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暗示靖康帝:哪怕左相真谋害了诚王,为了皇上的名声也要压下去,绝不能公然定罪砍头。
这话戳中了靖康帝的心病,他可不正为此烦恼吗!他脸色铁青,搁在御案上的手攥得铁紧。
苏熙澈和王谏同时上前。
苏熙澈大声道:“荒唐!若左相真谋害了诚王,难道要皇上为他承担后果隐瞒吗?诚王和皇上是手足,不能为手足讨还公道,皇上的名声就好了?皇上若袒护左相,那才不明不白呢,证实了皇上弑兄夺位!”
他张嘴便将金尚书的意思翻转过来了——左相该杀,不杀将连累皇上背负弑兄夺位恶名。
王谏道:“正是!左相若谋害了诚王,当诛九族!”
金尚书急道:“本官并非要皇上袒护左相。左相有没有谋害诚王,尚不能确定。为慎重起见,微臣建议:待梁心铭查明案情后,可交由三司会审,不该由梁心铭判决左相。”
王谏道:“金尚书这话不通。既是梁心铭查案,就该由梁心铭来审;若别人插手干预,出了问题算谁的?”
众人七嘴八舌争论起来。
……
坤宁宫,左灵珑跪在陈皇后跟前,仰面哭道:“皇后娘娘,求求娘娘救救妾祖父吧,梁心铭要杀祖父……”
一夕之间,她的世界便翻了天。
她赖以支持的祖父若倒了,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这点她无需人教,是以拼命哭求皇后。
第665章 急传圣旨救左相
陈皇后秀眉紧蹙,十分的为难:后宫不得干政,再说,左相若真谋害了诚王,谁也帮不了他!
左灵珑的丫鬟含芳见她只顾哭求,心急的很,左家好容易往宫里递了口信,要她求皇后娘娘,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么求皇后,不是让皇后为难吗?
左灵珑进宫时,左老夫人觉得她年小不懂事,特地为她挑选了聪慧机灵的含芳,关键时可提点她。眼下含芳见左灵珑完全抓不住重点,再耽搁下去,老太爷只怕就要没命了,遂鼓起勇气跪下道:“请皇后娘娘容奴婢大胆。”
皇后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来。虽然含芳失了规矩,但左家出了大事,她堂堂皇后也不会与一个宫女计较,于是她问道:“你有什么话?”
含芳伏地道:“贵人心急祖父安危,没将话说清楚。若左相大人真犯了国法,自然该按律处置。贵人只是想请皇后娘娘提醒皇上:案子要公开审清楚再判决,不能让左相大人不明不白被人给杀了,先斩后奏。”
左灵珑急忙道:“对,公开审判!”
皇后看着含香眼露赞赏之意。
但她嘴上却喝道:“胡说!衙门审案,怎会不明不白就判了杀人?何况这是天子脚下,审的又是当朝左相,梁知府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左灵珑含泪道:“皇后娘娘,他有龙纹令啊。”
皇后道:“本宫知道了,会提醒皇上的。但是,先斩后奏的事不许再提。左相只是被请去问话,还没怎样呢,你们先急起来。梁知府先斩后奏了吗?”
含芳急忙道:“是,贵人心忧祖父,心急了些。请皇后娘娘恕罪。”一面扯左灵珑的袖子,示意她请罪。
左灵珑却没听她的,哭道:“皇后娘娘,若是别的事都好说,人的脑袋砍了却再也安不上去了。妾家人若等他先斩后奏完了再来求皇上和皇后,岂不晚了?”
陈皇后:“……”
这回她听进去了。
她没有亲去找皇上,而是给皇帝上了折子,说左相若真谋害了诚王,其罪当诛,然在案子查明之前,不宜轻率处理,最好由三司会审,免得各方不服。
御书房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说左相谋害诚王当诛九族;一派也不说当诛不当诛,只咬定左相不可能谋害诚王,定是梁心铭查错了,要交由三司会审,方才能令众人信服。
王谏和苏熙澈等人都心照不宣,揪住左相谋害诚王不可饶恕这点不放,拖延时间,希望梁心铭尽快凭着龙纹令处置了左端阳;而金尚书等人则心急如焚,生怕再耽搁下去,左相被梁心铭杀了,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他们心里都有数,只要将案子捅到皇上面前来,左相便有活命的机会。多少年前的案子了,哪有什么证据确凿?即便证据确凿,也可以找个替死鬼背黑锅。
双方争得唾液横飞、面红耳赤。
正在这时,皇后的折子送来了。
靖康帝尚未拆开观看,又有人来回:玄武王由西华门进城,朱雀王和安国青龙王由北华门进城。
御书房忽然安静下来。
气氛压抑的很。
因为事情更复杂了。
苏熙澈冷笑道:“玄武王回来了,若不能还诚王一个公道,恐怕……呵呵!”
忽然,一小內侍进了御书房,向靖康帝回禀道:“皇上,敬懿皇贵太妃来了,跪在外面。说……说……”
靖康帝急问:“说什么?”
小內侍道:“说若是左相谋害了诚王,有人为左相开脱的话,她就一头碰死在殿外。”
靖康帝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快去扶皇贵太妃起来!”
小內侍急忙出去了。
须臾,敬懿皇贵太妃被扶进来了,靖康帝和众臣忙都上前见礼,靖康帝又请皇贵太妃上坐。
皇贵太妃不坐,含泪对靖康帝道:“诚王遭此横祸,说明他没有做天子的命,与皇上无关。皇上从前与诚王手足情深,哀家常听你兄弟二人玩笑:若他登基,必定封你为亲王;如今皇上贵为天子,可能为死去的兄长讨还公道?”
靖康帝心中一酸,眼睛红了,郑重点头道:“朕能!”
敬懿皇贵太妃道:“如此,哀家替诚王谢恩。”说罢就要拜下去,被靖康帝一把扶住,“使不得!”
內侍李善忙至另一边搀扶着皇贵太妃。
敬懿皇贵太妃道:“皇上是哀家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哀家从未怀疑过皇上弑兄。是非黑白,自有公论。皇上万不可心软,替小人背负恶名!”说罢告退。
敬懿皇贵太妃离开了,御书房还寂静无声。
靖康帝用力闭眼,努力平定纷乱的心绪,哪里能平定的下来,既悲伤又愤怒:内乱未平,朝局纷争,手足之情,师生之情,辅佐之功,律法人情……纷至沓来,他觉得屁股底下的椅子烧得慌,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良久,他睁开眼,吩咐笔墨伺候。
在众臣的注视下,天子亲笔拟旨:令京都知府梁心铭放手查案,不论涉及到谁,都绝不姑息!只是查明真相后,须得奏到御前,经天子御览后,方可处置人犯。
“无论是谁谋害了六皇兄,朕都绝不饶他!朕不惧背负骂名!”靖康帝坚定说完,将圣旨交给方无适,令他派人护送李善去京都府衙传旨。
众人都不敢再言,皇上决心已下,且双方都照顾到了,案子还是归梁心铭审理,并未让她移交给三司会审,也下了圣旨防止梁心铭先斩后奏,现在就看左相的造化了。
李善是沈海的徒弟,平时受左相恩惠甚多,从皇城一出来就被左家人接着,塞了大荷包,催他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李善便将马打得飞奔,街上行人见了这一队人,都避之不及,不晓得为何纵马狂奔。
王亨从东华门进城了。
他也是心急如焚。
两支队伍眼看就要相撞……
京都府衙,第三进大堂。
梁心铭听左端阳骂她妖女,冷笑道:“本官若是妖女,左相是什么?老贼!因一己之私……”
第666章 血溅公堂
“不!”左端阳突然爆发,激动道,“老夫没有私心。诚王天真幼稚、刚愎自用,不足以担当大任。他若登基,我大靖定会衰落。老夫杀了他又如何?老夫又不曾纂权夺位,而是为了辅佐明君。历史上这类事举不胜举。唐太宗不就杀了兄弟吗,李建成当时还是太子呢。皇上身为先帝皇子,为何不能夺位?难道你认为皇上比不了诚王,不配做皇帝?”
梁心铭见他这时候还不忘给自己下套,一旦她说皇上比不上诚王,不配当皇上,她可就麻烦了,不由暗骂一声“阴险的老匹夫”,才不会上他当呢。
她冷笑道:“你竟敢跟唐太宗相提并论?唐太宗几兄弟夺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然诚王和皇上关系亲厚,皇上要你帮他夺位了吗?你的意思是:这皇位由谁来坐,先帝无权决定,皇上也无权自主,得由你左端阳说了算?”
她也在言语间给左端阳下套。
左端阳拼命摇头,不敢答应,更不敢说是皇上指使他的。
梁心铭逼视着他,连声质问:
“你还说自己没有私心?”
“那你怎么舍不得死呢?”
“这不正是你向皇上表忠心的时候吗?”
“你辅佐了皇上,成全了皇上,却不能带累皇上。你死了,皇上就不会被人骂了。这才是真正为皇上、为天下!”
左端阳忽然不抖也不颤了,绝望地看着梁心铭。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是为了大靖江山社稷,虽然对诚王感到愧疚,他却从不认为自己做的不对,然梁心铭将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揭开,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他成全了皇上,就要成全到底。
他若是偷生,就成了为一己之私陷君于不义的小人,皇上会恨他,再不像以前一样敬他。
他痛恨梁心铭的言语犀利。
她将他最后的希望给掐灭了。
梁心铭继续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权欲和私心,当时皇上年纪小,比诚王更容易掌控,诚王若登基,将倚重严暮阳严大人更多些,你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才干下这大逆不道的事!”
左相道:“一派胡言!”
纵然色厉内荏,也要挣扎。
梁心铭道:“看来左相大人还没认清形势。本官告诉你这些话,是让你自己选择,可不是求你!”
她冲赵子仪一点头。
赵子仪上前,抓住左相的手,将一颗药丸放在他手中,梁心铭道:“吃不吃随你自己。”
左相刚要说话,就听梁心铭喝道:“升堂!”
赵子仪道:“是,大人!”
遂高声喝道:“升堂——”
左端阳怔住了。
梁心铭和左端阳对视。
她当然希望左相自裁,将这案子圆满结束。她是来自异世的灵魂,对这社会的“诛灭九族”制度并不认同。左端阳若自裁,或许还能保住家人性命;若他不肯放手,想要垂死挣扎,那可怨不得她了,他休想逃脱律法制裁。
这一升堂,她就是为民做主的梁知府,身负正义和使命,替枉死的诚王讨还公道,再不管什么朝廷倾轧!
想起那个天之骄子,她就想起自己的遭遇,仿佛对着斑斓饿虎血盆大口,恓惶地在黄山中逃窜。她无需酝酿端知府的架子摆主审的官威,目视左相,瞬间眼中射出凌厉的杀气,化身玉面修罗,要荡尽人间阴暗和血腥!
左端阳觉得头有些晕,腿有些软。
京都府衙的官差们突然接到原知府钱庸的命令:新任知府梁心铭上任,即刻升堂问案,大家快去站堂。
众人至堂上拜见,只见新知府好一表人才;拜完正式排班升堂,只听了一两句,审问的竟是当朝左相,都目瞪口呆,看向梁心铭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畏惧。
这新知府第一把火烧的——
踩着左相的肩膀往上爬呀!
钱庸躲在大堂后偷看,激动得手脚微颤。这案子与他无关,他也不知自己激动什么,也许是想看梁心铭怎么做这京都知府,这第一把火到底能不能烧起来?今天过后,是就此销声匿迹,还是踏着左相平步青云?
失踪的梁心铭现身了,走马上任京都知府,且正在升堂审问诚王一案,审的乃是当朝左相,这消息经由府衙差役们之口传到外面市井间,好奇的当新闻说给人听,与当事人有牵扯的急忙去赶去各方回报,就像水纹似得迅速往京城各个角落扩散,很快就传开了。
左端阳身着紫色官服,孤傲地站在大堂中央。
梁心铭端坐在上方,目视堂下,神情凛然,未开口先“啪”一声拍惊堂木,霎时堂上落针可闻。
左端阳神情已有了屈服之意,但她依然要升堂审问。左相要自裁,她却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得审明白了,再当众自裁,否则别人还以为是她暗害了左相呢。
既然她有此顾忌,那左端阳为何还听她的,而不是悄悄地自杀,栽赃给她呢?因为他不能悄悄地死,他要当众认罪画押,然后自尽,让皇上知道他的忠心和苦心,不然等梁心铭将他的罪状公布,他死了也白死。
虽然被梁心铭逼上了绝路,左端阳还是很不甘心,再一看衙役们的神情,更加不能容忍——他乃当朝宰相,被人捧惯了的,何曾被一群低贱的差役这样轻视?等谭方几人上来与他对质,他招供得吞吞吐吐,供词也含糊。
梁心铭明白他的心思。
也对,求生是人的本能。
左相期待奇迹,她可以理解。
但是,她不会给他机会。
她一反刚才私下对话的态度,正言厉色,也不要左端阳对质了,先挨个审问谭方等人,复述供词;又吩咐道:“将花羽、黄二姑娘、钱氏的尸骨抬上来,仵作检验!”再命龙隐卫:“带左相府下人,确认谭方身份。”
仵作验尸骨,均为中毒。
谭方被确认,乃左相府护卫。
梁心铭喝问:“左端阳,你还有何话说?招是不招?”
左端阳被梁心铭的声势给吓住了:她果然审清楚了,升堂不过是再公开走一个过场,当众定他的罪。
他嘴上却不屑道:“梁心铭,你这是污蔑!”
他本能就想狡辩,也为了试探梁心铭。
梁心铭轻笑一声,眼中却没有笑意,道:“哦?左相这是不肯认罪了?想必是本官官职低微,审不了位高权重的左相。那就请三司来会审!来人!”
两个衙役应声而出,“在!”
梁心铭道:“你们不够资格。龙隐卫何在?”
从大堂外闪身进来几名龙隐卫。
梁心铭掣出龙纹令,喝道:“你等即刻前去请大理寺卿公孙大人、左都御史曾大人、刑部尚书宋大人前来,监督本官审问左相;再请苏相和六部尚书前来听审。”说完写了九份手令,盖上龙纹令印章,交于龙隐卫。
又盯着堂下左端阳,一字一句道:“本官也不将嫌犯押入天牢,免得中途出了岔子,或是证人横死,或是左相玩弄手段。就在今日,就在此地,哪怕是挑灯夜战,本官也定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将那插手皇权更迭、谋害皇子、欺君罔上的奸佞绳之以法,告慰诚王在天之灵,并为天子正名!”最后一个字伴随着“啪”一声惊堂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