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盯着那满脸沧桑、头发白了一半的妇人,心里堵的很,可是再堵,也要循例问案,不能仅凭她和红豆一番话,就判定黄冲抛妻弃女,将人治罪。
她便问道:“龚氏,你既未与人私通,为何不在河间府上告,请官府查清此事?眼下你要如何证明红豆是黄大人的女儿,而不是你与人私通所生?”
龚氏含泪道:“民妇百口莫辩。民妇听街坊们议论,说梁大人明察秋毫,就连多年前左相谋害诚王的案子都查清了,又不惧权贵,民妇恳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说罢,伏地碰头不止。
红豆也不住磕头恳求。
梁心铭一呆,原来她们并没有证据,来这是指望自己为她们做主。也对,龚氏但凡有能力,也不至于被黄冲休弃了;河间府的官员若能替她做主,她也不会落到这地步。
梁心铭又看向堂下,只见看热闹的百姓都静静地盯着她,看她如何断这案子、为龚氏母女洗清冤屈。他们的眼神充满信心和期盼,毫不怀疑她一定能查清这案子。因为她破了左相谋害诚王案、白虎王谋反案,两桩大案牵连广泛、历时久远,比眼前这案子难多了。
他们已经接受了她这父母官!
韩明和陈妈妈也紧张地看着她。
梁心铭深吸一口气,心想那就查吧,虽然这案子已经跨界了,好在她现在不仅是京都知府,还是左都御史,都御史纠察弹劾百官,黄冲自然也在她纠察之内。
她吩咐那母女别磕头了,道:“龚氏,红豆姑娘的身份本官要经过查证后再做判决,故而红豆状告陈妈妈一案暂且推后,眼下先审问争夺赎身案。”
龚氏母女有些发怔,还未想清楚这关联。
陈妈妈却以为梁心铭没主意了,故而推诿。想那河间府有多远?奉州也不归梁大人管,还不是要推给河间府地方官审查。推来推去不了了之,这种事她见的多了。因而大喜道:“谢大人明察!小妇人就说,这事哪能她说怎样就怎样呢……”
梁心铭盯着这女人,忽然很想扇她耳光,她便遵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对刚从后堂走来的流年道:“掌嘴!”
流年二话不说,下堂走到陈妈妈面前,扬手就抽,就听“啪啪”声不断,转眼抽了十几个耳刮子。
梁心铭道:“好了。”
流年甩甩手,回头。
梁心铭对脸颊迅速红肿、呆滞地看着她的陈妈妈道:“本官告诫过你的。再扰乱公堂,再掌嘴!”
陈妈妈:“……”
她刚才说什么了?
竟惹得知府大人发怒?
流年上来,附耳对梁心铭说了一番话。
梁心铭微微点头,神情不变。
忽听堂下有人笑道:“没想到传闻君子如玉的梁大人这样厉害无情,一言不合就给人掌嘴。”
梁心铭朝下一看,从外面进来一位身穿明黄绣四爪青龙袍服的英俊青年,竟是青龙王秦伊凡来了。
她眼下正审案,青龙王又不是奉皇命来的,因此并没起身向对方见礼,只问道:“青龙王怎有空闲来看本官审案?”明天就要祭祖了,还有空闲在街上闲逛?
百姓们本来不认识秦伊凡,但见他穿明黄服色,上面还绣青龙,便猜到是皇族人,急忙闪避。再一听梁心铭招呼,才知道是安国来的青龙王。大家神情就轻松了,低声议论起来。最近市井间几大热门话题,除了梁心铭杀左相、白虎王劫囚失败,还有一件就是安国来的青龙王。
“是青龙王,安国来的。”
“我知道,就是在皇城根下被梁大人逼得下跪的青龙王。他先不肯跪皇上呢。”
“瞧着年纪不大。”
“比梁大人老。”
“没有我们梁大人长得俊。”
“我们小王尚书也比他长得好。”
“我们赵世子也比他威风。”
……
秦伊凡的侍卫听到周围窃窃私语,脸色很不好看。
秦伊凡心里也郁闷。他此次能被选作使臣来大靖祭祖,一是因为能力,二是因为长相出众。他父皇觉得这算是“衣锦还乡”,仪表很重要,得让祖宗看见他们这一支的儿孙有出息,不能输给了大靖的皇族子孙。
秦伊凡是希望大靖京城的百姓见了他,满目敬畏,就恍若当年第一代青龙王入京一样。谁知百姓们并不当他是大靖王爷尊敬,对他排斥的很,说出来的话句句戳心。
什么“比梁大人老”,他确实比梁心铭大一两岁,那也跟“老”字不沾边吧?!
“没有我们梁大人长得俊”,这就区分亲疏远近了?这些愚民,梁心铭、王亨、赵寅,都成了他们家的了!
再有,当着矮人不说短话,那天他被梁心铭逼得下跪,这能当面说吗?就说的话,也别歪曲了事实,他是跪太庙的祖宗,不是跪靖康帝,更不是跪梁心铭!
秦伊凡虽郁闷,碍于身份,却不好跟愚民做口舌之争,只好装没听见,再者他还要应对梁心铭。
他笑道:“本王正在街上领略大靖风土人情,听市井人疯传,说好多人去府衙告状,梁大人正公审呢。本王想瞧瞧闻名遐迩的梁青云是如何断案的,就赶来了。谁知就看见温润如玉的梁大人给妇人掌嘴。”讽刺她表里不一。
梁心铭认真道:“这是以讹传讹。本官只是表面温润,其实也有脾气,杀人也毫不手软的。”
秦伊凡:“……”
百姓们却高兴喊:
“打得好!”
“就该打!”
这样的梁大人让他们觉得很贴近,而不是高不可攀,虽然陈妈妈刚才并未犯大错,不过抢着说了句话,但是他们就讨厌陈妈妈,看到她被掌嘴很解气。
梁心铭收回目光,对准了韩明。
韩明忙挺直上身,听她处置。
梁心铭却道:“流年,打一盆热水来。”
流年忙往后堂去吩咐。
梁心铭叫赵子仪“赵护卫”。
赵子仪上前道:“大人请吩咐。”
梁心铭朝他招手,他俯身低头,她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赵子仪微微点头,再直起身,脸上毫无异样。
韩明有些不安,不知怎的,梁心铭幽深的目光令他感到很不自在,不知她要人打热水来做什么。
第727章 终于惊心动魄了!
很快,流年端着一盆冒热气的水来了,“大人,水来了。”
梁心铭吩咐道:“送给韩明。”
流年便捧着木盆下堂来了。
韩明惊问:“大人这是……”
梁心铭道:“给你洗脸。”
韩明一呆,半晌才艰难道:“大人,为何要草民洗脸?”
梁心铭淡淡道:“本官如何断案,要告诉你吗?要你洗脸,又不是打你脸,你怕什么?”
流年将盆放在韩明面前的地上。
堂下人忽然都喊“洗脸,洗脸!”
众人虽不知梁心铭为何要韩明洗脸,但肯定有目的,因此很是兴奋期待。堂审进行到这会子,总算不沉闷、也不平淡了,且有趣的很,他们便助威起来。
韩明将手伸进盆里,好像试探水烫不烫,觉得不烫,才抬头讪笑了下,不像害怕,而是对在公堂上洗脸感到奇怪,目光从梁心铭身上一晃而过。
他将毛茸茸的脑袋俯了下去。
赵子仪忽然走上前来,迅速伸手捏住他下巴,卸掉,然后一手扶他后颈,一手沾了热水在他脸上一抹,再在他耳畔仔细摩挲,迅速揭下一张皮来,露出另外一张面孔:高鼻深目,椭圆脸,和韩明相貌迥然不同。
梁心铭“啪”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韩明被这变化惊呆,惊惧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赵子仪将他身子一磨转,对准堂下,问:“谁认识他?”
众人见了哗然,一是惊讶韩明变脸,一是敬佩梁心铭,到底她是怎么发现韩明伪装的?
秦伊凡也吃惊地看着梁心铭。
一人叫道:“这不是韩明!”
梁心铭问:“你认识韩明?”
那人道:“小人是韩明的街坊,认识他。这不是韩明!”
梁心铭霍然起身,掣出龙纹令,喝道:“传令虎禁卫:立即查抄韩家和娴女馆,挖地三尺搜查,并勒令所有人不得走动,听候本官处置!”一面朝流年使了个眼色。
流年跑下堂,将陈妈妈控制了,在她牙缝里抠出一粒毒药,然后命衙役将其绑住,听候发落。
卿陌则奔出去传人。
虎禁卫右大将军沈奇正在府衙外,之前他接到王亨派人传的消息,说许多人汇聚在府衙前告状,这几日京城不太平,要他带人来守护,谨防反贼兴风作浪,他不敢大意,忙带人赶来了。结果,他又一次被梁心铭用龙纹令调动,当下率虎禁卫迅速出击,将韩明家和娴女馆查封了。
百姓们见衙役、禁军陆续接令奔出,梁知府站在大堂上,俊面含霜,煞气凛然,堂上气氛肃穆,个个屏息凝神,也跟着热血沸腾——终于惊心动魄了!
梁心铭正发令,眼角余光瞥见下方人丛中那明黄的身影正向外退去,高喝道:“青龙王哪里去!?”
声音刚落,赵子仪便从堂上飞身而下,势如奔雷,直扑青龙王。青龙王身边的护卫立即上前截住,刀光剑影裹成一团,转眼间交手十几个回合。百姓们吓得惊叫连连,纷纷退避,有的退到大堂外,有的退向大堂内,又不敢上堂,便挤在角落里,让出一个大圆圈,给双方激战。
卿陌也加入战圈,暗中保护梁心铭的龙隐卫也现身,与青龙王四名护卫恶斗,梁锦云、姚褀、赵九从后堂冲出来,站在梁心铭身旁保护她。
秦伊凡是想悄没声地离开,就没向梁心铭告辞,结果被梁心铭这么一叫,赵子仪再一拦,就跟擒拿反贼似得;再看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一脸兴奋外加幸灾乐祸地瞧着他,仿佛说“跟我们梁大人斗,你能斗得过吗?”
他气急败坏地喝道“都住手!”又冲堂上叫道:“梁心铭,你敢对本王动手?还是大靖皇帝命你来杀本王?”
梁心铭只想叫住秦伊凡而已,并非有什么重大事故,谁知赵子仪听见她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青龙王要逃跑,因此迅速出手拦人,和对方护卫打起来了。
梁心铭忙高声道:“赵护卫,住手!”
激战这才停止,赵子仪等退回来。
梁心铭对青龙王笑道:“我大靖真要杀青龙王,王爷这些护卫能护得住吗?本官怀疑韩明乃安国奸细,潜伏在我大靖神都伺机破坏,所以想请王爷留下作见证。”
青龙王怒道:“胡说!你说他是安国奸细,证据呢?”
梁心铭道:“本官正在审。王爷既来看热闹,怎的半途离开,难免让本官怀疑你事情败露,急于脱身。”
青龙王抵死不认,说她血口喷人,一面大步走上堂,道:“本王原本要回去准备明天的祭祖大典,梁大人既怀疑,本王便不走了,就留下来看大人审问。”
梁心铭心想,你想走也不行。
一面命人设座,请秦伊凡坐下。
于是,堂审继续进行,百姓们又涌进来,比先时人更多了,看梁心铭的目光高山仰止。
王充好不习惯,觉得自己白担心一场,现在连配角都算不上了,红豆也觉得自己沦为了配角。
王充见她满眼钦佩,想起她之前说的悲惨身世,悄悄靠近她笑道:“梁大人如此厉害,姑娘可放心了?梁大人定会查明此事,还你母女一个公道。”说到这忽又问:“你娘是被冤屈的吧?若是诬告可没人能救得了你们。”
龚氏心里升起强烈希望,闻言忙道:“是冤屈的!民妇若敢撒谎,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充忙道:“是的就不怕了。”
秦伊凡见他们嘀咕,对梁心铭道:“这是在串通了?”
梁心铭喝问:“王充,你们在嘀咕什么?”
王充气恼地瞅了秦伊凡一眼,忙上前将自己和龚氏母女的对话说了一遍,道:“学生就是宽慰她们。”
梁心铭吩咐道:“你们且退到一旁。冤不冤,本官自会核查,断不会仅凭一方所言就判案。”
王充等人便退到一旁。
青龙王已经恢复平静,笑道:“梁大人,本王实在佩服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人脸上伪装的?”
这一问,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上上下下的人都盯着梁心铭,都想知道她要韩明洗脸的缘故。
梁心铭心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们。
第728章 扣押青龙王(三更求票)
林馨儿当年扮梁心铭时,李松原原本也想在她脸上贴一层人皮面具,将她彻底变成梁心铭,然易容不是那么简单的,若只是改装一会儿,或者两三天,都容易;若是常年累月扮某人,则有些麻烦。首先面皮贴在脸上太难受。其次,人的相貌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变化而不断变化,若贴上面皮,则天天都是一个脸色,岂不奇怪?必须天天化妆。第三,人的五官轮廓不同,绝非贴上一层皮就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么简单。林馨儿试了一段日子,觉得不行。
李松原这才打消了这个主意,令她以本来面目现身人前,横竖梁心铭见外人的次数屈指可数,认得的人少。
林馨儿因为那段日子的试验,对这东西有一定的了解,今日一见韩明,便觉异样,加上他一身毛皮衣裳、戴毛帽子,刻意遮挡脸部,都令梁心铭感到怪异。后来听说他春夏去北边,秋冬才回京城,更加深了这怀疑,因为秋冬容易通过穿衣伪装身材、遮挡面部。刚才流年来回禀,说绿风带了韩母来,韩母指控说这个韩明不是她儿子,梁心铭这才决定要韩明洗脸,检查他脸上是否做了伪装。
梁心铭却不打算说出自己的亲身经历,只把韩母抬出来就行了,因而道:“这就告诉王爷。”
又命:“传韩母上堂。”
大家便看向大堂外。
很快绿风扶了一个瞎眼老婆婆走上堂来,在正中跪下,磕了个头后,便歪着脑袋听周围动静。
梁心铭道:“免礼。老人家,你如何认定现在的韩明不是你儿子?之前为何不告官?”
韩母嘴唇哆嗦道:“大人哪——老婆子眼瞎,耳朵不聋啊!我儿子、儿媳妇、孙子走路的声音,老婆子都能听出来。这个畜生一来,我便听那走路声音不对……”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哭得佝偻下腰趴在地上。
梁心铭这才明白,很不忍。
绿风扶起韩母,劝道:“韩奶奶,你继续说,把你的怀疑都说给大人听,大人才好为你伸冤。”
韩母用袖子擦擦眼泪,继续道:“老婆子不敢声张,也怕弄错了,就试他。我问他:‘匣子在哪儿?’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偷摸问小孙子:‘你祖母的匣子在哪儿?’小孙子不知道,还以为是找装糖的匣子,说:‘我吃了。’他问了匣子里装的什么糖,又去给我买了两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