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闺女?”望月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甜美可爱的小娃娃“比你漂亮多了,你浑身上下也就那双眼睛勉强可以看看。”
被嫌弃的春花……真是委屈你,让你看了三年,在女儿面前忍住没翻白眼儿,做出温柔样子:“麦子,把孙小姐抱过来。”
“孙小姐,你家周大人还是少爷?”望月一幅戏谑的表情,调侃的看着春花。
不然呢?心里翻个白眼儿,在女儿面前春花做出贤淑笑脸,接过麦子抱来的怡儿指着望月和郑长德教她:“叫姨母,姨夫。”
“美、美、美”怡儿伸出圆滚滚小胖胳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望月“抱抱,怡儿要美人。”
被女儿遗忘的春花……
望月噗嗤一声笑了接过怡儿抱住,小怡儿眼睛冒星星的盯着望月的脸:“美、美”望月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在小怡儿脸上亲了一下,从颈间摘下一个玉坠做见面礼:“这是近几年做琴师得的打赏,还算勉强能看。”
打发麦子领走小怡儿几个人到上房坐下,香儿看过茶后郑长德走到门外的廊下坐着,看似闲散其实在把风,望月变成凝重神色开门见山:“春花,你知道周清贞为什么没进翰林院去了都察院,你知道为什么他三年时间就能从七品升到四品?”
春花愕然为什么?不是皇上说阿贞有风骨所以派进都察院,然后这几年做出好多政绩才得以晋升?
望月看春花脸色就知道她完全被蒙在鼓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咋就从来不长心眼儿呢?朝中大臣谁有你家周清贞升得快?”
那是因为我家阿贞最好,能为百姓伸冤能为陛下分忧,一心为国……不等春花想完,望月只看她那傻甜样子就知道她在夸奖周清贞。
“你醒醒!一个新科进士金銮殿告御状,轻则贬谪重责体罚流放。皇帝把周清贞留下,就是看中他为了目标不畏艰险百般隐忍,认为他可以成为一把利刃才加以培养!”
春花听得完全不明白,可是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捏紧拳头直直看向望月:“望月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上一直想改掉宗室的封袭制度……”说到这里大概说一下大虞的皇室封袭,大虞开国皇帝吸取前朝经验为免藩王作乱,皇子一律厚禄而无封地。开国皇帝为了补偿儿子,定下王爵世袭罔替,其他子孙也有次一级爵位。
开始还好可是一百多年过去,大虞皇室有了六十八位亲王一百多郡王,其它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这些二品的有五六百,三四品的更是数不胜数。
“十年前皇上和左副都御史郑大人合计,想要改世袭罔替为减等承袭,结果惹怒重宗室逼得皇上杀了数十名官员才平息,郑大人更是被……”望月停了一下垂目低语“被处以凌迟死无全尸。”
门外的郑长德静静看院里一丛丛挺拔绿竹,似乎没有听到屋里对话,春花听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她似乎看到人山人海的宗室义愤填膺,逼迫皇帝的情形。
屋里屋外静悄悄,连空气也变得凝滞起来,望月端起茶盏举到嘴边又‘叮’的一声放下:“你家那位为了你连父母家族都不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国家大义,我猜皇上一定是拿住他的软肋,逼他向宗室开刀。”
春花默默低下头,看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月上下打量春花:“哼,除了你,这世上只怕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你仔细想想你身边可有什么奇怪的人。”
“王六、张小乙……”春花第一时间想到他们,难怪阿贞那么仔细的人会雇两个没根基的,难怪只要自己出去,身边一定跟着王六……原来……春花心里寒了一下,原来自己一直被监视。
“好了,你也别怕,我跟长德就是为了来救你们,你明天假装上香,坐车到……”望月安慰的开口,却被春花打断:“望月姐姐,郑大人家的孩子呢,也被处斩了?”
望月看了一眼门外,终于忍不住向外努嘴问春花:“你真认不出他?”
“啊,谁啊?”
什么眼里!望月瞪了春花一眼,开口:“皇帝总算还有点心,当年硬是豁出去在祖庙前念罪己诏,自责不该听信小人言,才救下郑大人一双儿女……”
“哦”这和她不认得郑长德有什么关系?春花疑惑的看向望月。
“郑家家财全被罚抄,郑家姐弟被人欺辱在京城无法立足,辗转流落到樊县,郑家姐姐做了典史夫人,弟弟……”望月没在往下说因为春花知道,只是向外抬抬下巴“就是他。”
很多往事浮光掠影般在春花面前闪过,怪不得郑夫人自己上门做她家媒人,大概是看在她和望月的情谊上,怪不得不肯来京城,原来这里是伤心地。
郑长德默默地看着纹丝不动的绿竹,他姐姐那样德才兼备,在京城被众人称赞的女子,最后为了他们生计嫁给一个鳏夫,他自己更是……身入泥沼龌龊不堪。
“好了,你不用想太多,等你家少爷回来,你跟他说我们的计划,只要救出你和怡儿,他一定能自己脱身。”望月伸出手隔着桌子安慰的拍拍春花。
春花回过神忽然灿烂一笑:“皇上是好皇上,那些宗室确实快要成为大虞毒瘤,望月姐姐你不知道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好些……”
“我不知道什么?”望月不耐烦的打断春花“你们走过的地方全是朝廷厚禄养着,还仗着家财到处买地的大小宗室,你以为我怎么知道皇帝对周清贞的打算?就是长德知道你们去过的地方后跟我说,周清贞是皇上选的新刀。”
望月隔着桌子抓紧春花的手:“不要犯傻,你和周清贞还年轻,你还有那么可爱的女儿。”
听到怡儿春花心里颤了一下,可她抽回手强自露出笑容:“没事我娘会照看好的……”这一瞬春花忽然明白周清贞为什么要让她娘管田庄账务,原来他早做好打算。真是傻瓜,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呢?春花收拾好心情弯起嘴角:“皇上的顾虑没错,封袭制度不改迟早压垮大虞,到时候遭殃的是大虞千万百姓。”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咋这么傻”望月气的站起身“你知道京城大小宗室有多少吗?他们一热人一口唾沫能淹死你!”
“宗室再多,有天下百姓多?”春花也站前来走到望月跟前拉住她的手,语气沉稳“望月姐姐,天下总要有些人去做傻事。比如胆敢千刀加身的郑大人,也许世人眼里他是不知轻重的傻子,可这样的傻子受天下万民敬仰。”
‘收天下万民敬仰’屋外的郑长德心缩成一团,又忽然展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父亲教过的话今天被一介女流用行动证明。果然只有真正的君子才能做到坦荡,而君子是一种德行,无关读书无关男女。这一刻郑长德忽然放开心底对父亲的怨恨,父亲选了自己想走的路坦荡、无畏、无愧。
夜晚三进院子静悄悄,橘黄的烛光温暖的照亮秋夜,炕上一对佳人相拥而卧,春花倚在周清贞肩头静悄悄问:“阿贞,陛下打算让你向宗室开刀?”
这安静甚至带着清脆的声音,对周清贞而言却好像晴空霹雳炸在心头!
第75章 劝说
仲秋之夜静谧清寒, 明镜似得圆月把清辉流水般铺满人间,黑黢黢一片屋舍树木披着月光默默矗立,整个京城一片安宁。
三进小院也是一片清寒,柿子树静静立在书房前,正屋窗户上透出淡淡橘光。周清贞的僵硬没法瞒人。春花鼻子发酸:傻瓜,有什么事不能跟姐姐说, 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姐姐,我……”周清贞反应过来却无从开口,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春花半抬起身斜依在周清贞怀里,乌黑青丝从肩头逶迤滑落,她伸出手指轻轻按住周清贞的双唇,眼里一片温柔。
“阿贞, 望月姐姐说你心里没有家国大义, 我不信,你也不要这样想自己。在姐姐眼里阿贞一直都是心有丘壑的温润君子……”
春花手指轻轻挤压在周清贞有点凉的双唇上,微微的温热传入他的心底:可是姐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我不在乎什么家国大义我只想要你, 只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生死不离, 这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春花深深望向周清贞的双眼,那里边一片沉静温柔还有隐隐哀痛,春花弯起嘴角笑笑俯身在周清贞双眼上落下轻轻一吻。水滑的发丝从颊边散落, 从周清贞耳边颈边两边滑过清凉幽香, 周清贞半环着春花整个人都跌落她温柔深情的眼中。
“姐姐……”周清贞痴痴的看着春花双眼, 春花极少表现出这样温柔深情, 周清贞沉醉在她的眸光中。
“阿贞,望月姐姐说你为了我连父母家族都不要,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家国大义,我不信。”春花把手从周清贞唇上挪开轻轻扶住他的肩头,双眼变得明亮清澈“钱氏害人理应受到惩处,周府以势欺人也应受到惩戒,难道因为是你的继母家族,就能罔顾是非黑白?”
“阿贞,你没做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错事的又不是你犯不着为他们自责。”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曾经自责过吗?周清贞把环在春花身上的胳膊抬起来,曲指轻轻拂过春花温暖细腻的脸颊,最后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食指在春花眼角轻抚:姐姐的眼睛永远这么明亮漂亮。
男人缓缓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过往岁月随着话语一点点展现:“金銮殿告御状皇上注意到我,琼林宴后借口娘娘要见我,让我去都察院做谏臣……”
春花落下身子半侧到周清贞怀里躺好,轻轻依偎在他的肩窝,一只胳膊半环在他的胸口静静听。
“皇上派人为你去平冤的时候,他也派人查了我的底细,然后……”周清贞仰躺着静静平息心中的怨恨,低头在春花发旋轻轻一吻,才继续躺好接着讲“他知道咱们相依为命的过往,早早派人暗中监视你,还派来王六和张小乙,命他们监管你让我无法脱身。”
“阿贞最厉害,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一榜进士两三百人,皇上单单看重你……”春花抬起一点胳膊,在周清贞胸口轻拍“皇上虽然英明可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阿贞你帮帮他。”
帮帮他?周清贞收紧手臂牢牢抱住春花,他喉头哽咽眼眼眶酸涩很快憋出泪水,声音微微颤抖:“姐姐你知道这事儿有几成把握吗?三成。满朝文武有不少和宗室有这样那样的牵连,宗室本身也在朝中有不小势力。京城有王爵二百零八,三品以上将军四百六十二人,三品以下七品以上一千三百二十四人……”
春花静静的倚在周清贞胸口,感受他激烈而压抑的跳动,听周清贞语气平稳一点点道来:一旦要对宗室开刀,姐姐知道这些人集结起来有多少?可以说小半个京城都和他们有关。”
半个京城一点不夸张,否则天丰帝这样英明睿智的皇帝,怎么会保不住自己的臂膀郑御史,当年就是宗室人山人海困住皇宫,差点逼得天丰帝退位。
春花轻拍周清贞看似平静实则狂跳的胸口,一点点安抚他。
屋外月上中天显得更加静谧清凉,屋里油灯燃的欢快,火苗呼呼向上窜了几下,一个亮红灯花‘啪’闪了一下,然后从灯芯跌落很快变成烟灰,灯火又变得暗淡却恢复平稳。
“阿贞,你还记得姐姐跟你去万县,你讲的那个事情吗?”春花并不等周清贞回答,自己接下去“糊涂老子为了钱财想把姑娘再卖一回。”
周清贞仰面躺着,一手半环着春花,一手握着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柔荑,听姐姐在自己肩窝低低私语。
“阿贞,后来咱们见过好些不可思议的例子,可是说白了都是为钱财,我想如果百姓们富裕些也许就不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周清贞环着春花的手向上轻顺她的发丝:姐姐并没有读过很多书却看的明白,可是那又怎样:“姐姐……”天下于我何干,我只想守着你。
春花打断他的话:“阿贞还记得老太爷对你的期许吗?”
记得‘好好读书光宗耀祖’周清贞在心里答道。
“还有咱们怡儿多漂亮乖巧……”想起女儿春花嘴角勾起会心的笑容,周清贞有点知道春花想说什么,果然只听她声音柔和的开口。
“皇上是有远见的君王,如今大虞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养着众多宗室朝廷已经负重不堪,万一灾荒呢?长久以往宗室只多不少总有一天会拖垮大虞。”
春花再一次从周清贞怀里出来,俯身到他上方:“阿贞,姐姐知道你小时候也曾有安国济民的梦,为了疼你的老太爷为了咱们子孙后代,阿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是大虞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就该意气风发,你是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就该为万民请命。”
上方的佳人目光清明,周清贞万语千言哽在喉头,以前的,现在的,万般影像从眼前闪过:爷爷摸着胡子期许的笑容,钱氏做模作样的教训,下人的轻慢鄙视,饥寒清冷的小院,还有火一样闯进院子的姐姐,然后他的世界变得明媚活泼起来。
“阿贞别怕,皇上失败过一次差点丢掉皇位,这一次他肯定有备而来,我想他不可能光指望你一个。”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将军多了,谁能肯定皇上一定会赢?周清贞心里默默回答,春花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最后的话:“阿贞,如果真的输了,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受千刀之苦,放心姐姐会亲手了解你的性命。”然后陪你一起去,春花暗自下定决心。
能被姐姐亲手杀死也是一种幸福,更何况自己本来也没有退路,真到那一天……周清贞心里一片冷静,收紧臂膀把春花牢牢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姐姐,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二天周清贞因为赏赐的事进宫谢恩,和天顺帝协商许久,一场大虞朝最富传奇色彩的朝堂斗争开始,留下一位谁也没想到的传奇人物。
天丰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五,一向在朝上温和寡言的周清贞忽然出班启奏,他论述三年巡按所见民生日艰,陈述朝廷养宗室花费庞大,请求天丰帝裁撤世袭罔替制度减轻民赋,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整个朝堂先是安静一片,然后……炸了,不等宗室出来反对,一个从五品鸿胪寺左寺卿先跳出来大声呼号:“臣恳请陛下将此乱臣贼子拿下当庭杖毙!”狂亮的声音在盘龙柱间回旋,似乎想要敲到人心。
他愤恨的盯着周清贞:“当年就是有小人作祟,才使宗亲和陛下反目成仇兄弟阋墙,害陛下差点退位,如今竖子又来蛊惑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