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那家仆遇见老爷王谏。
王谏听说徽州梁解元几个字,略一沉吟,命他道:“请他进来,在外书房等候。”
家仆忙应道:“是,老爷。”
转头去请梁心铭。
王府门口,一安出门就看见梁心铭,忙招呼道:“梁解元来了!这可不巧了,我们大爷今儿会友去了,不在家呢。”
梁心铭就等这句话,忙道:“那我改日再来。”
将手上礼盒递给一安,请他拿给王亨。
一安忙接了,说等大爷回来,告诉大爷。
梁心铭了却一桩心事,正要离开,先头进去报信的家仆出来了,对她说“老爷有请梁解元”。
梁心铭暗道麻烦,这可是节外生枝了。
可是,公公有请,她不能不去。
她嫁入王家几年,还从没见过这个公公呢。
今天,少不得要会一会!
一安听说老爷有请梁解元,隐隐觉得不妙,将礼盒放在门房,骑马一溜烟去找王亨。
王亨在忠义侯府,听说梁心铭拜访,便吩咐道:“告诉他,我今儿有事脱不开身,明天请他吃酒。”
一安凑近他耳边,小声道:“老爷请梁解元进去了。”
只听得这一句,王亨就霍然站起来。
他急匆匆对忠义侯世子告罪一声,就离开了。
王府,外书房,梁心铭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公公。
她默算了下,王谏今年四十二岁,留着八字短须,看上去顶多三十来岁,面貌儒雅,是个极美的古代大叔。王亨的容颜,至少有六七分继承他的基因,父子两个很像。
她恭恭敬敬地拜道:“晚生见过尚书大人。”
王谏微微点头,没有请他坐,反而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阵;再踱着方步,转到她背后。
梁心铭感到他灼灼目光在后盯着自己,坦然不动。
王谏见她镇定自若,又转过来,和她面对面。
他注视她,道:“梁解元果然好仪表人才!”
梁心铭自谦道:“尚书大人谬赞,晚生不敢当。”
王谏这才伸手道:“请坐。”
又对外道:“上茶!”
梁心铭先谢过,然后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两手端正地放在膝上,一副恭听教诲的模样。
王谏便问她家乡哪里,师从何人,家中有何人等等。
梁心铭一一从容回答明白。
王谏听说她岳父是李松原,点头道:“原来你是李松原的弟子和女婿。难怪!”
梁心铭一惊,问:“尚书大人认识晚生岳父?”
王谏点点头,道:“听说过他的名头。”
梁心铭诧异,李松原很有名气吗?
王谏见她疑惑,道:“你岳父一手丹青极受人称道。听说他善制兽皮纸,在兽皮纸上绘制美人,形象栩栩如生,跟活的一样,挂在墙上,仿佛随时要走下来。”
梁心铭心中“咯噔”一下,脊背冒一层冷汗。
她强笑道:“这个晚生倒没听岳父说过。”
王谏微笑道:“想是年纪大了,不再吟风弄月。”
梁心铭垂眸,一副不敢议论长辈的模样。
这时,丫鬟奉上茶来,梁心铭站起来接了,定睛一看,竟然是在松山梅园见过的,那个教坊司的小姑娘。
她不由冷笑,果然这女孩子被王亨弄回来了。
小萝献茶后,便悄悄地退下了。
王谏问梁心铭:“你可曾见过这孩子?”
梁心铭道:“回大人,晚生在梅园诗会上见过。”
王谏叹道:“安泰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十二岁那年没了,他痛不欲生,至今不能忘。因这孩子长的有几分像她,所以才带了回来,命人好生调教。”
梁心铭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王谏道:“安泰看重你,也是这个缘故。”
梁心铭疑惑道:“这话晚生不明白。”
王谏沉默一会,才道:“解元也有几分像那青梅竹马。”
梁心铭道:“怪不得!上次在贺城……”
她说了一半停住不说,神色有些尴尬。
王谏听她话内有文章,忙问:“在贺城怎样?”
梁心铭赔笑道:“那晚在别苑,恩师他……抱住晚生不撒手,晚生还以为恩师……原来是误会。是这个缘故!”
她释然地笑着,仿佛解了心头盘旋多日的困惑。垂眸的刹那,她清楚地看见王谏眼中闪过惊骇之色。
王谏这个年纪,在人前一般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他当着梁心铭变脸,可见他心中震惊,被打击到了。
她冷笑想:“让我不好受?你也别想好过!”
第66章 无处不在的馨儿(三更阿湖湖和氏璧+)
这个公公,说话含糊不清,只说林馨儿是王亨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不肯点明她是王家儿媳,可恶!又暗示梁心铭别自作多情,王亨并非看重她本人,而是因为她长得像那青梅竹马,她是沾了林馨儿的光,是替代的。
为什么要暗示她?
她又没有缠着王亨。
这些做长辈的全都一个样,自己儿子不顺心意、不听管教,全是被人家勾引带坏的,儿子是不会犯错的。
含沙射影,说一半留一半,她也会!
她便将王亨在王家别苑差点剥了她衣裳的事半吐半露地告诉王谏,也不说原因,也不说结果,让他去猜。外面本就在传王亨不是真男人、有断袖之癖,加上王亨死活不肯成亲,听了梁心铭的“遭遇”,王谏非当真不可。
儿子不能人道,做爹的能好受吗?
这一番翁媳过招,半斤对八两!
梁心铭惬意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半响,她也没听见王谏再说话。
正在这时,王亨匆匆赶了回来。
……
王谏看着儿子英雄救美般,一阵风地将梁心铭卷走,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发愣、发怔,不得主意。
他原本想把小萝调教出来,指望小萝收拢儿子的心,今日见了梁心铭后,信心丧失。
梁心铭的相貌、才学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举止从容有度,言谈不卑不亢,儿子恋上了这等人,如何能放手?
小萝再受调教,也赶不上梁心铭!
然梁心铭再好,也娶不进来。
难道任由王亨和他暗中厮混?
王谏一筹莫展,伤透了脑筋。
再说王亨,还不知道梁心铭耍得父亲失魂落魄,正带着梁心铭说说笑笑地往自己院里去呢。
梁心铭跟着他,来到一院门口,抬头一看,门上一匾额,上书“德馨院”,心一动,看了他一眼。
王亨见她看匾,笑道:“‘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出自《尚书.君陈》。”心中补充道,又暗含馨儿的名字。
梁心铭赞道:“恩师志趣高洁。”
王亨一笑,引她进去,直接带到书房。
一进书房,便看见对面墙上挂的黄山松。
那是她亲手画的!
她一怔,王家肯定不缺名家墨宝,为何挂她的画?
思雨和慕晨赶忙过来伺候。
梁心铭不认得她两个。王家的丫鬟,她只认得若彤那一批。若彤她们已经是绝色了,思雨和慕晨依然让她惊叹。
她打量两个俏丫鬟一番,又看向王亨。
王亨吩咐思雨:“泡茶,用我带回来的黄山云雾。”又对慕晨道:“吩咐厨房,做个大大的一品锅;再弄个炉子,我们自己烤肉吃;把皇上赏我的御酒拿一坛来。”
思雨和慕晨齐声答应,出去准备。
出了书房,她们兴奋地议论:
“大爷今儿真高兴,瞧那神采飞扬的样子!”
“这来的是谁,大爷这样看重?”
“我也不知道。以前没见过的。”
“好人品模样!真没想到,天下除了咱们大爷,还有男子和他一样好风采。也不知娶亲没有?”
“娶不娶亲,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问问还不行吗!”
……
书房内,王亨让梁心铭上炕坐了。
他先去卧房脱了外出的衣服,换上一身暗红窄袖锦袍,圆领和袖口都绣着黑色云纹,黑红相衬,鲜明耀眼;胸口挂着血玉鸳鸯,腰间系一条碧玉同心腰带;外罩一件银灰狐皮里的袄子,回来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笑道:“怎么想起今日来?为师原想过两日约你一会,只是太忙了,就没约。”
梁心铭道:“学生今日来是否打扰恩师了?”
一面说,一面欣赏对面美男,养养眼。
王亨道:“哪里!那些应酬无趣的很。你来得正好,正可以陪为师说说话、下盘棋。”
梁心铭微微垂眸,轻声道:“恩师要下棋说话,想要什么样的人陪没有,哪里用等学生来。”
王亨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脱口道:“不管什么人,都抵不上青云你。”说完后悔太轻佻,却收不回来了。
梁心铭抬眼瞅他,似嗔怪,又似警告,又好像开玩笑道:“恩师这么说,就不怕学生误会?”
王亨顿时心痒痒的,故意问:“误会什么?”
梁心铭一字一字道:“误会恩师有断袖之癖。恩师别忘了,恩师在学生这里可是留有案底的!”
王亨道:“什么案底?为师并没对你做什么!”
梁心铭反问道:“恩师还想做什么?”
难道扯了她的衣领还不够?
王亨道:“我——”才说了一个字,思雨托着两盏茶来了,他便一笑道——“罢了,不跟你说了。喝茶!”
梁心铭从思雨手上接过茶,道:“多谢姐姐。”
思雨忙道:“公子客气。奴婢不敢当。”
说着不敢当,却笑嘻嘻地打量他。
梁心铭觉得,这丫头显然很得王亨看重,言行毫无卑下之态,也不怕王亨斥责。和温柔的若彤相比,她浑身透着机灵劲儿,尤其一双杏眼格外灵活。
王亨吩咐道:“思雨,把爷那副玉石围棋拿来。”
思雨道:“是。大爷。”
思雨退下后,梁心铭道:“这位姐姐很美。”
王亨诧异道:“很美吗?为师倒没觉得。”
除了馨儿,他就没觉得哪个女子特别。
思雨的长相就不说了,那股子聪明劲都写在脸上;馨儿面上笑靥如花,内蕴灵慧,一般人绝难体会她的真实。
在他心里,谁也比不上林馨儿。
忽然他想,莫不是梁心铭看上了思雨?
他忙警告道:“青云,你别是看上她了吧?你趁早打消这念头。你家里那河东狮,醋劲发了,为师也要退避三舍。你若贪恋美色,她非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梁心铭不悦道:“恩师说的什么话!”
王亨笑道:“你没有最好。”
于是,两人开始下棋。
思雨和慕晨进进出出,焚香、摆茶果,一丝声音都没有。偶尔看一眼炕上专注对弈的男子,一个炽如骄阳,一个温润如玉,说不出的美好和谐,彼此会心一笑。
梁心铭见旁边炕桌上摆得满满的,都是各色茶果,有些是她以前在王家吃过的,有些是没吃过的,不禁心猿意马。
第67章 化为男人也能征服你!
要一个吃货对着美食不动心,难!
她告诫自己:“你现在是男人,男人大多不吃零食。就算你是个爱吃零食的男人,林馨儿爱吃的,你也不能吃!”
她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伸手拣了个白玉仔姜吃了。这几天吃了不少肉,用姜片过过嘴、开开胃。
很快她发现自己失策了:微甜、微辣的嫩仔姜吃了,爽脆可口,也令她胃口大开,更加想吃东西。
正煎熬时,王亨忽然道:“你尝尝这肉干。”
梁心铭抬眼,王亨含笑看着她,手里端着装肉干的青花小瓷碟,递过来,一粒粒黑红的肉干,香气诱人。
她伸手拣了一粒,放进嘴里。
是她最喜欢吃的牛肉干,以前吃过的。
王亨放下那碟子,又端起一碟蜜饯递过来,“你再尝尝这个蜜饯,是徽州的梨做的。”
梁心铭也吃一块,说:“太甜!”其实味道正好。
王亨笑道:“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然后又尝酸梅。
梁心铭苦着脸道:“太酸!这东西我吃不了,惠娘怀孕的时候爱吃酸的。”其实她最爱吃酸的。
王亨道:“女孩子都喜欢吃酸的。”
林馨儿最爱吃酸甜的李子、腌梅子。
梁心铭似笑非笑道:“恩师很了解女孩子?”
王亨斜眼瞅她,自得道:“为师见过的女子肯定比你多,自然比你了解。不像你,整天只对着一张脸。”
他可不是吹,王府的女子何其多!
再说,林馨儿一个就胜过万千女子。
他眼前浮现林馨儿吃东西的欢快小模样,目光变得悠长,自言自语道:“以天地之精华,养育出各种美食,女儿吃了,使之鲜艳,使之娇媚,使之聪慧,使之灵秀。这样的女子,令男儿心悦她,怜爱她,纵容她……”
梁心铭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摁倒在炕上,像小时候一样,扭他耳朵,掐他软肉!
可是她不能,她现在是梁心铭。
“啪”一声,她重重落下一子,冷冷道:“恩师暂且把美人放一放,先下棋吧。学生僭越了!”
王亨惊醒,定睛朝棋盘一看,大吃一惊。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梁心铭重重围困。
他惊问道:“你偷袭?”
梁心铭面无表情道:“恩师太得意了!得意容易忘形。”
王亨顾不得和她斗嘴,蹙眉思索对策。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顾厮杀。
又过了半个时辰。
王亨道:“青云,何必杀气凛然?”
梁心铭道:“恩师,你逃不掉了。”
王亨笑道:“未必。翻不了身也要和局。”
说罢落下一颗子。
梁心铭斩截道:“不可能和!”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亨笑问:“你不想和?”
梁心铭道:“非学生不想和,而是和不了!”
王亨道:“是吗?且看为师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