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伯道:“大人请问,我一定都说。”
这时,东方倾墨来了。
梁心铭忙示意邱伯暂且退到一旁,又将朝云荷包里的糖都倒出来——荷包里还剩一红一白两颗糖——请东方倾墨查验,又让璎珞打水给朝云洗手。
东方倾墨拿到一旁去检验。
少时,仵作来回道:“死者被毒死的。身上没有外伤,璎珞姑娘那一推,并没有伤害到她。”
赵子仪也回禀,从死者手、脚上的老茧判断,她常习武,经常使用的兵器是剑;从她临死前对朝云那一抓来看,其身手应该不错,至少和绿风不相上下。
东方倾墨也检验出来了,道:“这白色的糖无毒。红色的糖剧毒,只要入口,必死无疑,撑不过几息工夫。”
至此,方华的死因便弄清楚了:方华想利用朝云毒害梁心铭,没想到朝云人小鬼大,把糖又喂给她吃了,方华自食恶果,至死也没想明白朝云为何这么做。
梁心铭对女儿高山仰止,又敬佩又心疼。
她对众人道:“白色的糖是方华哄云儿的,应该是想获得云儿信任,让云儿觉得好吃,再把红色的糖带给本官。她的目标是本官,所以才给了云儿无毒的糖。”
谁知朝云竟然哄方华,说等回家再吃。
东方倾墨忍不住问朝云:“云儿,你怎没把白色的糖给她吃,却拿了红色的糖呢?红色的好看些,不该留着吗?”
朝云无辜道:“我摸呀摸,就摸了红的。”
好一个“摸呀摸”,听得众人都笑了。
梁心铭推测道:“云儿荷包里并没有糖,只有方华给她的三颗糖。她怕方华发现,便不能当面掏,所以摸呀摸,随便摸了一颗出来,结果是红色的。这是运气。”
她不敢想象,若是朝云摸了白色的给方华吃了,把红糖带回家,自己吃一颗,再喂她吃一颗的话,那父女俩可都要一命呜呼,方华的阴谋可就得逞了。
汤主簿道:“真是知女莫如父!”
东方倾墨则心有余悸道:“好险!”
梁心铭道:“云儿才危险呢,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呢。”说着,将朝云的衣袖捋上去,手臂亮给东方倾墨看,“那糖一咽下,方华便发觉不对了,就要对云儿下毒手。你看这力道,若非她毒发的快,云儿如何逃脱性命?本官真要感谢那剧毒,不然璎珞也来不及救云儿。”
赵子仪等人都唏嘘后怕不已,又夸赞朝云机灵。
朝云却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问梁心铭:“爹爹,能网开一面么?我都招了。”不招要大刑伺候的,可是招了她也是要坐牢的。呜呜,牢里没有床,睡在地上,还有老鼠、虫子,吃的也是馊饭,还要被人打,好害怕!
梁心铭一呆,什么网开一面?
璎珞急忙道:“姑娘,不是你的错!”
梁心铭也反应过来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道:“云儿,你没罪。方华是咎由自取。”她要好好给女儿讲一讲律法了,这孩子想什么呢?整个的善良小白兔,太好骗了。
她全忘了自己女儿刚把人家给骗的丢命这回事。
第279章 方华的身份
梁心铭这才对邱伯道:“邱伯,说说你这外甥女的来历吧。什么时候来的,谁送她来的,什么地方人?”
邱伯被众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又是惶惑又是紧张,恨不得把胸膛剖开,掏出心来证明他对县太爷没有歹意。正没主意间,就听见梁心铭问他方华的来历。
他急忙交代道:“方华是正月十八来的。湖州人,我妹妹的姑娘。我大舅子在湖州和徽州两地跑买卖,我妹妹就求让他带方华来这找我,让我帮找个活计。大舅子临时有事给绊住了,就写了信,让她跟车马行的老魏一起过来了。”
梁心铭道:“这么说,是她自己来的?”
邱伯道:“是她自己来的,可是我大舅子有信。”
梁心铭道:“把信拿来给我看。还有,你以前见过这外甥女吗?”
邱伯道:“没见过。就媳妇在她满月的时候见过。”
梁心铭道:“这么说,你和邱婶都不认识方华?”
邱伯道:“是。但是有信……”
梁心铭打断他道:“信可以假造,或者被偷。”
邱伯忙问:“大人的意思是?”
梁心铭道:“三种可能:一,你妹妹那边被人收买了,方华真是你外甥女;二,你大舅子被人控制了,方华是假冒的;三,你外甥女被人半路劫走,方华是假冒的。”
邱伯吓坏了,求道:“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啊!”
梁心铭示意他起来,又详细询问:方华来后,可有异常表现,比如想办法接近她,进而谋害她。
邱伯仔细想了想,还真有:梁心铭最近比较忙,好久没叫他送馄饨了,但惠娘叫过两次。那两次因为吃的人多,他便带着馅料和馄饨皮去梁家现包先煮。方华主动要求跟他一块去,被他拒绝了。县令大人看重他,他从不敢大意。他怕方华手艺不行,砸了他的招牌。再说,县令家里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所以不肯带方华去。
梁心铭明白了:多亏了邱伯谨慎细心,方华找不到机会接近她,不得已才利用朝云下手。
……
梁心铭抱着朝云,站在馄饨铺子街门口。
百姓们都停止议论,看着他们清雅如玉的年轻县令,以及她怀中哭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小姐。
梁心铭道:“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道:“都知道了。”
有的说:“不怪小姐。”
还有的说:“方华太毒了。”
梁心铭道:“因为拐卖女童一案,钦差大人在湖州杀了不少贪官污吏,结下许多仇家。他们连本官也恨上了。”
大家不由内疚,仿佛是他们带累了大人。
梁心铭继续道:“从去年至今,本官一再被人刺杀。现在他们竟利用街坊、利用本官的亲人来对付本官!”
阳春三月,潜县的百姓们本对前景充满希望,然此时此刻,大家看着他们的县令,心头却涌上悲凉的感觉。
梁心铭并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悲愤不平。
她很平静地告诉大家:有人要杀她后快!
越是这样,大家越觉得难受。
五嫂等人都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邱伯抹泪道:“都是我惹的祸!”
梁心铭抬手,示意他别自责。
她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本官总不能连你们也防着,那还如何为官?本官相信你们!所以,他们利用你们,本官却要依靠你们。从此以后,你们就是本官的眼睛,是本官的耳朵。”
说到这,她猛然提高声音:“本官是潜县的父母官!有人要杀你们的父母,你们会坐视不理吗?”
只一句话,就点燃了百姓的怒火。
众人都疯狂喊道:“不会!”
梁心铭看着被煽动起来的百姓,轻轻一笑,如花盛开。
自古以来,群众的力量是最强大的,利用的好,可颠覆一个王朝,何况她眼下只是对付几个刺客!
梁心铭回到县衙,先回家将朝云交给惠娘,然后再到二堂,气势一变,沉声对赵子仪道:“告诉他们:一刻钟后,主簿、县丞、捕头、三班班头、牢头等人,都到大堂集合。”
赵子仪道:“是。”
梁心铭又道:“发动全县百姓,密切关注所有城镇和水陆码头关卡。两件事:一是留心打探恩师消息。二,凡有方华这种可疑人,一旦发现证据,全力缉拿!”
即日起,她要全民皆兵!
赵子仪觉得,梁心铭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森寒,这与他印象中温文尔雅的书生形象截然不同。
掌灯时,梁心铭回到东跨院。
廊下,朝云正和樱桃等女说笑。
她一下午都被乔婆婆和樱桃等人围着,各种痛惜、安慰和夸赞。痛惜安慰她被惊吓的小心灵,夸赞她聪明机灵,才让方华的奸计落空,还自食恶果。
小孩子或许不懂事,却极会看大人眼色。
朝云应大家要求,一再回忆当时情形。
璎珞和欢喜觉得之前当着人朝云没说仔细,等回来后又问一遍,朝云如实回答了。等樱桃大惊小怪地来问,朝云又说一遍。思思在洗衣裳,晚一步赶来,又问一遍,朝云又说一遍。然后乔婆婆来了,再问,朝云再说一遍。
朝云说着说着,发现这件事好像变味了,从倒霉恐慌变成了一件值得炫耀功劳。她述说的口气就变了,就跟演戏似的,一再重现当时的场景,还拉着欢喜演方华。
她捏着小拳头举高高的,得意地对乔婆婆道:“我藏着,不让她看!”引来一阵惊叹,无论听过的还是头一遍听的,都一起夸赞说“姑娘太聪明了!”乔婆婆抱着她叫“我的小心肝嗳,咋这么能干呢?福气也好,运气也好!”
朝云快乐地笑了,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能干。
欢喜道:“姑娘,你告诉婆婆,你怎么就拿了红糖,没拿白糖给方华吃。”她已经听过好几遍了,百听不厌。
朝云就笑眯眯道:“我摸呀摸,就摸着了红的!”说完胜利地笑弯了眼睛,好像偷腥的小猫。
“摸呀摸”什么的,引得姑娘们一阵脆瓜瓜的笑。
欢喜就对乔婆婆补充解释说“红的有毒,白的没毒。”
乔婆婆先是配合地瞪大眼睛惊叹,然后再次亲了朝云一口,再次叫“我的小心肝嗳!这福气不得了!”
然后绿风回来,听欢喜说出了这么大事,一蹦三尺高,忙问究竟,欢喜不肯说,让朝云亲自又演示了一遍。
然后丁丁流年等少年回来,朝云又说了一遍。
少年们听得紧张万分,待弄明白后震惊万分。
丁丁双手捂住胸口,惊叹道:“不愧是大人的女儿,这样聪明。为什么我不是大人的儿子?”
众人轰然大笑。
第280章 卧榻之侧
梁心铭见女儿笑得跟花似的,忘却了之前恐怖的场景,稍微放心了,叫璎珞跟她去书房。
坐下后,她对璎珞道:“谢谢你。”
璎珞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梁心铭道:“之前在邱伯那,你不肯说出姑娘给方华吃了东西,是不是怕连累了本官,害怕是姑娘拿了神医帮本官配的毒药才出的人命,所以不说?”
璎珞轻轻点头,道:“是。”
梁心铭再次道:“谢谢你。”
璎珞有些腼腆道:“我不怕。只要大人去了,肯定能查明真相。要是我说错了,被人误会了才麻烦。”
梁心铭道:“你那么相信本官?”
璎珞眼睛发亮,道:“当然了。”
似乎这个问题不该问。
梁心铭笑了,道:“去吧。从今天起,不要再带姑娘出去了。你们自己也要小心谨慎。”
璎珞道:“是。奶奶也叮嘱我们了。”
璎珞走后,梁心铭刚要处理公务,忽然惠娘双目红肿从外急匆匆走进来,看见她惊慌道:“馨儿,馨儿,馨儿……”
梁心铭急忙起身离座,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双手接住她,连声道:“惠娘,惠娘,惠娘……”一声比一声高,要压过她“馨儿”的叫唤,一面将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一面紧紧盯着她,暗示道:“你冷静!有什么事慢慢说。”
惠娘泪眼婆娑地看着梁心铭,哽咽道:“朝云……差点没了!我好担心……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梁心铭挤在她身边坐下,拥着她肩膀轻声安慰了一阵,才轻笑道:“你觉得,我能就这么算了?”
惠娘眨眨眼,挤出泪,看清楚了面前俊秀的“男子”,明明在笑,眼里毫无笑意,一如当年设计杀毒老虎和吴家大少爷一般,让她感到分外信赖、莫名踏实。
可是一想到今天的事,朝云几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又忍不住提起一颗心,担心未来。她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娘没了,未婚夫腿残了,平凡幸福的日子忽然被打断,乌云盖顶。现在,又要重蹈覆辙吗?她无法想象,若是梁心铭和朝云没了,她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梁心铭太了解李惠娘了!
当年李婶去世,惠娘承受住了打击,因为她还有父亲李松原和夫君梁心铭;后来梁心铭去世,她再一次承受住了打击,因为她还有老父和肚里的孩子;再后来,父亲去世,她只剩下朝云,和馨儿相依为命……每一次,上天都对她留有余地。朝云就是她最后的希望,若是掐灭了这希望,她真是生无可恋了。
梁心铭不敢大意,百般安慰惠娘。
她的警惕已经刻在骨子里了,这样时刻也不忘自己为人夫的身份,一面抚摸惠娘后背,一面柔声道:“夫人,朝云不是没事吗?你有空在这哭,不如多教教朝云人心险恶。虽然咱们的女儿让那几个丫头教的快成精了,还有必要再强化教导。只有朝云出息了,才什么都不怕!还有你,也要学厉害起来。将来为夫可是要出将入相的,官场倾轧,你要面对的危险何止这些。你不该帮为夫吗?”
惠娘被她激发了斗志,柳眉倒竖,丹凤眼圆睁,咬牙道:“你说怎么办,我去吩咐他们!”
梁心铭道:“我已经安排好啦夫人。”
惠娘幽怨地看着她,“那我做什么?”
梁心铭忙道:“内宅不是你安排的吗,我听了觉得很好,就那样。你再叮嘱她们小心吃的水和米粮蔬菜……”
惠娘一边听一边点头,心神被转移。
思思走进来,小声叫“大人,奶奶”。
梁心铭吩咐道:“打水来给奶奶洗脸。”
思思道:“是。”忙转身去了。
五天后,邱伯的妻弟带着方华回来了,真正的方华。
据那两人说,邱伯的妻弟将方华送到车马行交给老魏,又付了车钱,嘱咐他将方华带回来。途中,马车在六安府某镇临时停车,方华下车方便,被人打晕了,扔到镇外的野林子里。她身无分文又不认识路,费了许多天,也吃了许多苦,才辗转找到回家的路,然后再跟邱伯的妻弟一块过来。
而老魏说,方华腼腆,一直又用头巾包着头脸,在车上也低着头,上车时他就没太看清她的相貌,所以方华下车后再上车,他丝毫没发现人已经换了。
梁心铭听后做出安排:一面派卿陌沿途追查线索,一面命人暗中盯梢老魏,关注他与任何人接触。
※
三月中,六安府唐知府奉上命来潜县督查潜山湖水库工程。他手下一名随从名叫杨五,趁他和梁心铭接近的时机,突然出手刺杀梁心铭。被赵子仪当场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