来?”
那老嬷嬷打了一哈欠,懒洋洋说道:“主子的事儿也是我们下人能管的?我劝你再等等别想着撒野,真的惊了主子,仔细你身上的皮。”
春花咬着下唇,鼻尖上不停的渗出汗珠,她觉得自己呼出的气儿都是火热的。焦灼的在原地跺脚:“怎么还不来!少爷真是烫的吓人。”
“来了来了”去禀报的老嬷嬷小碎步出来“老爷让我陪你去请大夫,咱们现在就出府。”一边说一边过来抓住春花的胳膊。
“好!咱们现在就走。”
春花焦急中没有防备,忽然被那嬷嬷拦腰抱住,那嬷嬷急忙吩咐另一个嬷嬷:“老爷让把这丫头堵嘴捆了扔柴房里,明早理会。”
什么!春花惊的头皮发炸,这是什么爹?她一边像被抓住的活鱼般奋力挣扎,一边大叫:“老爷!少爷快要烧死了……”
不等她接着喊,另一个嬷嬷迅速扯了帕子堵住春花的嘴。
春花虽然灵活有力,可毕竟不过十岁,严格说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周岁,哪里是两个嬷嬷的对手。就算她一路挣命般挣扎,还是被反捆双手,堵了嘴扔到柴房。
“呜、呜、呜!”春花跳起来去撞门,可是那两个嬷嬷锁了门回去继续睡了。
春花对着房门连踢带撞,却没有人来,柴房四周静悄悄,只有不知名的草虫一长一短的鸣叫。春花折腾的满头汗,头发湿哒哒黏在脸上。
周清贞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烧糊涂,会不会烧成傻子?怎么办!怎么办!!!
春花压着心跳左右打量,柴房里只有大半屋子柴火。她又急又热汗水顺着眉毛流下来,滴在眼里又咸又涩,春花使劲眨眨眼睛:一定要想出办法!
忽然春花动了起来,她跑到柴房的窗边。柴房的窗户和别处不一样是两层,里边想两扇木门一样闩着,外边是糊着白纸的格子窗。
春花用额头去顶窗闩,想把窗子打开。可是窗闩比较小巧,额头是圆的不那么好使力。春花试着用鼻子去开,柔嫩的鼻子顶不动冷硬的木闩,太过用力鼻腔一阵酸涩,控制不住留下两行泪。
春花后退一步,胸脯一起一伏:绝不能认输,少爷还在等着救命。
她再次向前,额头死死抵在窗板上,狠狠的用力把窗闩推过去。可是窗闩到那个档口,使力也没用,它们是平的。
春花跑到窗闩尾巴哪里,用嘴里的布巾使劲摁往后拉。
少爷,你等我,你一定等我,我一定会给你请来大夫。
‘咔哒’一声窗户终于开了,春花背过身拉开窗子,一脚踹坏外边的格子窗。她没时间一点点把那些断掉的木茬踢平,只能背着手拉一捆柴火,艰难的翻到窗外,再拉一捆过来垫脚。
双手被反绑,春花没法子正常翻过窗户,她站在柴火上头朝下探出窗户。柔软的肚子死死抵在断裂的木茬上,春花惦着脚尖,伸长脖子使劲去够柴房外窗户下的柴火捆。
软软的肚子在木茬上艰难的左右挪动,春花一贯野性,因此也知道到什么最危险。如果她头朝下摔出去,一个不好扭了脖子,那恐怕会出大问题。
再一点,再一点身体就能摔到窗外。双腿绷的死直,脚尖和脚踝几乎绷成一条直线,脚筋撕裂般疼痛。春花头朝下小脸憋的通红,忽然不再顾忌力气身子向前一扑。
天旋地转‘啪’的一声,春花仰面朝天翻出窗户,双腿狠狠砸在地上。腿脚传来的激痛,刹那间让春花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
应激的眼泪自己流下来,春花横躺在窗户下,在一片空白中模糊的想:去找谁救周清贞?
“这府里也就大哥把我当做弟弟,还记得我姓周。”
缥缈里忽然想起周清贞曾经说过的话,春花翻动仿佛被摔碎的身体站起来,拔腿往春晖院跑。
春晖院大门紧闭,春花用肩膀撞用脚踢,可是一点沉闷的声音叫不醒熟睡的人。春花急了用头磕‘咚……咚……咚……’闷闷的声音连着七八下,春晖院里没有一点反应。
来人啊,救救少爷,来人啊……无声的嘶吼只能憋在嗓子里,春花面对的只有一扇紧闭的大门。
少爷,少爷,你还好吗?不能急,不能急,春花在门口团团转,一定有办法,一定!
有了,春花眼睛忽然闪出惊人的亮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掉剩下一只的鞋,另一只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上半身使劲往下压,两只脚尖向上去够嘴里的帕子。
差一点,再往下压,只差一点,脸上的汗水落到脚上。使劲全力下压的腰,紧紧叠在一起的身体,让她呼吸变得尤为艰难。憋的通红的脸,滚落的汗珠,再差一点!
啊……舒口气,春花终于夹出了嘴里的帕子。
“大少爷救命啊!三少爷发高烧了!”
“救命啊~~~!”撕裂的声音划破黑夜。
春晖院里的灯火依次亮起。
第17章 探病
周清远穿着白绸褒衣,肩上搭着外袍,吃惊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小姑娘:额头一片擦伤渗出点点滴滴血珠,头发全部汗湿,黏成一缕一缕贴在脸上。
金桔手忙脚乱的帮春花解身后的绳子,前边腰间是被划破的衣裳,不过看不见里边肌肤,因为那破口的地方被血染成一团,一双赤脚踏在青砖地上。
“大少爷,快去请大夫,三少爷发烧额头烫的吓人。”春花浑然不知自己有多么狼狈,只是急切的再次重复。
“长寿,立刻去请周管事进城请仁心堂程大夫过来,就说有孩子落水夜里发起高烧。”
“是”长寿转身就往外走。
“跑,要跑,快!三少爷等着救命呢。”春花不顾金桔还在身后忙碌,侧过身子喊。
周清远肃声吩咐:“快,跑。”
长寿闻言迅速往外跑,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跑起来灵便的很。
周清贞又吩咐解开绳子的金桔:“你立刻去马房吩咐套车,等周管事和长寿一起出门。”
“是”金桔欠身后提了灯笼急步往外。
“你等我一会,我换好衣裳去看三弟。”吩咐完春花,周清远转头对自己的奶娘说“麻烦妈妈看院子里哪个小丫头有合适的鞋子,找一双给春花。”
春花急匆匆拦住那个奶娘:“不必了,奴婢心里火烤似得。大少爷慢慢换衣裳,奴婢先回去照看少爷”
“对了,能给奴婢两根蜡烛吗?”
旁边的奶娘不用周清远吩咐,去屋里拿了一把蜡烛,一盏灯笼出来。周清远看春花急切的样子,脱下自己脚上的软鞋:“你穿我的,这样走的快。”
春花心急周清贞,没再推辞,接过灯笼搭拉上周清远的软鞋,一阵小风似得跑了。
小院里依旧漆黑一片,春花举着灯笼进屋:“少爷,少爷?周清贞!你还好吗?”
灯笼举在周清贞头上,只见他嘴微张轻轻地呵气,头上的毛巾掉到一边。春花把手悬在周清贞口鼻处,呼出的气儿燥热烫手。
心里一缩春花手忙脚乱的拧毛巾,搭在他头上,然后在屋子里点了两根蜡烛。她拉住周清贞滚烫的手:“少爷,能听到奴婢说话吗?”
周清贞喘气明显些,努力眯开眼睛看向春花,嘴唇微微噏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叫我,你等等我给你烧点水喝。”
周清贞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春花的手指:“不要走……陪我……”低低的声音里夹杂着喘息的气音。
“乖啊,不怕。我就在隔壁灶房一会就来,你烧成这样我怕你五脏六腑都给烧坏了。”
“……别走……”
小小的一团躺在炕上,莫名让人觉得心酸,春花摸了摸他毛毛的头发温声哄劝:“你病了要乖,奴婢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就……”
春花左右看看,捡了一只茶碗放在周清贞手边。
“有事你就把这个拨到炕下,奴婢听到声音就马上过来,乖啊。”
周清贞动了动手指碰到凉凉的茶碗,他侧过头无限依恋的看着春花离开屋子,点点烛光映见病容憔悴。
春花急匆匆烧了一碗开水端到正屋,刚好碰到周清远站在炕头,手从周清贞额上抬起:“烧的这么厉害!”
他转身对奶娘说:“妈妈快去请母亲过来。”
“别……”周清贞挣扎着制止。
奶娘也是为难的样子:“这事儿应该回报二夫人才是。”
春花走过去把碗里的水倒了一茶杯坐到炕头,一只胳膊把小孩揽到怀里:“这水奴婢在灶房用碗倒了几次,不烫。”
一茶碗温水周清贞喝的一滴不剩,他觉得嗓子里那把火似乎没那么旺了。
“大哥……大伯母也不是大夫……来了也不过多一个人着急……”周清贞躺平闭上眼睛“麻烦大哥已经过意不去了。”
低微嘶哑的声音里说不出的疲累凄凉,有长辈在自然最好,可是该守在这里的,是周清贞自己的爹娘。黄氏来担心受累也罢了,只怕钱氏更有一河滩的话等着她。
静静的烛光驱不尽屋里的黑暗,春花默默的在盆里浸透毛巾拧干,给周清贞换上。照顾好少爷,她站起来对周清远福了福。
“谢谢”
周清远苦笑反问:“谢什么?他是我堂弟,更何况是清玉的过失。”
周清远坐在炕尾,春花坐在炕头时不时帮周清贞换毛巾,时间一点点煎熬,当蜡烛燃到尽头的时候,周管事请来了程大夫。
春花激动地不行,把剩下的四根蜡烛全部点亮。因为去的时候周清远交代的很清楚,所以程大夫查完病人情况后,先给周清贞喂了一丸退烧药。
“烧的太过凶险,再晚些时候不说烧坏脑子,铁定要烧坏肺。”程大夫留下药草,被周管事送走了。
小院里没有药罐子金桔拿来春晖院的,等熬好药喂周清贞喝下,天上的星子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再过一会天就该亮了。
春晖院里几个下人都回去睡觉,周清远不放心,金桔搬来铺盖伺候他睡在春花屋里。
程大夫的退烧药很管用,周清贞的鼻息变得平稳正常。春花还是很不放心,大夫说那药只退烧不治病,药效过了恐怕还会烧起来。
这一天一夜太累,春花坐着椅子,趴在炕头守着周清贞睡着了。
当明亮的朝阳照亮白窗纸,周清贞慢慢睁开眼睛,侧过头看见小丫鬟趴在自己枕边睡得正沉。她好狼狈,湿了又干的头发板成一缕一缕,最刺目是额上一片擦伤,结成一道道血痂,衣裳皱巴巴还有些泥土。
周清贞伸出手,想要拨开春花额前的乱发,却听到小院里有人进来。
“奴婢给三少爷请安。”一个俏丽的丫鬟对周清贞福了福。
春花被惊醒差点跳起来,第一反应是周清贞:“少爷,你好些没?”
“好多了”周清贞虚弱的笑笑,用眼光示意春花“这个是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冬青姐姐。”
“冬青姐姐好。”周清贞把目光转到冬青身上。
冬青客气的笑笑:“大夫人一早禀了老夫人,三少爷昨晚高烧,连夜让周管事请大夫来看。老夫人听了很是挂心,只因为暑热老夫人身上正不自在,所以遣奴婢来探望。”
“劳祖母忧心,还带累冬青姐姐跑一趟。”
冬青继续客气的笑笑:“老夫人给厨房放了二两银子,嘱咐厨房给三少爷熬些进补的粥水。”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元宝看向春花。
“老夫人听大少爷说你十分不易拼尽气力,才请来大夫。因此特赏你五两银子,奖你忠心为主。”
春花扯扯嘴角福了福:“谢老夫人赏。”
“你们这里的事情完了,我还要去一趟二夫人院子。昨天春花在二夫人院子外狼哭鬼嚎,惊了二夫人的胎,这会儿在床上不能动。老夫人赏下五十两银子,让二夫人想吃什吃什么好好养养。”
五十两银子……春花捏着手里的小元宝,有些凉。
周清远说到老夫人面前是一片好心,春花从柴房逃出来等于违逆了二老爷。周清远请安的时候说了周清贞昨夜的凶险,又说了春花的不易,是为免她被二老爷责罚。
这一通下来周怀婴确实没法责罚,可他一个多月没在家,今早被钱氏早早推来请安恰好碰到一起。周清远为了夺得先机,硬着头皮在周怀婴面前说了那些事。
当时周怀婴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发青是气的,发红是羞的。好在钱氏说她昨夜受了惊吓没来请安,总算以此为借口挽回点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