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把银子放在春花手心,按着她的手指握起来,笑的温和:“你当得起,不是你清贞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
如果春花没有想尽办法从柴房逃出来,要是周怀婴干脆忘了春花的事儿,那周清贞确实凶多吉少。
“清玉虽然糊涂些,可要是因为他,清贞有什么不测,这辈子他心里那个坎儿都没法过去。”为了自己的儿子,黄氏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叹息的拍拍春花的手“拿着吧。”
看春花不再拒绝,黄氏又温和里带些不屑的语气,跟周清贞说起周清文的事情:“老四以后在县里读书,你只管在学堂好好读书,没了那……”黄氏忍下‘搅屎棍’三个字接着说“以后你安心读书就是。”
“谢谢大伯母。”周清贞面带疲惫的道谢。
黄氏摸了摸周清贞的额头,还有些低烧:“你好好歇着。”
春花送黄氏出去,黄氏又叮嘱春花用心伺候,完了心里嘲笑,钱氏算错一招,这丫头细心胆大,倒是清贞的福分。”
送走黄氏春花回到屋里,看见炕沿上的红漆盘,心里美的冒泡。周清贞看见春花喜滋滋的笑脸,心里舒畅很多:“我数过了总共二十两。”
春花乐的眼睛都眯起来:“将来就算他们让你净身出户,这二十两银子也能做小本生意,不至于流落街头。”
说完春花又想起一茬:“就算流落街头也别怕,不管什么时候你来找姐姐,有姐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嗯”周清贞也弯起眼睛,他拿了两个南瓜样的银裸子看“这些应该是二哥攒下的压岁钱。”
春花狐疑的看向周清贞,你怎么知道。
周清贞看出春花眼里的疑惑,解释道:“府里做份例的裸子都是馒头样。”
春花看向红漆盘,果然没有馒头样的,是些花生、桔子、豆角之类。
“姐姐挑十个喜欢的,我送你。”
春花端起盘子走到衣柜旁边:“那怎么行这个你留着,将来也有指靠。”
“恐怕留不住”
“什么!有贼,还是有人敢来抢?”春花怒了,二十两,塬上的旱地够买四五亩,塬下的良田也能买两亩半。
周清贞垂下眼语气平淡:“小时候我的份例都被我娘收着,她手头紧经常不够打赏,就随手用了。爷爷知道后,特意补贴我二三十各种各样的银裸子,还有过年攒下的压岁钱……”
钱呢?春花心里想着,把红漆盘又放回炕头。
“算起来也有五十六两,爷爷去后都被我父亲从奶娘那里收走了。”
春花气的咬牙切齿:“真不要脸。”
“这些银子不一定能保住,再说姐姐救了我,知恩图报是本分。”
春花心里一动,兴冲冲的说:“要不我都收着,二老爷真来要,就说你都给我做了赏钱?”
“姐姐”周清贞无奈苦笑“他不来咱们一人一半,他若来我说都给了你,怕他会老羞成怒,到时候给你加个哄骗主子的名头……”
一顿板子钱也保不住,搞不好春花都不能在小院继续呆着。
春花想到了其中的厉害之处,撇撇嘴给周清贞留下十个,自己拿走十个。回到自己屋里,春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二十两银子,天哪!
春花激动地把银子包起来,沉甸甸抱在怀里,在屋里转圈:藏哪里好?二十两啊~~~多少年挣不来的钱,娘,咱家发了!想到她家能买到的地,小丫头笑眯了眼。
春花藏好银子兴匆匆去找周清贞:“阿贞,姐有二十两银子!!!”小姑娘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周清贞虚弱的笑笑,才反应过来吗?真笨。不过姐姐开心他也开心,二十两银子可以让姐姐家买两亩多良田。
春花乐完又跳起来:“你今天就吃了一碗粥,姐去厨院给你拿点,你想吃什么?”
听到吃的周清贞下意识皱眉,但他又不愿意春花担心,想了一会说:“白粥和酱黄瓜”
周清贞从昨晚开始都不太有胃口,酱黄瓜不过吃了两口,白粥勉强喝了一碗。春花心里很发愁,说起来一碗好像挺不少,可那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
“姐姐别担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就好了。”
小小一只满脸病容还安慰人,春花弯起唇角:“姐知道,要不你再睡会。”
“嗯”周清贞乖乖的合起眼睛“姐姐看我睡着了再走。”
“知道,你安心,姐就在旁边”
过了两三日,周清贞虽然没有高烧却低烧不断,依旧没有胃口,还会三五不时呕些清水。
“这样不行,咱得再去请大夫来看看。”春花坐不住了。
“姐姐……”周清贞脸色变得枯黄“钱氏有没有出院子,有没有传出好转的消息?”
那有什么好消息传出来,只说钱氏那一晚受惊,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哪里能吓到她,主屋离院子那么远,春花愤恨的低语:“她要动了胎气才有鬼!”
“姐姐……”
“行了,这事我做主,咱们有银子自己去请大夫!”
那怎么行,周清贞疲累叹气,让一个小少爷自己请大夫,周府的名声还要不要,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周府那些当家的能不在乎?
“姐姐……”
“你别说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姐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拖死!”
春花看看周清贞柜子里那包银子,语气十分冷硬:“谁要敢说什么,我就敢满樊县说道周府怎么虐待没娘的孩子!”
发完肚子里憋的火,春花换上和气的颜色,摸摸周清贞软软的头发:“你乖乖在家等姐姐,姐姐很快回来。”
“姐姐!”
“姐姐!”
春花不搭理周清贞的焦急,转身出门却在小院门口碰到周怀婴,这次他没带常随自己一个人过来。
急匆匆的春花差点撞到周怀婴,让他眉头紧锁十分厌恶:“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非得挨几板子才能长记性?”
第20章 调养
春花反应迅速向后闪了几步福身:“给老爷请安。”
“哼”周怀婴鼻子里冷哼一声,自己进了小院。
他想干嘛,找茬还是要银子?春花急忙跟上:“少爷这两天一直发低烧还呕吐,老爷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看什么?活蹦乱跳满屋子溜达,为了躲懒学堂都不去。”周怀婴的语气全是厌弃不满。
满屋子溜达?春花从周怀婴身后向屋里看,恰好看到周清贞披着外衣,站在套间门口。
“给父亲请安。”周清贞一板一眼的弯腰揖手,春花见了从周怀婴身后掠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去躺着。”
周清贞下来是要叫回春花,他想到另外的办法请大夫。结果在屋门口听到周怀婴的声音,想回去继续躺着,却没来得及只好迎面站在这里。
他虚弱的对春花笑笑:“躺时间长了,想下来走走。”
“那你也等我在的时候,身子这么弱摔了怎么办?”春花一面责备一面扶住周清贞。
周怀婴冷眼看着,只觉是在他面前做戏。哼,果然和他那举人舅舅一样,看着端正斯文其实虚伪至极。
周怀婴自觉懒得看两个小儿,在他面前耍把戏,严肃着脸问道:“前几日清玉给你的银子呢?”
果然来要银子,春花挺起胸正要说话,却被周清贞捏住手指。
“那一日二哥送来二十两银子,清贞念及春花姐姐救护之恩,送了她十两……”
什么!周怀婴皱眉瞪春花,下人伺候主子难道不应该,竟然敢收下十两银子?
周清贞不等周怀婴发难一口气接着说:“自从爷爷过世,清贞的钱财都由父亲保管,清贞实在愧疚。只是清贞年幼,还需麻烦父亲继续费心。”
听前边的周怀婴以为周清贞胆大包天,想要回那些银子,正欲发怒又听到后边,脸色才不那么难看。
“原本清贞想要亲自把银子送于父亲保管,然而自己身子骨不争气,还麻烦父亲过来一趟。”
说完一直半低头说话的周清贞,转头看向春花:“春花姐姐,你去把银子拿给父亲。”
春花抿紧嘴唇没动,周清贞捏捏春花的手指:“春花姐姐?”
春花满胸火气,烧得胸脯一起一伏。这么不要脸怎么不去边关,脸皮好做城墙使。
“主子的话听不到,耳朵聋了?”周怀婴不悦的问道。
“春花姐姐”语气里多了一丝哀求,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春花好歹按住性子,记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在自己也有银子可以给阿贞请大夫,她从柜子里捧出银子:“老爷点一点”
周怀婴漫不经心的捏过来,在手上掂了掂那布包。
周清贞弯腰揖手:“麻烦父亲,清贞愧疚。”
哼,今天倒乖巧,虽然依旧看不惯,到底也比一张棺材脸不说话强。周怀婴把布包收到袖子里,训斥了一句:“好了就赶紧去学堂,荒度时光像什么样子。”
“是”
周怀婴走了,周清贞腿一软差点摔倒,幸亏春花眼明手快拉住:“你别怕,姐姐有钱给你请大夫。”
周清贞任由春花把自己扶到炕上躺下,无力的笑笑:“姐姐不必破费。”
“姐姐是穷,可该花的钱必须花。”
周清贞缓缓拉开嘴角笑了:“姐姐别急,有不让你花钱还让人没法说嘴的法子。”
“真的?”
“嗯”周清贞点点头“姐姐悄悄去找大哥跟他说我的情形,让他派可信的人去请上次来的程大夫,借口就说那天约好要来复诊。”
以复诊为借口想来不会传出,钱氏受惊下不了床,自己活蹦乱跳却三番两次请大夫,这种话。
春花怜惜的摸摸周清贞的头,真聪明就是命不好,要搁她家,她娘怕是拼死也要送去学堂读书。
傍晚的时候程大夫果然领着药童过来,他摸着胡子品了一会脉,对旁边接待的周管事说:“这是那一日猛然受寒,又喝了湖水伤到肠胃,开几服药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一直巴巴等在旁边的春花焦急的问。
“只是病好治,以后肠胃却要比常人弱些,需得精心调养。”
周清贞原来的药还没有喝完,又要加上新药,真是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春花在正屋堂中间,慢慢的扇着药炉,周清贞安安静静的躺在炕上,细细小小一点点。
看着套间里安静无声的孩子,春花想了想放下扇子,走到炕头坐下。
“姐姐……”周清贞苍白着脸色动动唇角。
春花摸摸周清贞的头,她发现小孩很喜欢这个动作,每次摸了就会露出舒服的表情。
“阿贞,你别担心,姐会给你调养好的,姐知道一些调养肠胃的偏方。”
“嗯”
只是出于乖巧的答案让春花好笑:“别不信,姐姐能把顺子带的结结实实,也能把你养壮。”
脑海里浮出那个矮、胖、黑,还憨傻的小个子,周清贞心里一哆嗦:还是不要了姐姐,心里拒绝面上还是很乖巧。
“好”
春花放下心肯听话就好:“姐姐待会想办法去弄点麸子,回来炒热缝到布袋里,临睡前放你肚脐眼儿上,这个最祛肠胃寒气。”
“还有鸡内金听过没,就是鸡胗里边那层黄皮儿,阴干后用瓦拿文火焙,然后碾成沫子用温水送服,一点苦味都没有最健胃开胃。我家但凡杀鸡那个都留给顺子,你看他多能吃。”
那个矮胖子……不想吃成白胖子……想像一下自己白白胖胖满脸肉,可怕……面上周清贞乖巧的说:“可以悄悄找大哥想办法,府里每天不少杀鸡。”
“好,还有吃食,姐姐想法子到厨院买几斤麦面回来,早晚给你熬面糊糊,那个最养人。村里吴奶奶前几年拉肚子差点送命,喝了半年面糊糊现在还精精神神。”
“嗯”
春花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把熬好的药晾在一边,风风火火出门找东西。傍晚夕阳漫天的时候,春花喂周清贞自己慢慢熬的面糊糊。
“这个面糊糊一定要干面粉,不能图省事用面水子,喝下去特别滋润肠胃。”
喝下去确实比白粥更舒服,感觉像久旱逢雨,五脏六腑说不出的滋润,周清贞接过碗自己咕噜咕噜喝。
当夜幕降临时周清贞也没有要吐的迹象,春花舒口气,隔着衣裳把热乎乎的麸皮包放在周清贞肚脐上。
“蜡烛没了,你也早点睡,姐守着等麸皮晾了,姐再走。”
“姐姐身上也有伤,早点去睡吧,我自己等麸皮晾了拿下来就好。”
春花摸摸周清贞的头:“姐没事,一点红伤过两天就好,睡吧。”
“姐姐……”
春花笑笑:“听话好好养病,早点好了去学堂,姐等你将来考状元。”
第21章 奔头
考状元春花也就随口一说没真指望,可周清贞那么聪明考秀才总成吧。考上秀才官家就有米银,还能开馆收学生,一辈子也能吃口轻省饭。
想通这一节,因为周怀婴而满肚子火气的春花,又活力满满,人活着就怕没奔头。听了她的谋算,一向活的压抑的周清贞也多了些明媚。
“姐姐我读书很不错的,只是继母来后但凡我得点先生夸赞,就会被她寻着由头罚到祠堂,我才藏起来。”
春花想不通,周清贞将来出息,跟着沾光的难道不是二夫人?
其实钱氏想法很简单,她总会有自己的儿子,当然不能让前房儿子挡着自己儿子的光,周清贞再好还能跟自己一条心?她可没替人做嫁的好心肠。
周清贞有了奔头,再加上春花细心照看,不过六七日,就像一颗干枯的小树苗焕发出生机。这一天早上,他终于换上春花娘做的新衣裳,准备去学堂。
毽子样的冲天辫扎着一根新的红头绳,因为消瘦而显得宽松的衣裤崭崭新,看起来多了几分凉爽,总体看着挺精神。
春花给周清贞正正肩头的衣裳,叮嘱他:“到学堂要用心读书,不要喝凉茶,等课间到茶房喝热水。”
“嗯”乖乖点头,站的端端正正让姐姐给自己收拾,也没忘认真嘱咐“姐姐也要用心练字,晚上我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