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亨听了笑道:“果然好东西!”
他便专门挑锅里的霉豆渣吃。
少时,惠娘又捧了一壶酒进来。
把酒放在炕桌上,她笑道:“这酒是自家做的甜米酒,刚煮开的,下雪天喝了暖胃。请恩师不要嫌弃。”
王亨瞅她道:“不会嫌弃。再灌一壶来。横竖这个喝了暖胃不伤身,多喝些无妨。”
惠娘强笑道:“是。”
转身咬着后槽牙走了。
王亨举杯,笑着邀请梁心铭共饮。
窗外,雪越发下得大了。
窗内,炉火烧得火锅沸腾,大杂烩的菜吃在肚内,暖融融的;对面坐着梁心铭,看得他赏心悦目。
这顿饭,王亨吃得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梁心铭送走他后,回到书房。
惠娘也收拾完了,正和朝云坐在炕上。
梁心铭将小朝云抱到怀里,低头,捧着她小圆脸道:“咱们的小朝云聪明又诚实,真是好孩子。”
爹爹忽然夸赞,小朝云乐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幸福地说道:“爹爹也好人。”
李惠娘嗔道:“你还夸她!”
梁心铭瞟了她一眼,道:“为什么不夸?她又没做错事。朝云最乖了,是娘不乖。”
朝云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说娘不乖,反正没说她就行,把小脑袋直点。她最喜欢爹爹了,比喜欢娘亲还要多。
李惠娘心虚道:“好啦,我以后不惹他了。”
梁心铭点头道:“嗯。惠娘你记住,你夫君才智有限,不是万能的。往后行事谨慎些,不然为夫也保不住你。”
惠娘噗嗤一声笑了,“知道了。”
此后,王亨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来梁家。
有时是和洪飞一起来。
再来时,会让一安买些点心带给小朝云吃。来后,会吩咐李惠娘:“不用费银子买羊肉,就做一锅大杂烩!”又特别叮嘱:“要做那个霉豆渣!”
李惠娘不忿,很想偷偷把吃剩的菜掺和进大杂烩里,然为了梁心铭,终究还是没敢,只在心里想想而已。
梁心铭对于王亨频繁拜访无从拒绝。理智告诉她,不该和王亨走得这么近,但她心里并不反感他来。
他们之间有着致命的吸引,就像瘾君子对于毒的嗜好,欲罢不能。不见难受,见了欢悦,分别后更难受。
王家,王谏忍耐不住了。
这日,他命人将王亨叫去,屏退左右,放脸喝道:“你还嫌外面传得不够热闹吗?梁心铭是你的门生,若说师生亲近,也该是他到王府来拜望你。你身为座师,隔三差五往他那里跑,成何体统!”
王亨变脸道:“父亲也信那些流言?”
王谏道:“人言可畏!”
王亨冷笑道:“儿子若是顾忌人言,早就没法活了!”
王谏想起他当年得了侏儒症的情形,哑口无言。
王亨躬身道:“儿子告退!”然后拂袖而去。
王谏气得怔怔的,坐了半响,才叫:“来人!”
一亲信走进来。
王谏吩咐道:“去,给我查查那个梁心铭的底细!”
亲信道:“是。老爷。”然后退出。
这一查,查出梁心铭长得像林馨儿,王谏恍然大悟,找到儿子对梁心铭青睐的根由了。此是后话。
王亨从父亲那里出来,心情很差。
他想道:“我偏要跟梁心铭亲近!”
第59章 天生的红颜祸水
因为京城松山梅园的梅花开了,翰林院的文人们准备举办一个梅园诗会,邀请京中名宿学儒,赏梅做诗,就在明日。王亨当即写了封便笺,让一安送给梁心铭,说带她去。
梁心铭接到信,心下踌躇。
翰林院主办的诗会,到场的肯定都是有地位和名望的人物,最起码也是科举榜上有名的进士,想也能想象出那个盛况:状元多如狗,才子满地走!
她借着王亨的光跟去,合适吗?
外面的流言她不是不知道,她并不怕,然她现在只是个赶考的举人,应该低调,不该四处招摇出风头。
想罢,她便找了个理由,婉拒了王亨好意。
一安拿着她写的回信,去回禀王亨。
梁心铭以为这事就算了,谁知第二天早饭后,她正在读书,王亨却上门来了,命她换了衣裳快走。
梁心铭赔笑道:“多谢恩师抬举。学生不是已经回复恩师了,学生身份不便,还是不去的好。”
王亨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道:“你怕了?”
梁心铭装糊涂,问道:“怕什么?”
王亨不答,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道:“怕也没用。为师断定:你这辈子都脱离不了流言蜚语的困扰。为师就委屈些,且当你的磨刀石,让你好好磨练适应!”
很慷慨牺牲的大度模样。
梁心铭问:“恩师此言何意?”
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人好么!
王亨好整以暇道:“就你这副容貌,天生‘红颜祸水’;你又才华横溢,仅凭这两点,就招人嫉妒。今日为师看重你,将来皇上也会看重你。别人不能质疑你的才学,就会想办法造谣中伤你。你能躲得开吗?”
梁心铭道:“躲不开。”
她看着王亨,强烈怀疑这家伙是经验之谈。因为他说的这两条,他自己都具备。是不是也一直被流言蜚语困扰?
不管怎样,她都改主意了——
她要去松山参加梅园诗会!
她便请王亨等候,自己去套间内换衣服。
少时,她换好衣服出来了。
她穿了一件蓝棉袍,腰间系着一根布腰带,外面罩着单薄的黑斗篷;脚下是双大头黑棉鞋,头上戴着一顶老头帽,也是蓝色,顶上尖尖的,连耳朵一块遮住。
王亨坐在炕沿上,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她这不伦不类的打扮,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能容忍的模样。
梁心铭见他这样,很愉悦地笑了。
王亨今天穿着宝蓝箭袖,外罩藏青缂丝貂皮褂,系着石青黑狐连帽斗篷,清雅又贵气。她站在他身边,简直是云泥之别,反差太大。再说白点,简直就是丢他的脸!
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被人非议,他也别想好过!
要磨练他们就一块磨练吧。
王亨忍无可忍,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就算有钱,也不能强令梁心铭换一身光鲜的衣裳。若那样,梁心铭会觉得他在嫌弃她,自尊会受不了的。
他默念“大丈夫不问出身,衣衫皮囊都是外相,人品学问才是重要的”,强迫自己当没看见,起身就走。出门时还要承受李惠娘怨念的眼神,因为他拐跑了她的夫君。
他想:“这女人妒忌心太强了。乱吃醋!”
到门口,一安和梁锦云忙牵着马过来。
王亨也为梁心铭准备了一匹马。
林馨儿以前跟着王亨学会了骑马,飞身上马的姿态就像一只敏捷的飞燕,眼下梁心铭可不敢展示出来,怕王亨起疑,于是踩着马镫、攀着马鞍往马背上爬。
王亨坐在马上看不过,探身往前,一把扣住她皓腕,轻轻一提,使她借力攀上马背。柔软的手掌给他的感触,让他心一跳,没来由地怔住,竟忘了松手。
梁心铭也是心一颤,目光落在那只大手上,大拇指戴着青玉扳指,掌心温暖。她如被烫一般,急忙用力抽手,一面不悦地瞅他,心想:“敢吃姐的豆腐!”
王亨回神,忙松手,因不自在,便想找些话来说,把刚才的尴尬混过去。他见梁心铭骑在马上,并不像生手那样瑟缩,腰背挺直,连那身不合适的打扮也不那么碍眼了,蓝色帽子衬得她脸如白玉,不禁目露赞赏。
梁心铭催马就走,一面问:“恩师看什么?”
王亨问道:“你这帽子谁做的?忒难看了。”
他心里赞赏,嘴上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毫不留情地打击梁心铭,其实就是贬低李惠娘的手艺。
梁心铭道:“是贱内做的。学生很喜欢。”
王亨鄙视道:“你这是什么眼光!”
梁心铭道:“不干眼光的事。只要是贱内做的东西,学生都喜欢。”深情的语气,用幸福的表情配合。
王亨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也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梁心铭对李惠娘深情,可是人家夫妻情深,他又没理由干涉。
他双腿一夹马腹,把速度加快,道:“快些走,回头去晚了,错过了诗会的精彩。”
梁心铭忙也催马跟上。
松山位于皇城东,正对着皇城东门楼。梅园在松山的东面,方圆大约有几十亩,远远望去,恍若大片云锦覆盖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光华灿烂!
今日,梅园被翰林院封了,普通人是进不来的,凡来参加诗会的,需持有翰林院发的帖子才能进入。
梁心铭跟着王亨进园,发现已经来了好多的人,散布在园中各处,王亨一路为她引见,和碰见的人打招呼。
园中所有道路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
两人沿着一条石径向观梅亭走去。
梁心铭问:“来的都是朝廷官员吗?”
她看着觉得有些人不大像。
王亨道:“也不都是。有些和你一样,是被人带进来的。今日不止可赏梅——”他对着梁心铭意味深长地笑——“还可以赏美人。你难道没看出来,有些人是女子装扮?”
梁心铭愕然道:“女伴男装?”
王亨道:“不错。今日翰林院举办的诗会,邀请的是京中文人士子;明日誉王妃也举办诗会,邀请名门闺秀们参加。今日来的女子,不为赏花,多是为了看男人而来。”
第60章 骚包美男的嚣张
梁心铭微笑道:“只怕都是冲着恩师来的!”
同为女子,她非常理解小姑娘们的心思。
换上她,也一定想办法溜进来看才子美男。
说话间,就见左前方的梅树下有几个穿华贵大毛斗篷的少年,直直地盯着她和王亨,那眼神,那模样……唉,不忍直视,一副羞答答的少女模样。
这女伴男装的效果也太差了!
王亨放肆地把她们都看了一遍,脚下不停地走过去了,还催梁心铭,“青云,快点。怕是诗会都开始了。”
梁心铭应道:“是,恩师。”
那几个少年(少女)看呆了眼,视线被他们牵着走,等他们师生过去了,立即唧唧喳喳小声议论起来。
梁心铭听见暗笑。
来到梅园中央的“观梅亭”,人更多,其中有不少梁心铭都认识,如洪飞、吴繁、孟无澜等。
身为流言当事人,梁心铭和王亨“双双”出现,立即吸引了众多目光;再一看梁心铭的打扮,更是神情各异。
王亨像没事人一样,将梁心铭引见给大家。
梁心铭也挨个拜见各位前辈和大人。
当着面,大家肯定客客气气;私底下,那些小辈们难免窃窃私语、议论猜测:
“这就是王翰林在徽州的门生?”
“对,就是梁心铭。”
“就知道他今天会来。”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这身打扮……有些不伦不类的,看着很古怪,不像读书人。”
“读书人难道有模子印出来的,不能有别的样子?你这话要叫王翰林听见了,定要驳斥你。”
“说不定打你一顿。”
“王翰林很袒护这个门生。”
“对,看华少爷的下场就知道了。”
“华少爷还不能下床呢。”
……
虽然没有特别难听的话,对梁心铭的轻视很明显。
梁心铭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对自己没好印象。
寒暄后,大家按官职、名望排列,各自落座,像梁心铭这样的后辈是没有座的,站在王亨身后。
在座的有礼部尚书崔渊大人、翰林大学士李扬李大人等,不是朝廷官员,就是当世大儒,再不然就是有才学的世家子弟、公子王孙,“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王亨扫了现场一圈,心下转开了念头。
等诗会开始后,他便提议,让梁心铭和那些小辈为大家眷写诗作,“正好可以让他们长些见识,学习学习。”
众人都道这主意好。
有这么多前辈在场,除非是惊才艳艳,否则谁有耐心看你一个后辈小子献丑?去给大家誊写诗作,最好不过了。
梁心铭对这提议也很满意。
这个场合,还是别出风头的好。
王亨这样安排,也是大有深意的:誊写诗作,可以检阅书法。一个人字的好坏,就像他的门脸,也是招牌。先不管学问如何,若是一手字还过得去,人家也不会太看低你;若是书法绝妙,就让人敬佩了。
王亨的用心得逞了。
众人诗作好坏且不说,大家评比鉴赏完毕,翰林大学士李扬大人夸赞道:“梁解元这字很有刚骨。不错!”
只是不错两个字,也让其他小辈嫉妒不已。
在这些带来的后辈中,只有她得了夸奖。
国子监一位博士眼珠一转,道:“咱们做完了,让他们小辈也来作一首如何?我们大家正好可以评论。”
洪飞忙笑道:“好啊!”
他对梁心铭很有信心。
王亨却道:“我有个新鲜主意,正可以考考他们。”
众人都问:“什么主意?”
大家都知道他要替梁心铭长脸,十分警惕,为防止他出的主意偏向梁心铭,时刻准备反驳挑剔。
王亨笑道:“这个雪天,我们又是专程来赏梅的,不论是赏梅的诗,还是吟雪的诗,刚才都作了不少了。他们肚子里肯定也有了腹稿,只等写出来。这未免没意思。会试在即,不如让他们做一篇文章,请在场前辈评比如何?”
礼部尚书崔渊大人呵呵笑道:“王翰林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备而来。你说说,叫他们做什么题目好?”
王亨笑道:“下官不敢多嘴。就请老大人现出题。”
崔渊笑道:“当真?”
王亨道:“当真!任凭老大人出题。”
崔渊道:“好!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众人一惊,现出题作文,那考的可是真本事!
王亨敢说这话,不是有备而来,而是对梁心铭的才学有绝对的信心,不论崔大人出什么题目都不怕。
那些后生晚辈们顿时紧张起来,原先还想看梁心铭丢脸,现在生怕自己丢脸。谁知道崔渊那老古板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倘若一时半会作不出来,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