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厌弃起自己来:到底得过侏儒症的,虽然治好了,还是长得不够高大,和梁心铭站在一起,仅仅高那么一点儿。不像病刚好那会儿,他比她整整高一个头,抱着她柔软的腰肢,一低头就能亲到她的前额。
他眼前晃过赵寅修长挺拔的身材,还有赵子仪魁伟英武的身躯,就连方磊都比他高,不由颓丧极了。
忽然又想,当年他还是侏儒时馨儿都不嫌弃他,现在又怎会嫌弃他个矮呢?年幼时,她夸他像观音座下金童,说他们是“金童玉女”;侏儒症治好后,她夸他丰神俊朗,说他们“郎才女貌”。瞧,对他评价多高!
于是他又满心自责:神医费尽心思帮自己治好了绝症,他体内还流着馨儿的血,这是多大的机缘,还要自怨自艾,这般不知道惜福,是要遭天谴的!
想罢又鼓舞起精神,心道只要自己足够优秀,矮一点没关系。一面又自省:本来就不够高,更要注意仪表形象,这些日子他都忙昏头了,也没顾及形象,也许看上去很憔悴,不够俊朗、威严。忽又觉不对,做官要威严,做夫君可不能威严,要柔情似水,再说对着梁心铭他也威严不起来。
杂七杂八想了一堆,心情几番起伏。最终,他不自觉地嘴角一弯,两眼斜睨,对着心目中的馨儿露出温柔笑容,可惜不能照镜子,不知道效果。
那时,林巡抚正跨进门,恰好看见他对自己斜睨微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做官,最要善于揣摩人心,既要揣摩皇帝的心思,也要揣摩上官的心思。像王亨,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若他严厉斥责,说明事情反而不甚严重;若是对你笑嘻嘻的含糊其辞,打太极虚应故事,那才要当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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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儿女亲家
林巡抚一路奔波赶来,原仗着和王亨梁心铭有几分交情,李荆山又是他亲家,又主管徽州的刑狱吏治,他可以很容易的探知谋反案的内情,以及牵连在内的官员,从而早作准备,以免被波及连累。——作为徽州巡抚,一个失察之过是免不了的,但只要不被牵连进去,就烧高香了。
然而,他傍晚到达后,却连王亨的面也没见着,李荆山因女婿牵扯进去,要避嫌而被排除在审案之外,还不如黄知府呢,黄知府还跑前跑后、忙忙碌碌呢。
林巡抚心内极为震惊。
王亨命皇甫仁告诉他,让他先歇息一晚,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可他哪里能睡得着,连衣裳也没脱,对着灯发呆,也在等。——他赌王亨今晚会见他。
终于,王亨叫人来请他。
他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更心惊。王亨这么晚请他去,特意避开了李荆山,这意味着什么?
跟着双喜前来,他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进门就接到王亨莫名一笑,心更沉了。
王亨哪里想到他这么一笑,让林巡抚想这许多东西,见他来了,忙站起身相迎,“林大人!”
梁心铭更是迎上前去。
皇甫仁见状也起身相迎。
林巡抚见状,受宠若惊。
寒暄几句后,林巡抚在右下首坐了,一安上了茶,王亨才玩笑般问:“怎么林大人不盯着乡试,倒来了我这里?是不放心本官吗?怕这案子破不了?”
他不知林巡抚可有涉案,但以对方的身份、双方之前的交情、以及不想打草惊蛇的考量,便摆出这副姿态。
林巡抚无奈苦笑,忧心忡忡道:“钦差大人胸有成竹,才有闲心说笑,本官都快急疯了。自牛将军被灭门,先是蔡永说朱雀王谋反,最后却是贼喊捉贼,他自己就是反贼。幸亏梁县令追回了藏宝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些日子以来,本官夙夜不寐,生恐一个不慎,祸及满门,上愧对皇上信任,下愧对父祖栽培,又辜负妻儿依赖……”
他见王亨摆出这个阵仗对他,虽看不透其用心,却也无明显恶意。再就是梁心铭,眼中的笑意真切,不似伪装。他便稍稍放了心,想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至于心机深沉到如此地步,应该是真心对他。他便索性对王亨坦诚以对,也不拐弯抹角,也不敢耍花腔,实话实说。
他这招凑效了,王亨收了戏谑之色。
他盯着林巡抚,认真问:“大人觉得本官胸有成竹,那大人相信本官吗?”
林巡抚道:“本官当然信。”
王亨道:“如此,大人还有什么可担忧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休要生些不该有的心思。本官审案,绝不会冤枉无辜!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奸佞!这桩案子若与大人无关,竟可放心,大人顶多落个失察的过失,而不会被什么人连累。”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信心十足。
梁心铭侧首看他,不由花痴荡漾:自信的男人散发的风采无与伦比,小亨亨这一刻帅呆了!不是她定力不行,而是这个男人是她的,她没必要保持定力呀。
学生崇拜老师,也很正常。
她心里给自己找理由,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怕自己失态,不敢盯着王亨,便看向林巡抚。
林巡抚站起身,郑重道:“本官明白了。”
王亨道:“现正是乡试的时候,三年一度的秋闱,事关万千学子的前程、我大靖的人才选拔,考完还有一段日子阅卷,半点大意不得。你明日便启程回去,若被反贼钻了空子,扰乱了乡试,本官也保不了你。”
林巡抚凛然道:“是。”
又道:“大人放心,本官也不糊涂,来时也做了安排的,若是反贼敢在乡试中兴风作浪,正好落入算计。”
王亨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吭声,心里却道:“反贼在徽州经营多年,到底收买、胁迫了多少官员,现在一概不知。连你本官还不敢信任呢,你的安排有什么用?说不定早落入反贼的算计了。你还做美梦呢。”
接下来,王亨又问了林巡抚一些问题,都与徽州地方政务有关,看似无心,又好像有目标的。
林巡抚都认真回答了。
王亨道:“也难怪你担忧。这谋反罪非同小可,沾上就祸及满门。你儿女成群,担忧是自然的。”
林巡抚忙道:“可不是。为人父母者,也不指望给儿女多大富贵,只求他们能平安健康就心满意足了。”
王亨话题一拐,问:“见过李大人了?”
林巡抚心一突,道:“见过了。”
王亨道:“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你跟他是儿女亲家,他跟本官的三爷爷也是儿女亲家,他大女儿本官要叫一声八婶呢,本官比他矮了两辈。”
林巡抚忙笑道:“正是,叙起来都不是外人。”心里却想,长两辈又如何,他还敢占你便宜不成?
王亨又问:“大人对这亲家印象如何?”
林巡抚见他直问了出来,一丝预感变成血淋淋的现实,想起当初,心中如黄连一般苦,后悔不及。
当初,李家来求娶他小女儿,他本不十分满意的,但老妻却十分满意这门亲事,立刻就答应了。
老妻说,他们的小女儿娇惯大的,若嫁与谁家长子为妻,难以撑起长媳的责任。再者,将来夫君外放,做妻子的说不定就要留在公婆身边伺候并掌家,和夫君分离不说,还要眼瞅着他纳妾、生一堆庶子庶女,除了名声好听,日子苦透了。现是李家为次子求亲,便少了这一桩担忧。第三,李家的家世也算不错,李荆山和夫人为人也和气,不似那严厉的公婆,喜欢苛责小辈。——这些她都打听过的。最后,那李家的次子人品长相都好,正是女儿良配。
林巡抚见她说了一篇大道理,半晌无言,最后道:“我只不喜李荆山,为人圆滑,太过钻营。”心中浮现李荆山无懈可击的笑脸,总觉不真实,以他宦海打滚这些年的城府,竟然看他不透,觉得不可琢磨。
第514章 一幅字背后的故事
老妻反驳他:“老爷这话妾身不赞同。老爷不是常说,人品端方是好,但也不可太过方正,否则难以在官场上立足。就是老爷自己,不钻营能做到巡抚位置?当初在京城到处钻,只愁没门路,要看人脸色。之前老爷看上梁心铭,赏识他才学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不是看王家大少爷对他另眼相待,有这样座师当靠山,稍稍提携,凭他的能耐发达是迟早的事。这一番打算倒好,可惜人家已经娶妻了。李家二少爷虽比不上梁心铭有才,家世上却胜过他。李家和左相、王家、牛将军、严家都有亲,根基深厚,人脉广泛。这样的人家你还挑拣嫌弃,哪里再找好的去?”
林巡抚一个没留神,被老妻揭了老底,不由恼羞成怒,想是年纪大了,平日在家中含饴弄孙的,贪图天伦之乐,把那威严收敛不少,以至于妻子竟不怕他了。
他拍桌道:“妇人之见!你只瞧他家世好,却不想想凡事都有利有弊。家世好人脉广固然是好事,然一旦有事也会受连累。我看中梁心铭非是为了他有靠山,而是因为他不仅人品才学都好,处事能力还强。这种人,不需要靠山将来也能出人头地。只看他在毒老虎一案中的巧妙应对,便可看出他的手段。他又重情义,当日乡试时,他头场出了贡院,便以自己的名声和前程为抵押,在卖首饰的铺子那为妻子赊了一发簪,放榜时书字一幅作赔。后来他果然得了皇上青眼。如今他写给掌柜的那幅字,人家出到二百两银子那掌柜的还不肯卖呢。——这事已成为徽州城的美谈。”
二百两是当时的价,自从梁心铭中了状元,又得皇上下旨要她修路,那幅字的价格一路飙升,现今有人出到八百两了。非是她字写的多好,而是她的身价涨了。
然她的身价再涨,若现写一副字,也卖不上这么高的价,当日那幅字之所以能一路飙升,乃是因为世人喜欢收藏古物的心理。梁心铭人未作古,但那段感情作古了。当日才出贡院时,她尚未高中解元,两袖清风,押上自己的前程和名声,以两文钱的价格买了一根梅花簪送给妻子。患难夫妻,这份情义多难得,早已传为佳话。如今梁心铭发达了,花再多的银子为妻子置办好的头面,又怎能抵得上这一根梅花簪呢?相应的,那一幅字也跟着水涨船高。若她随便再另写一幅,怎比得上这一幅字背后蕴含的动人故事?
当日那卖簪子的老汉也深知这道理,任凭别人出多少银子,他只捂住不肯卖,只说这是梁状元勉力他子孙的。别人也不敢强买他的。梁心铭正平步青云呢,若知道有人夺了她的字,还为难这老汉,那人能得好下场?
此是题外话,且说林巡抚。
林夫人听了老爷的话,抢道:“梁心铭再好,不已经娶妻了吗?你总不能把女儿送人家做妾,那也要人家肯纳才成。听说他对媳妇情深义重,是不纳妾的!”
林巡抚很生气,并非因为错过了梁心铭这个好女婿,而是说不过老妻,难以拒绝李家的亲事。他本能地不喜李荆山,又说不上李荆山哪里不好,纯粹直觉而已。
也是他不够坚定,老妻说,李荆山会做人,处事平稳,有这样的亲家帮衬,对他只有好处。最后他便让步了。小女儿嫁过去后,李荆山夫妇确实待她很好,女儿和女婿小夫妻感情也好,成亲好几年,女婿居然没纳妾,添了一儿一女,日子和美,他也渐渐放松了对李荆山的戒备。
如今王亨问起,他除了后悔,那真是心苦口也苦。
他又不能说半句李荆山不好,一来这人行事四平八稳,没甚么让人说的;二来女儿嫁在李家,他能眼看着李家破家吗?三来,他就是想撇清,也要有实据,总不能平白地诬陷李荆山,王亨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因此几点,他只能实话实说。
李荆山到底大伪似真、大奸似忠,还是真君子,只凭王亨去查罢了,他相信王亨能查清楚。
他便道:“李大人为人行事最稳妥的,官声也好……”
他细细说起有关李荆山的点滴,并举例说:前年徽州府的官仓有个缺,小女儿受婆婆娘家人所托,来找他,要为婆婆娘家侄儿谋那个差事。他见那人做事很诚实,便顺水推舟答应了,想卖个人情给李亲家。结果李荆山反拒绝了,说不能让他为难,并向他举荐了另一个妥当人。
说实话,那时候他也疑惑,难道他以前真是小人之心,错看了李荆山?其实这人并不奸猾。
王亨深深地看着林巡抚不语。
林巡抚被他看得心底发毛。
梁心铭很同情地看着林巡抚,能做到一方大员,这也是个厉害人物,竟被李荆山利用,可见李荆山的心机之深。
那个妥当人,其实是反贼的心腹。
李荆山先故意让妻子出面,求小儿媳去找林巡抚。等林巡抚要送亲家这人情,他却义正言辞地拒绝,另举荐了他人。林巡抚感动之余,不免放松了警惕,何况李荆山举荐的那人的确行事稳妥,明面上看不出问题来。
李荆山此举,是借林巡抚之手在官仓里安插内应,为牛将军以陈粮调换新粮提供了机会,让反贼毫不费力地囤积粮草,若出了问题,却丝毫牵连不到他的身上。——因为人是林巡抚选的,李荆山不过是举荐而已。
李荆山一向小心谨慎,绝不留把柄给人,但凡这类事,都是让与他不相干的人去做,若出了事,他顶多落个“识人不明”的责任,而不会深陷其中。
但是,洪流掀了岳父的老底。
李荆山和王瑾成为亲家,很有缘分:李荆山的大女儿去黄山游玩,路上不幸马车出事,正好被王瑾的小儿子王谅救了。——王谅是王亨的八堂叔。这李姑娘有些才貌,是个极为灵动的人儿,后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当初,林巡抚答应李家的亲事,也有看在这门亲的份上。
李荆山几个子女,嫁娶都费了心思:和左相是姻亲,和王家是姻亲,和林巡抚是姻亲,和严家是姻亲。这些人家,有的家世显赫,有的家世豪富,还有的在地方上有实权,他一个出身平庸、才学平庸的人,短短十来年,便牵起好大一张网,仕途顺遂,平步青云。
最后一门姻亲就是洪家。
洪家也并不简单。
第515章 牵手
别看现如今洪家普通,若往前追个一二百年,也是权倾朝野。永平年间,洪家祖上是荣郡王。永平末年,荣郡王谋反,想扶持养子洪霖登基,洪霖其实是先帝之孙、宁王之子秦霖(见《果蔬青恋》)。谋反事败,洪霖逃往北方,建立安国,就是后来声名赫赫的青龙王。
因这场谋反,洪家差点被诛九族。
为什么说差点呢?
这场谋反后,英武帝登基。
雄才大略的英武帝赦免了洪家,只诛杀了洪家父子两个首犯,妇孺皆饶其性命。英武帝大气魄,不但赦免了洪家,后来还收服了青龙王,将安国变成大靖的附属国,将大靖的疆土拓展到远超历史上任何一朝代,开创了长达三十年的英武盛世,是威震海内外的英明君主。
洪家虽谋反,但因为青龙王的缘故,后来无人敢践踏洪家子孙。英武帝和青龙王归天后,再无人有他二人的胸襟和气魄,安国便和大靖反目了,洪家也才艰难起来。
可以说,洪氏家族大起大落。
这一次,被卷入谋反的洪家,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和他们的祖先相比,又有什么样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