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忙问:“他是不是回家成亲去了?”
管家摇头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
洪飞道:“除了成亲这样大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延误回京?倘或不能在进京前追上我们,耽误了向皇上复旨怎么办?便是皇上庇护他,御史也会啰嗦。若是为了成亲倒还说得过去,皇上也常问起他终身大事。”
周大人道:“既这样,昨日他何必回来?派个人来告诉我们一声便可。也省却了这往返奔波。”
一安和管家哪知道缘故,只好陪着干笑。
周大人见问不出来,和洪飞无奈对视。
洪飞安慰他道:“安泰兄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咱们不必管他。他既这样行事,想必不会耽误圣旨。”
洪飞想起昨晚的事,猜王亨是羞于见梁心铭,故而不与他们同路,要单独回京。
王亨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
若昨晚他真为了公事侵犯梁心铭,就绝不会羞臊;如果他羞臊了,说明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他真对梁心铭动心了,结果遭到梁心铭拒绝,所以面子上下不来。
洪飞这是为王亨掩饰。
第34章 王家的封口令
梁心铭却想道,不把林馨儿的事弄明白,他敢成亲吗?现在,他多半去追查那血玉鸳鸯的来历了。
梁心铭回到西客院,丫鬟们忙往上端早饭。
李惠娘瞅空子问她道:“叫你去什么事?”
梁心铭道:“恩师有事离开了,不同我们一道走。”
李惠娘立即以为王亨回家成亲去了,故意好奇道:“什么事竟忙成这样?”
梁心铭随口道:“恩师自有打算。”
李惠娘幽怨地看着她。
不论人前人后,梁心铭都是一样,很少与李惠娘背着人嘀咕悄悄话。这让小女人味十足的李惠娘很是煎熬。明明她们之间不止有秘密,而且是大秘密!
比如眼下:王亨昨天才来,今天凌晨就离开了,干什么去了?她们不该碰头猜测一番,然后做出应对?
最简单也要互相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吧?
可是梁心铭竟像无事人一般。
当然,梁心铭这习惯少了许多麻烦,成功骗过了所有人,连王亨都骗过了。可是李惠娘自从见过王亨后,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恨不能真刀明枪地同他大闹一场。
小朝云不懂什么“君子如玉”,但相比娘亲的泼辣脾性,她更喜欢爹永远不慌不忙的样子。这让她很有安全感,似乎任何事在爹眼里,都不是事。
丫鬟将饭菜都上齐了,梁心铭牵着小朝云在桌边坐下,然后冲惠娘微笑道:“你也来坐。”
当着人,惠娘大大方方坐下。
丫鬟橘彩在旁伺候,看看俊雅如玉的梁心铭、乖巧可爱的小朝云,由衷地羡慕李惠娘——这才是有福气的女人呢!夫君前途无量,又不像世家公子骄狂;出身虽然贫寒,自有贫寒的好处,至少不会受大家规矩束缚。
李惠娘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哪知她在羡慕自己,还只当她爱慕梁心铭呢,便笑道:“姑娘也去吃饭吧,不用伺候我们。我们寒门小户人家,不惯被人伺候。”
橘彩忙道:“是。”
遂退出去了。
一时吃完了饭,夫妻俩回房去收拾东西,隔着窗户,就听外面窗户根下有人低声说话:
“解元老爷生的好仪表。”
“梁姑娘也很可爱。”
“梁奶奶真是好福气,将来一定是诰命夫人。”
“我羡慕她,不是她将来要做诰命夫人,是羡慕他们一家子和睦的样子。若比起来,咱们家少奶奶难道嫁的不好?却落得那般下场。可见,女人也不要太大富贵。富贵过了头,承受不起。只要能遂心如意过日子就行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
“唉,大少爷一早就走了。”
“他不愿待在这地方。”
……
梁心铭心中一冷:是啊,富贵过了头,承受不起!可是,那场富贵是她求的吗?是他们强加给她的!
就听外面又问道:
“说起来,到底少奶奶是怎么没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别苑除了若彤,连我爹娘也不大清楚当年的事。若彤嘴又严实的很。你快别问了。也就在这儿,若在华阳镇,私下嘀咕主子,太太不会罚你怎么样,直接打发出去不用了……”
“哎呀,我再不问了!”
屋里,李惠娘正伸着头、尖着耳朵想听个究竟呢;连梁心铭都十分注意,谁知外面她们又不说了。梁心铭想:王家这封口工作做的好,当年的事隐瞒得滴水不漏!
李惠娘满脸遗憾,又听说这件事在别苑只有若彤知道,却不敢去找她打听。王亨昨晚就试探梁心铭了,若知道她们打听林馨儿的事,不是更要怀疑了么?
惠娘想了想,拿定主意:梁心铭参加科举,就为了找机会查证当年的事。即便王家下了封口令,也总能找到蛛丝马迹。今日不能问,可以交好她们,将来兴许用得着。
少时,东西收拾好,梁心铭和李惠娘各自挽着个包袱,牵着小朝云出来了。
惠娘就向橘彩她们告辞。
她从包袱里取出几张纸,笑对橘彩道:“多谢姑娘们辛苦照顾。我们寒门小户的,也赏不了什么;就有,姑娘也未必瞧得上眼。倒是这几个花样子,是夫君画了给我用的。姑娘瞧瞧可还喜欢。若喜欢,就拿去用。”
橘彩顿时双眼放光,连声道:“喜欢,喜欢!”
手里早就接了过来,打开了来看。
另一个丫鬟也忙凑过来瞧,看了都夸好。
惠娘又笑道:“这是夫君特地为我画的。我们的衣裳普通,不适合绣许多花,顶多在领口、胸口和下摆绣些点缀。姑娘们什么花样没见过!我想着:若姑娘偶然想绣个简单素雅的,这个能用上。夫君他平常不大画的……”
橘彩眉开眼笑道:“我们明白!我们很喜欢呢。”
另一个也道:“多谢梁奶奶!”
惠娘满意地笑了。
她不用银钱打赏她们,一是舍不得银钱,二是怕打赏少了她们也看不上眼。这几个花样子却是梁解元亲手画的,且是为妻子画的,既清雅又体面还满含深情。
果然,这一招合了橘彩二女的心意。
两人像得了重赏似的,谢了又谢;又打着王亨的名头,去厨房拿了许多点心吃食和果子等,包好了送给李惠娘,说是给梁姑娘带在路上吃的;又亲热地送她们到大门口。
橘彩道:“梁解元是我们大爷的门生,以后两家也是要常来往的。梁奶奶不定哪天还来王家做客……”
李惠娘道:“那是。有机会我们肯定要来的。”
梁心铭想:就算没机会,找机会也要回来!
出了别苑,梁心铭看向河边,一八角亭静静伫立在前方,匾额上“馨香亭”三个字,笔锋稚嫩,她太熟悉了。
她的心微微一痛。
眼前景致,物是人非!
洪飞催她,她狠心转身。
当下,众人上了船,从水路转向湖州,再从湖州景江逆流而上,先水路后陆路,向西北京城进发。
梁心铭对明年的春闱很重视,丝毫不敢报侥幸心理。
从古至今,考试这个东西,有才的人未必能考上;考上的人也未必就一定比别人有才,窍门多着呢。
第35章 又见玉鸳鸯
在途中,她虚心向洪飞讨教,又问朝廷人事、可能担任本次会试主考官的人有哪些,以及他们的脾气喜好等等。
洪飞见她谦逊好学,也乐意指点她。
经过交谈,洪飞发现梁心铭的才学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并不自傲,洪飞大为赞赏,觉得她为人踏实,加上都是年轻人,一来二去的,就像朋友一样相处起来。
李惠娘极有眼色,每日亲自伺候茶饭,因周大人晕船,她变着法儿地做各种可口开胃的饮食孝敬。
这让周大人和洪飞都很满意,赞她贤惠。
等周大人晕船症状减轻后,也常出来,为梁心铭讲解历次科举见闻、评论文章和政事。
周大人道:“明年春闱,主考官不是礼部尚书崔大人,便是翰林学士李扬李大人。崔尚书喜爱老成持重的文风。新帝登基那年,朝廷开恩科,一举子名叫张望,诗文书法都好,在乡试中也是得了解元,人人都说他才高八斗,是能夺状元的。会试时,崔大人觉得他策论观点太过激进,评论认为:通篇文字激昂,确实振奋人心,然而,国家大事非同儿戏,不是凭书生意气就能解决的。若没有切实有效的措施,与纸上谈兵的赵括有何不同?容易误国。因此,只给了个末流。若非爱惜他才华,希望他能改进,说不定名落孙山。”
梁心铭听了凛然,默默记在心头。
她没有问周大人,那篇文章是否真的纸上谈兵。
因为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大凡激进的观点,在实行过程中不可避免会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而坚持推行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不论哪个朝代,革新永远是个敏感的话题。
革新,也未必就一定都正确。
她又问道:“李扬李大人呢?”
周大人道:“李大人便要宽容的多……”
这一路下来,梁心铭获益匪浅。
他们也谈到王亨,梁心铭知道了王亨更多事。
洪飞奇怪,王亨为何一直没赶上来呢?
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他打趣道:“王大人还说要照拂青云,如今连人影都没有,如何照应!莫不是他故意躲着?青云,你便跟着我回家去。等明日我羞他。”
梁心铭道:“不敢劳烦房师。”
洪飞道:“这等小事,什么劳烦!”
梁心铭道:“学生准备去徽州会馆。巡抚大人临行前给了两封手书,学生去找同乡,打算租个院子住。”
洪飞想,读书人都是有傲气的,梁心铭手里有些银子,租房子比住在别人家自在,也就不再勉强他。
又笑道:“等安泰回来,看我问他。”
梁心铭轻轻一笑,眼前浮现王亨的面容。
王亨和他们先后到达京城。
那天早晨,他在馨香亭内醒来,就离开了。
他虽然确定梁心铭不是林馨儿,却没打算放弃追查血玉鸳鸯的来历。他绘制了林馨儿的画像和血玉鸳鸯的图形,交给别苑管家,令他安排人手分别去贺城、华阳镇周边城镇查寻,看可有人见过画中人,或者血玉鸳鸯。
林馨儿的画像,他是依照六年前的模样绘制的。
原本,他应该和洪飞等人打个招呼、告别一声再走,然他当时心情恶劣,不想见他们。尤其不想见梁心铭。梁心铭与林馨儿神似的模样,想起来便令他觉得刺心。还有就是,头天晚上他试探梁心铭的情形太过尴尬,羞于相见。
因此几项缘故,他便留了话,黯然而去。
他带着墨云和几个随从,先去了林馨儿家。
林馨儿的父母还健在。
这几年来,王亨每年都会派人送东西和财物去林家,亲自登门还是第一遭。在林家,他用言语试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得离开了。
然后,他又去了贺城。
刚到贺城,管家来回禀说玉鸳鸯有了线索。
他道,在贺城,好些人都见过类似的交颈玉鸳鸯。是一对,而不是一只。也不止一家有。大多都是结亲的人家,置办了来作为定亲礼的,男女双方各留一只,图个好兆头。问他们,都说是在贺城珍宝斋置办的,材质都为玉质。
王亨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激动不已。
他的那对交颈血玉鸳鸯,雕刻精巧,且带有机关,若无图形参照,一般人绝对是仿制不出来。不但仿制不出来,就连分开鸳鸯都不能。不知机关,非将鸳鸯脖子给掰断不可!珍宝斋这交颈玉鸳鸯的制作方法,肯定有来头。
他便亲自去珍宝斋询问。
珍宝斋的孙东家闻报,亲自来见王亨,不敢有任何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交颈玉鸳鸯的来历说了。
据孙东家说,这交颈玉鸳鸯的图纸是他一年前得到的,卖图纸给他的人戴着帷帽,看身形像是女子。
王亨问:“还有呢?”
孙东家赔笑道:“没有了。”
王亨盯着他富态的大圆脸,不信道:“怎会没有了?她说话的声音如何,粗嗓子还是细嗓子,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娇柔还是爽脆?说话文雅还是粗俗?再者个子高矮,大概有多高?身材是胖还是瘦?胖有多胖,瘦有多瘦?你看不见她的脸,手总该看见了吧?那手是白是黑,皮肤细腻还是粗糙?手指修长还是粗短?还有,她穿的什么衣裳?”
他一口气数了一大篇,仿佛问案。
不,他就是在问案!
孙东家瞠目结舌。
他是买卖人,眼睛毒,但也记不清一年前的客人什么模样,况且人家还戴着帷帽呢。因这玉鸳鸯制作精巧,他印象深刻,才能说个大概;换上旁人,早忘光了。
王亨“嗯”了一声,似催他。
孙东家苦着脸,下意识地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干涩道:“穿的……也不体面,好像是棉布衣裳。说话声音倒好听,也不粗,也不算细……应该是女人……”
他艰难地回忆着、描述着,见王亨剑眉往眉心聚拢,慌得加快速度道:“身材也不胖也不瘦。身高……大概比老爷矮一些,矮一些……手……手……小人没注意。对,说话挺文雅的。也没说两句话,就说图纸要卖一百两银子。我说五十两,她转头就走。我又说八十两,她还不回头。小人就赶忙答应了。对了,她走的时候跟小人打听,可有船下午去徽州城。小人告诉她,每天清晨有去徽州城的船,一趟要一百钱;下午没有……”
第36章 旧友相逢
王亨以自己的聪慧要求别人,大失所望。
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总算没断了线索。
他在贺城停了一夜,找所有的船家询问,一年前可曾搭过一个戴帷帽的女子去徽州城;后来又去客栈询问。
还真给他问着了,一个船家记性好,说他搭了一个戴帷帽的人,还说那人到了徽州,在渔梁渡头下船后,叫了一辆车,他听见她低声对车夫说“黄山路王家”。
王亨又惊又喜,惊的是那女子去的黄山路王家,正是他家老宅的地址;喜的是又找到线索了。
他立即坐船去徽州城。
路上,他暗暗思索此事。
去年这个时候,他母亲正在徽州城。因为他的堂舅舅孟远翔携家眷回乡祭祖,王夫人带着孟清泉来徽州看望孟家人。去年底,孟家人随孟远翔去了云州任上,孟无澜留下来参加今年的乡试,孟清泉依然留在华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