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话,乔老爹就心虚气怯了,不敢带她过去。
因为隔壁的屋子是三进院,且屋子修葺得体面,家具用具也新,布置也好,院里花草树木都多些。
李慧娘也猜到他比不上人家,否则喊价就不会比人家少二十两,因此趁机大挑这院子的短处。
乔老爹实在不是她对手,最后八十两成交。
他看在梁心铭一家是王亨带来的,不好意思要太多,怕丢了赵子仪的脸面。人家王翰林请主子吃一顿酒饭,怕就得十两银子,他的学生,怎好多要?
但是,乔老爹也提出附带要求:他们老两口还住倒座屋,一来还可以替主子看屋子,二来也可以帮梁家守门传话。
他以为,这要求不算过分。
然而,李慧娘断然拒绝。
不是她不通情理,实在是梁家有大秘密,不能留外人住在一起,倘或泄露点什么出来,可是砍头的祸!
梁心铭却一口答应了。
乔老爹夫妇大喜,觉得还是梁举人通情达理,这梁奶奶太厉害,将来等梁举人当了官,她这样小家子气,可怎么持家、和太太奶奶们打交道哟。
李慧娘跟着梁心铭进了内院,等没人,才悄悄问她:“你怎么就敢答应了?要是他们发现了你怎么办?”
梁心铭道:“等我考上了,手下要用人,家里也要添人,这是迟早的事。难道什么事都亲历亲为?趁着这机会,学着用人,也学着谨慎,不是坏事。我看那老爹和婆婆都是实诚人,咱们生来乍到,正该用这样人。”
慧娘恍然大悟,一改警惕态度,对二老十分热情。
不到半个时辰,二老就对她印象大为改观。
梁心铭把宅子前后里外都仔细看了,觉得乔老爹两口子忠心实在,把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立即可入住,只是床上被褥等物,需要自己置办,总不好用人家的。
这事自然由李惠娘找乔婆婆商量着置办。
梁心铭将西边两间屋做了书房,外间是读书学习的所在,里面套间则用来歇息。东边两间,外间是起居之所,卧房在套间内。东西厢房暂时空置。
都安排妥了,她才思量下一步计划。
她准备明日持林巡抚的名帖去徽州会馆,拜会严老爷,再会会徽州的同乡举子,然后尽量打听京城和朝堂局势;再就是安心读书准备会试了。
思索已定,她便安顿下来。
再说王亨和周大人进宫复旨。
靖康帝今年才二十五岁,姓秦名绍,与王亨君臣相投,分别数月后重逢,十分高兴。
王亨二人回禀差事,靖康帝认真听了。别的还没怎样,对王亨毫不留情地处置吴知府大加赞赏。他命周大人先退下,然后细细询问王亨,徽州地方风土人情和政事。
王亨天快黑了才出宫。
王府在长安大街,是皇城外王公贵族云集的街道。
王亨之父王谏,原为吏部尚书、内阁大臣。后来王亨入朝为官,且受靖康帝宠信,王谏为了避免父子权倾朝野,招皇帝忌惮、小人嫉妒,主动从内阁退出,现任工部尚书,加授正一品光禄大夫。
目前王府当家人是王谏,因王夫人在徽州侍奉老太太,所以内宅主事人是二房大太太。这个二房不是王亨的叔父,而是王亨祖父那一辈的二房。王家在京城的族人虽多,只有长房和二房最兴盛,其余族人都靠这两支照应。
王亨到家后,先去给父亲请安。
第39章 奉命勾引
王谏正在书房,坐在书桌后,见了儿子,气色不是很好。瞅了王亨好一会,才不冷不热道:“你这趟去徽州,可给我王家大大长脸了!为父近日被同僚们夸赞得受不了。”
王亨佯装听不懂他话中的怨气,恭敬道:“长脸不敢说,儿子至少没给王家丢脸。”
只这一句,就将王谏的火气勾上来了。
他瞪着王亨,拍桌喝道:“你还敢说?那毒老虎什么东西!死有余辜的人,也值得你为他大义灭亲?”
王亨见他直说了,也不再装糊涂,凛然道:“父亲既然知道毒老虎不是东西,想必熟悉此案案情了。毒老虎之害,害得不过是一人一家,最多不过数人数家;可吴知府为官一方,恣意妄为,害得却是无数百姓,其害远远大过毒老虎。儿子依法办了他,难道办错了?”
王谏愤怒道:“任他有天大的罪,自有徽州地方官府审他办他;皇上派你去徽州,是主持乡试!公堂之上,别人都不肯出头,为什么你要越俎代庖?”
王亨道:“他打着儿子的名义陷害乡试学生,借用王家的权势压人,别人如何敢出头?儿子难道不管?”
王谏道:“事先他不是问过你?你制止他就完了,为何有意引他上当?此其一。其二,查明真相后,你不好徇私维护他,不插手就是了,掰扯什么亲戚远近,一副趋利避害的市侩嘴脸,丢尽了王家的脸面,更让你母亲颜面扫地!”
王亨道:“王家的脸面,靠的是王家的子孙忠君为国挣回来的!父亲又要做贤臣,又怕得罪人,如何两全?儿子不怕得罪人!儿子就是要当众把这亲戚远近掰扯清楚,免得那起小人利用我王家的名义为非作歹。那才真是丢我王家的脸面,且败坏我王家根基!儿子难道做错了?”
他句句压着王谏,王谏气急了,指着他道:“孽子!你这样跟为父大叫大嚷,你眼里还有父亲吗?”
王亨道:“君父,君父,先君后父!眼下父亲和儿子说的是朝堂政事,儿子自然要以皇上为先,以国为先!”
王谏气得倒仰,因他搬出“君父”来对比,就算想利用父亲的威严发作他,也不敢了。因道:“好!好!国事上为父无法左右你,家事总能管得到。那我问你:这次你回去,你祖母和母亲要为你完婚,你为何不从?”
王亨道:“原因儿子早回禀过父亲了。”
王谏道:“你想让我王家断子绝孙?”
王亨道:“父亲不是还有别的儿子?只管让他们成亲就是了。生出来的孩子,难道不是王家的?”
王谏道:“你是一定要违抗父母之命了?”
王亨道:“儿子早在十年前就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妻。父亲要儿子背信忘义?还是父亲想出尔反尔?”
他本就为了林馨儿心痛神伤,煎熬了这些日子,今日被父亲言语一激,痛上加痛,说完这话,竟掉头就出去了。
王谏待要喝住他,忽然想起前事,也伤起心来,一把捂住胸口,无力摇头道:“报应!这是天罚我王家!罚我王谏!报应哪……”说着,两眼滚下泪来。
书房外,刘总管站在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思量再三,他决定还是等等。老爷好像和少爷吵得很凶,倘若进去了,看见了老爷难堪的一面,不好。
又过了半响,他才高声回道:“老爷,有家信。”
王谏道:“拿进来。”
刘总管便将信送了进去。
王谏接信后,拆开一看,不由心惊。
原来信是王夫人写的,信中说道:
王亨当日回应成亲一事,说“成亲?娶回来当摆设么?祖母,给孙儿留点颜面吧!”因此,她怀疑王亨不能人道。思来想去,她郑重询问孟清泉的意思。
孟清泉表示,既然两家已定亲,她就是王家媳妇了,不论王亨身体如何,断没有退亲改聘的道理。
王夫人便决定带孟清泉进京,替他们完婚,也好堵住外面的流言。这一次,想必王亨再没话好说。
王夫人说她们等过年后、天气和暖了再进京,要王谏早做准备,务必让王亨不要节外生枝。
王谏看完信,更加悲凉难受,不堪打击。
他再道:“天罚我王家!天罚我王谏!”
他既盼望这是儿子违背父母之意找的借口,又害怕这消息是真的,儿子真不能人道。
思来想去,他命管家挑选美貌又有才情的丫头,派到王亨身边伺候,借以试探。因王亨脾气大,对身边伺候的人挑剔的很,想往德馨院安插人很难。王谏便传下话:令丫鬟们自己找机会接近王亨,尽力勾引王亨。
刘总管领命,急忙去安排。
那被选中的丫头得了老爷这个命令,可以名正言顺地想法子勾引王亨,任凭各人使尽浑身解数,只要得到王亨的青睐,必定抬为姨娘,谁不踊跃振奋?
王亨丝毫不知父亲算计自己。
德馨院,是王亨在王府的院子。
他回房后,衣服也不换,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生闷气,由刚才的事思念起林馨儿;想起林馨儿就想到梁心铭;想到梁心铭,又记起来答应帮她找考试资料。
他急忙翻身起来,高声叫道:“来人!”
他在丫鬟伺候下,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清爽又暖和的家常衣裳,随便套了件貂裘外套,来到书房。
日常伺候他起居的两个丫鬟——慕晨和思雨,先焚一炉香;接着,王亨又取出从梁心铭那买来的画,挑出一幅最爱的黄山松,让她们端正挂在右墙壁上。
画的下方,是他的琴案。
慕晨研了一池墨,静静退下。
思雨在外用小铜炉煮水,准备泡茶。
慕晨便去厨房,准备宵夜。
王亨开始查找并整理书文。
他先凭记忆理出一张清单,照单寻找。
他将认为对梁心铭考试有帮助的书籍、名儒大家注释过的经义、当代大儒做的精彩文章、历次会试和殿试出色的文章等,都找出来,分门别类放在桌案上。
直忙到夜深,忽感到书房中静悄悄的,偶然一抬头,便看见墙上才挂的黄山松,不由出神。
第40章 贴心恩师
他想梁心铭虽然有才华,但从前一直隐在山中读书,见识少,而科举考试不但要有才学,更有许多条框要遵循。
当年他会试时,可是吃了大亏的。
他自以为能夺第一,结果却排在第十五名。
后来殿试他才谨慎起来,终于夺了状元。
为慎重,他又往清单上添加了一些书名。
不知不觉到了四更,他却双目炯炯、毫无睡意,只想连夜把资料找齐全,明日派人给梁心铭送去才好。
忽然又想:明天落衙后,横竖无事,回家还被父亲训斥,与其在家受闷气,不如亲自去梁家送这些书籍,顺便找梁心铭喝茶饮酒,也好当面指点于他。
想到这,他忙加快寻找。
思雨和慕晨在外间小声说话:
“也不知少爷找什么,这样勤恳。”
“那还用想,肯定是皇上交代的差事。”
“兴许是编什么书吧,翰林院常有这事。”
“嗯,恐怕是。”
“我去把宵夜端来。这么劳神,不吃东西可不行。”
“好,你去。我在这里听使唤。”
两丫头跟着王亨,有些见识,猜测的都是国家大事,做梦也没想到王亨会为了一个门生这样费精神。
宵夜端来了,王亨一面吃着,一面看向书案,书案上并列摞放着三摞书籍和抄本,都是刚找出来的。
他不由蹙眉,又想:还有几个月就要会试了,这么多书,梁心铭能看得过来吗?就算看得完,也抓不住重点。
不行,得再精选!
他放下碗,再重新挑拣。
刚挑了一半,又停下了。
他又想:“我挑的是我挑的,青云未必和我想的一样。也许我选中的他已读过,没挑选的他却正好需要。还是将这些都拿去,让他自己选择吧。”
他又将剔除的书重新放了回去,然后吩咐思雨和慕晨将这些书籍装箱,等他今天落衙后再处置。
那时天已近黎明,他忙梳洗,准备上翰林院去。
等梳洗、用过早膳,他又改主意了!
他想:“若是等落衙再送去,未免又耽搁一天。不如先派人把这些书送去,让青云先挑选。等我落衙再去他家,看他有什么话说,再酌情给他些建议。”
他对这个处置最满意,便命一安将书送给梁心铭。
梁心铭正要出门去徽州会馆,忽然得了这批资料,十分欢喜,忙接了下来,这日也没出门,就在家翻看。
不怪她重视,实在这科考太难了!
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考前冲刺计划:
一、思路清晰时,便看书作文。
这个当然最主要。
若肚子里没有墨水,还考什么考?
二、若看累了,感到烦乱时,就抄录文章,既可以静心,也可以练习书法。
这个同样很重要。
因为凡在答卷时,若书法不好,或者卷面书写不整洁,会直接影响考试成绩,好多人因此落榜。把书法练得炉火纯青,可增加书写的熟练度,免得到时候一紧张就出错。
科考答卷,写错了字是万万不行的。
那个《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某次乡试时,拿到试卷后,一看题目很容易,得意之下提笔就写。
结果乐极生悲,越幅了!
何为“越幅”呢?
就是考试的答卷有一定的格式,卷面上有红线画的横、直格,每页的行数、每行的字数都有规定,如果超越了行、格随意书写,都算越幅。
凡是越幅者,都不予录取。
这规定可谓残酷不讲理之极。
梁心铭是绝对不许自己犯这种错误的,太亏了!
三,若写字也写累了,那就去跑步锻炼。
这个更重要!最重要!
会试同样考三场,每场都要在号房里待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若没个好身体,谁能受得了?
关键她还是个女人。
会试入场验身肯定更严格。
她必须做万全的准备,不能让人察觉她胸前异样,当场将她女伴男装的底细给暴露了。那便不是考上考不上的问题了,是性命攸关的问题了。
所以,这几个月她得减肥!
为什么要减肥?
因为她正值青春,花样年华,身材曼妙,想要控制胸部的自然发育,除了饿瘦自己,真不知该怎么办。
综上几点,梁心铭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进入备考的紧张训练。今天接到王亨派人送来复习资料,开心之下,将昔日的恩怨暂且放到一边,一心只顾来年的会试。
她将这些资料搬进书房,并不用人提醒,先翻看大概,根据需要精选适用的留下,免得贪多嚼不烂。
翻着翻着,就入了神,一坐就到了晌午,哪还管自己给自己制定的规矩:什么累了疲惫了就该休息,起来去院子里跑几圈,或者举小铁锤练习手腕的腕力。
晌午饭是慧娘端来给她吃的。
她胡乱吃了一碗继续翻看。
然后,又坐到了傍晚。
小朝云见爹一天不起身,她都进进出出跑了几十趟,爹也不理会她。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扯着梁心铭的袖子摇晃,娇声叫道:“爹爹!爹爹!喝水。”
梁心铭“嗯”了一声,两眼依旧不离手中书。
朝云问道:“爹爹不眼花吗?”
爹常教她,看书别看花了眼,眼睛会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