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做了那些事,就该一辈子掩藏这手段,孟家知道她底细的仆妇又被吴氏给除掉了,王亨休想查出来,可是梁心铭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迫使她再次冒险。
刺杀梁心铭失败,孟远翔又被拘押,她深恐前景不妙,不得不铤而走险,又配了药,想挽救父亲和孟家。这次的配方药性十分猛烈,是用来对付梁心铭和赵子仪的,务必要做到一击必杀,让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她并不觉得自己鲁莽,而是随机应变。林馨儿既然没死,迟早会与王亨相认,然后发现书信被换。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再次将林馨儿灭口,并揭发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连同王家一网打尽。此举就算冒险,也是值得的。况且,她也没有退路了,只能背水一战、拼死一搏。
然不等她再次出手,孟家便被查封。紧要关头,她来不及销毁香料,况且她要想办法反击,也舍不得销毁,只能藏起来,留下这绝大的隐患。
她深知王亨擅长破解机关、寻找藏物,所以不敢将东西藏在箱柜里,也不敢埋在院子里。当时官兵来查封孟家,一片混乱,她便将丫鬟全部打发到前面打听情况,然后爬进丫鬟的床底,在墙根凿了小洞,将香料埋进去。把东西藏在丫鬟房中,这也算是用尽心机了,除非将所有屋子东西都搬空,否则是不能发现的。谁知王亨带了墨云去,顺着气味把隐藏在床底的秘密翻了出来。
王亨不但破了这个局,还断送了她的希望。
死人也是有希望的!
因为这希望,死也不怕了。
可是王亨让她在死前绝望了。
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却没在公堂上说出这个秘密,因为他在守株待兔,利用她,破解她留下的后招。
她就要死了!
她可以想见:林馨儿以裙钗之身头顶乌纱帽,他们的人生注定不会平淡,只会更加精彩,可惜她都看不到了。他不屑的眼神告诉她:他没兴趣和她周旋,所以强行将她踢出局,因为她不配做他们的对手!
她看着王亨,她爱了多年的男人,绝望地承受着誓言的反噬——在死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心里的痛苦和不甘无以言表。
远远超过了十八层地狱的刑罚。
她要疯魔了!
……
王亨站起来,吐了口气。
谁说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他都忍了那么多年,难道连几天半月都忍不下去吗?
他一心置孟清泉于死地,自有他的考量。他知道,她不会轻易招供的,她会守着那秘密,至死不说!所以,他步步紧逼,不顾一切地把她往死路上逼。最终她先沉不住气,数次嘲弄地告诉他:哪怕她死了,一样能拆散他和馨儿;而她,会如跗骨之蛆般,他永远别想摆脱她!
他便知道她留有后手。
按理,他该留着她慢慢审问。
可是他不肯按常理出牌。
他充分利用了她人生最后的几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将死之人在最后时刻总是感慨的,其亲人在最后时刻也没那么戒备,所以他成功地诈出了真相。
看着她绝望的眼神,他轻笑。
报仇嘛,就是要痛快。
谁也不愿看见仇人临死时眼中还闪着兴奋的光芒,嚣张地对自己说“便是我死了,你也休想好过”之类的话。重点是,馨儿若知道了会呕死!所以,他绝妙的很,让孟清泉得意了那么多天,以为他始终没查出真相,拿她没办法,却在最后关头浇了她一瓢冷水,“滋啦”一声浇灭了她所有的希望,又不知他到底要怎样,怎一个急字了得!
这时候,她强烈想要活下去。
可是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王安泰行事就是这样子的!
他让墨云来,也是为孟清泉验明正身。
最后关头,他不想出任何差错。
几天前,他让人在孟清泉的头发上撒了一点特殊的粉末,墨云来闻过了,便知道这人换没换。他这样谨慎,要感谢他的好门生梁心铭提点——女人,太善于伪装了!
今日之功,都是忠犬墨云的。
刑场四周的人就见那个年轻的监斩官牵着大黑狗的耳朵,气定神闲地走回去,走到公案前,抓了签筒内的令牌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高喝:“时辰已到,行刑!”
孟清泉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张嘴就要叫喊,喊出这一切,不让王亨得逞,可是刀光一闪,她张开的嘴成了定格……
王亨仰望天空,春雨绵密。
终于尘埃落定了!
处决人犯后,王亨进宫复旨。
下午,靖康帝发下一道圣旨:着白虎、玄武、朱雀三位世子暂留京城,派古涛等将领赴北疆参战。
这道圣旨一出,朝堂寂静了。
王谏等大臣都明白:海盗案扩大了,已经牵连到军方了。皇上虽然什么都没说,这道圣旨却表明他开始怀疑军方某势力,三王府首当其冲。
第368章 父女争执
圣旨一下,三王府表现不一。
林子程当晚设宴,和两美妾饮酒,道:“你们总是抱怨本世子老丢下你们,这下好了,爷有空陪你们了。”
两美妾笑道:“不去边疆才好呢,人家怕世子受伤。”
林子程道:“胡说!爷一身本领怎会受伤!”
赵寅牵着丹丹在火山上玩耍。
“爹爹有空陪你了。”他轻声道。
丹丹肃然点头,心里却欢喜极了,因见父亲有些沉默,想要他开心,便道:“爹爹,咱们去找苏姑娘吧。”
赵寅摇头道:“不。”
这当口,他怎能去找她!
玄武王府,张伯远派出去追王晓雪的人回来一个,对他回禀道:“王姑娘被送到徽州华阳镇去了。王家现在那边当家的是三太爷王瑾。也是王侍郎的授业恩师。”
张伯远忙问:“姑娘可好?王家可有逼迫她?”
那人道:“王姑娘很好。我们派去的姑娘已经见过她了,把世子的话也带到了,现留在那边暗中保护姑娘。”
说着,奉上书信一封。
张伯远接过去,迫不及待地展开。
王晓雪的信言简意赅,道是若无缘与君携手,她此生将在黄山终老,不会再嫁人,望世子珍重。
张伯远静默了,心却紧缩、紧张,恨不能马上扫清一切,将她接回来。他仿佛看见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经历了这件事后,蜕变成安静的模样,守着清灯,做针线、抄经书,虽在豪门内宅,却如同身在古庙修行。
她的这辈子,就看他了!
“世子,世子!”
下面的人连声叫唤。
张伯远抬眼,问:“什么事?”
那人上前一步,凑近他道:“这次追王姑娘,属下发现……”再凑近一些,低声说了一番话。
张伯远听后目光微凝。
“此事不可在外乱说。”他叮嘱。
“是,属下明白。”那人道。
“去吧。”张伯远想静一静。
然他注定安静不得,宁嬷嬷来向他回禀:王梦雪在府中暗暗打听他当年娶世子妃的相关人事。
张伯远楞了下,随即命令道:“告诉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她,无需隐瞒,除了……那一件事。不过,你别自己对她说。你就当不经意的露点口风,让小丫鬟听去,再被她套出来……”
宁嬷嬷急忙道:“我明白了。”
她走后,张伯远默默盯着手中的信出神,想:“王亨得知这一切,会怎么样呢?”他很期待。
苏府,傍晚时分,苏莫琳听说皇帝下旨将赵寅等人扣留在京城,大惊失色,心慌慌的。原本她还想,等他(赵寅)回北疆去了,自己就清净了。谁知现在却不是清净,而是惊慌、担忧。她好容易等到父亲落衙,便急忙去书房找他,问道:“怎么连赵世子也扣下了呢?”
苏熙澈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儿。
之前她一直对赵寅拿不定主意,这会子却如此关心人家,也不知道避嫌。苏相自认为阅女无数,却弄不懂自家女儿的想法。这当口,她不是该离赵寅远远的吗?若朱雀王府有个万一,后果岂是她能承担的起的?这时候,讲什么儿女情长真是太蠢了!苏相是断不许这种事发生的。
他沉声道:“怎么就不能扣他了?”
苏莫琳道:“世子不会做这种事的。”
苏相道:“糊涂!乱臣贼子脸上刻字了吗?”
苏莫琳道:“他若是有野心的人,之前便不会冒着得罪王家和苏家的下场,坚持维护声名狼藉的孟清泉!”
苏相道:“你懂什么!有些人惯会博取虚名。”
苏莫琳道:“他和王安泰同去的溟州。”
苏相道:“正因为如此,他的嫌疑最大。两人在溟州失踪近一年,焉知不是他在暗中操纵,左右王亨追查方向?”
苏莫琳气道:“照父亲这么说,白虎和玄武岂不更有嫌疑——暗中派人陷害他们两个!”
苏相道:“不错!所以皇上下旨将他们都留在京城,处置很正确,吾皇圣明!”
在苏相这样的文臣心中,四灵护国,有利有弊。
白虎王称霸西疆,更让人忧心的是林家控制了荆州大巴山深处的军火研制中心,大靖最先进的火器都掌控在他们手里;玄武王雄踞西北玄武关,俨然一方诸侯;赵家在北疆势力不用说,赵寅又是三王世子中最可怕的,绝对有实力颠覆大靖,让天下改姓赵。海盗案牵涉巨额财富,这些财富若是被官员贪墨还好,若是被用于军费,非同小可!
皇上这么处置毫不为过。
但这些话他都没对女儿说,他谨记孟家前车之鉴,不想让女儿知道太多朝政之事,以免她像孟清泉似得。
他只警告苏莫琳:不许和赵寅见面!
苏莫琳发现,原来自己深深敬爱的父亲和其他官员一样,也是俗人,并非什么贤臣,不过是比别人更有手段、更会明哲保身而已,其实骨子里和高御史一样。
高御史终于和孟家退亲了。
他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让孟无澜写了退亲文书,谎称是孟远翔入狱时写下的,但是他不愿落井下石,所以之前没拿出来。弟弟已死,孟无澜无心理论这些,也不能让高姑娘为弟弟守一辈子,因此证明高御史所言不虚。但听说此事的人谁不心中雪亮?高御史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段,为女儿洗刷“望门寡”的名声,真令人可笑!
苏莫琳并不觉得高御史退亲有错——父母为子女之心,不该被人嘲笑——她不耻的是高御史这明哲保身的嘴脸。真要是替女儿着想,之前就不该和孟家定亲,或者在孟家没出事前就退亲,而不该在孟家出事以后不作为。哦,说不作为也不对,听说他写了奏折想弹劾王亨。这有什么用呢?因为孟远翔夫妇还是死定了,他该做的是替女婿未来打算,而不是弹劾王亨出气。说到底,他已经放弃孟无波了。
孟无波自杀,一半是因为家遭突变,一半是因为众叛亲离,若那时候高家派人探望安慰这个准女婿,哪怕是为了高姑娘,他未必就不能撑下去。
说来叫人感叹,苏莫琳听说,那个她不大瞧得起的王亢偷偷地去探望了孟无波。可见,患难时才能看清人心,王亢未必是能人,但绝对是好人。然王亢未能阻止孟无波轻生的念头,毕竟王家和孟远翔这一支有仇,孟远翔的案子又是王亨在审,若高家派人去就不一样了。
第369章 雨中情
苏莫琳觉得,眼下父亲的举动同高御史没两样,然她却不是高姑娘。若赵寅有罪,自当按律论处;可若是他无辜,她就要帮助他,这个时候,她是不会躲开的!
父女两个各怀心思,不欢而散。
苏相叫来管家吩咐,不许姑娘出门,“我知道你怕姑娘,向来对我的话阳奉阴违。这次,你若敢违抗老爷我的命令,你也不用在苏府做了,老爷定将你卖到海外去!”
管家吓坏了,连连保证。
苏夫人当然无条件支持老爷的决定,因对苏莫琳劝道:“你就消停些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斗不过你父亲的!你是老爷生的,你什么心思他不知道?”
苏莫琳绷着脸道:“是!苏相是什么人?女儿吃的米还没他吃的盐多,怎能比得了呢。”说完回房。
她当真屈服了?
当然不!
她不能找赵寅,她也不会蠢到去找赵寅,但她可以找王亨啊。
这事必须找王亨!
也只能找王亨!
这才能真正帮到赵寅。
她之前帮过王亨,王亨也该帮她。
并非她不相信王亨的公正,只是人活于世,在哪里都讲人情。她站出来,就表明了一种姿态和支持:她相信赵寅是无辜的。她不要赵寅像孟无波一样,在这敏感的关头,发现人人对他避如蛇蝎,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和阳光。
当年,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曾给黑暗中的他支持和希望;现在,她一样不会放弃他!
至于要不要嫁他,再说罢。
父亲的心思,她怎么不懂!
她并不是一个任性不顾后果的女孩子,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若赵寅真犯下谋逆罪,她当然不会糊涂,赔上自己终身还是小事,连累苏家才是大事。
※
这天傍晚,王亨提前落衙,进内院前吩咐一安“我约了周翰林,他来了即刻去回我”,然后去瑞萱堂给祖母请安,便回到德馨院,墨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春雨依然飘,他撑了把油纸伞。
经过德馨院前的那条玫瑰花障,只见土篱上玫瑰枝繁叶盛,经过细雨的滋润和清洗,绿叶油亮。枝叶间长出许多的小花骨朵儿,应该过些日子就能开花,必是一片芳菲。矮墙下边,青草又柔又嫩,绿油油的好像地毯。
回到房中,他换了家常衣裳,依然出来,在廊下栏杆边坐了,看雨。墨云也一跃上来,依偎在他身边,狗头搁在他腿上。狗也会看主人眼色的,王亨这些天对它特别亲密,它难免有些顺杆子往上爬,对他黏糊的很。
思雨端了些茶点过来,放在一边。
王亨喝了口茶,捡了块点心吃着。
吃一口,剩下的顺手就塞进狗嘴。
墨云开心地吃着。
思雨笑道:“大爷惯得它,我们喂它东西都不肯吃了。”
王亨笑笑,低头又喂了墨云一块。
思雨见大爷很自在的样子,又不说话,不敢再伫在一旁搅扰,便退下了,去忙自己的事。
王亨随便吃了点,便丢开手。
墨云偏偏猴上来,还要吃。
他双手捧着狗头,对着那琉璃似得黑狗眼,轻声道:“藏的再深,还是被爷给查出来了。说起来,还是你家小少奶奶更棋高一着——到底给你使了什么手段,让你见了她就躲呢?你也是,被欺负成这样,还往她跟前凑。——就和爷一样离不开她。等忙过了这阵子,爷带你去找小少奶奶。爷有法子让她认咱们。可是,爷不敢认呢,现在许多人都盯着爷和她……爷要想一个万全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