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起身出去,腾出地方来给她和王亨说话。在外面,她碰见进来的王亨,低声对他道:“大人好好宽慰她,让她安心睡。不睡好了怎么能挨过明天呢。”
王亨忙点头,躬身对她施礼。
惠娘忙侧身让开。
王亨进来,和梁心铭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脱了靴子上炕,坐到她身后,伸手揽住她腰身,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他低首、身子前倾,用脸颊轻轻蹭着她耳畔的乌发,轻声唤“馨儿!”触及她白玉般的耳垂,凉凉的,他下意识就想张口含住它,却又止住了,怕惹得她心绪躁动,回头该睡不着了,得让她安稳入睡才行。
他摸索着,把手探进梁心铭的皮袄,又往中衣里摸索,终于抚上小腹。感受了一下,没有上次在山洞里摸着平滑,有些微微鼓起。他手一顿,一股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从心底升起,全身一阵轻颤,喃喃叫“馨儿!”
他的身上流着她的血。
她的腹中孕育他的骨肉。
这一刻,血脉相连的感觉无比清晰。
第733章 婆婆跪了一夜
梁心铭扭头转脸,红唇轻轻蹭上他的面颊,却没有激情,心头一片宁静,连明天的大事也不能搅扰她。
静夜中传来更鼓声。
王亨静静地拥着她。
他不敢撩拨她,如何才能让她安然入睡呢?他便说起当年为了哄她胡诌的故事:“话说盘古开天辟地,一斧头下去,阳清为天,阴浊为地,没有人。于是盘古就造人,用泥土捏造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梁心铭静静听着,嘴角含笑。
“……谁知这天男人病了,女人以血喂男人,把男人治好了。男人和女人从此血脉相连、心有灵犀。他们死后投胎转世,第二世又做了夫妻……生生世世,不论他们投胎到哪里,隔了万水千山,最后总能做夫妻……”
“这一世,女人投胎到徽州地界,在小户人家做女儿;男人却出身京城豪门世家……”
梁心铭合着双目,呼吸绵长。
王亨抱着她起身,嘴里继续低语,“无论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进入里间,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直起身,手撑在两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
王亨出来,对惠娘道:“有劳姐姐照顾她。明早寅时三刻叫她起来,我过来接她。”
惠娘忙屈膝道:“大人放心。”
王亨又和赵子仪交代几句才离开。今夜,他不能留下来陪梁心铭,必须回府与父亲商议,做妥善安排。
王府,王谏正教训王充。
王充三千两银子替青楼女子赎身,还被人告上公堂,王谏早知道了,只是忙于公务,不得抽空过问。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王谏也年轻过,年轻时也是风流才子,也与书生们逛过花楼看过美人听过歌曲的,很清楚儿子的花俏心思:定是看上了那红豆,又不好赎回来做妾,怕长辈不许,还怕影响名声,于是掏银子替红豆赎身,假意说助红豆脱离苦海。有了这恩情在,今后来往是必然的,那红豆就成了王充的红颜知己。既是红颜知己,红豆怎会轻易嫁别人呢?一般人也不敢跟王少爷抢媳妇。等将来王充成了亲、做了官,有了自主权,便能接红豆回家了。眼下这行径,不过是掩耳盗铃,风雅又干净。
外人评价此事,才不会赞王充善心呢,只会说王家真有财势,王少爷三千两银子替青楼女子赎身。
王谏气儿子糊涂,忙到天黑落衙,不顾一身疲惫,命人将王充叫到书房,也不重新问原委,就打起来。
他一向威严,略一放脸,晚辈们便噤若寒蝉,所以他从未对子侄晚辈动过手,便是王亨脾气乖张、死活不肯娶孟清泉,他也不曾打过,主要是他清楚:哪怕把王亨打死了,王亨也不会屈服的,今儿却为王充开张了。
发作时,因手边没有趁手的棍棒,一抬眼,瞧见墙上挂着别人送的马鞭,便一把扯下来,挥鞭抽向王充。
王充被打的抱头哭叫,又不敢跑。
王谏抽了十几鞭,停下来骂;骂了一阵,又抽。王充不服气,说梁大人都没判他不是呢,父亲怎么打他?想利用梁心铭挡父亲。王谏气得更骂,然后再抽……
正教训,王亨回来了,拦住王谏劝道:“父亲息怒,别气坏了身子,等儿子来教导他。”
王谏打也打了,气也消了,再一听长子这番话甚为贴心,宽慰不少,哼道:“都是为父太放纵他了。”
王充则愕然看着大哥,难道大哥也要打他一顿?这很有可能,今天他差点给梁心铭惹了大麻烦呢。
王亨脸一沉,喝道:“还不去!等我来扶你?”
王充如获大赦,忙忍着浑身疼痛,给父亲磕了个头,又冲王亨躬身施礼,然后退出去了。
王谏瞅一眼王亨,心想他倒护着这个庶弟,忍不住一阵欣慰,这总比人家手足相残要好不是。
王亨眼下可没心情管教弟弟,当下,他扶着王谏在椅子上坐下,低声将梁心铭的决定说了。
王谏一惊,旋即又平静下来。
他道:“是该公开了。”
他命王亨:“请你叔爷爷来。”
王亨的三太爷王瑾,也是他和馨儿的授业恩师,前天才从徽州华阳镇回来,与林钰林大人同行。林钰林原是徽州巡抚,如今被召入京,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王瑾也是进士,极有才华,因初入官场便遭挫折,仗着王家才全身而退,后来便隐居到黄山去了。他今生最得意的弟子便是王亨和林馨儿,后来王亢等人去了华阳镇,学业也是他教授,却再没一个资质比得上王亨和林馨儿。
王瑾自己不肯受官场束缚,却极为关注王亨在仕途的发展。王谏从老仆那里得知梁心铭就是林馨儿,立即给徽州华阳镇的三叔去了信,要他查当年的事。王瑾这才知道梁心铭的身份,惊喜交集。
王亨和林馨儿不仅是王瑾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的侄孙和侄孙媳,更是王家孙辈最出息的人,同时还是他理想的实践者。王瑾并非不想做官,恰恰相反,他有着所有读书人的抱负,只是不知如何施展。一个王亨叱咤官场就令他自豪了,听说梁心铭就是林馨儿,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王瑾以为,林馨儿不仅是王家的荣耀,也是他王瑾的荣耀,身为王家辈分最高的族老,他当即下定决心:哪怕倾全族之力,也要保住这个侄孙媳。
他这次进京,便是带着秘密回来的。
当下,王瑾被请来了。
大半生不问世事、宁可退隐也不肯向世俗屈服的老太爷,一进门便对王谏道:“答应玄武王!”
玄武王向王家求亲了。
王谏暂未应承。
王瑾要侄儿答应,是想利用王晓雪联姻,争取玄武王府的支持,在梁心铭公开身份时,多一份保障。
王谏摇头道:“不可。”
唉,这个三叔,怪不得在官场立不住,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一点没变。
王瑾不悦道:“为何?晓雪与张世子已经那样了,皇上也下旨休了张世子妃,这门亲怎么不能结?”
王亨忙请叔爷爷坐下。
王瑾在上首坐了。
就听王谏道:“现在不能答应,正要趁此机会看他反应。倘若他怕沾惹麻烦不肯援手,选择明哲保身,而我们又答应了亲事,到时候难道再退亲不成!”还有个缘故王谏不好说出口:他不知玄武王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他很看不透张正和这个人,不得不谨慎行事。
王亨也道:“不必扯上妹妹的亲事。青云连朱雀王和赵世子都没告诉呢。该做的努力我们都做在前头了,现在很不必画蛇添足,上下奔走反而坏事。”
王谏点头道:“是这道理。”
王瑾道:“如此,这事就罢了。”
三人又秘议其他环节。
这件事,王谏和王亨早就在准备了,如今不过提前发动,并不慌乱,只还有一件事王谏拿不定主意,踌躇的很,因问王瑾:“三叔,这事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王瑾想想道:“得告诉。这事瞒不住的。老太太上了年纪,经不得大喜或大悲,若等事后告诉她,无论是惊还是喜,都容易挺不过去。不如现在告诉她,她心里有了准备,又惦记重孙,等事情结束反而冲击没那么大。”
王谏一想,可不是。
于是几人便去了萱瑞堂。
又命人请了王夫人来。
老太太已经歇下了,闻报又起来,听了王谏的话,果然又喜又悲又急切又激动,却撑住了。
“你可有把握?”她问王亨。
“祖母放心,青云定会平安。”王亨安慰她道。
“母亲,梁心铭功绩累累,加上眼下情势……”他上前,低声将朝中形势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连连点头。
王夫人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父子叔侄离开后,老太太对棋妈妈伸手道:“扶我起来,伺候更衣。”
棋妈妈忙问:“老太太这是?”
老太太道:“上香去!”
棋妈妈忙和王夫人伺候她更衣。
萱瑞堂有个小佛堂,平日老太太敬香、吃斋念佛都在里面,眼下已近子夜,婆媳两个却进去了。
婆媳都点了香,对着观音像祷告一番,插在香炉中。完事后,老太太没有离开,而是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王夫人忙问:“老太太这是?”
老太太痛心道:“这事因我们而起。我要在这斋戒一日夜,向菩萨忏悔,求菩萨保佑馨儿平安。”
王夫人惊道:“不行!这大冷的天,又是深夜,老太太如何能经得起?倘或有个好歹……”
老太太道:“只要馨儿能平安带着重孙回归,我便即刻去了,也是甘之若饴。你也跪下!”
王夫人道:“儿媳愿替老太太斋戒。”
老太太道:“你是你,我是我。”
王夫人没了主意,看向棋妈妈。
棋妈妈便过来劝慰。
老太太伤感道:“事情虽是孟家母女做的,终究还是我们私心太甚,否则她们怎能钻这空子?”
王夫人含泪道:“都是儿媳的错!老太太请起,让儿媳来代劳吧。老太太虔心是不错,但明日之事事关重大,府中还需老太太坐镇。倘或有个好歹,不是更添乱吗?”
老太太这才动容,起身了。
王夫人便在佛堂跪了一夜。
……
次日寅正,惠娘便叫梁心铭起身,伺候她穿戴整齐,胸前早已不再束缚,又特别在两膝盖部位加了皮质护膝,为的是天冷,清跪在地上恐伤了身体。733
第734章 太庙门前请罪
梁心铭任她帮自己系大毛斗篷,一面叮嘱道:“早饭后便送云儿和扣儿去王府,就像寻常拜访。”
惠娘道:“知道。”
梁心铭又道:“家里交给你了。”
惠娘郑重道:“夫君放心。”
她和梁心铭相处投契,不仅因为梁心铭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照,更因为梁心铭对她的全心信赖,从不认为她是女子便不能担大事。这点便是她真正的夫君在世,恐怕都比不上,因为这个梁心铭自己就是女人。惠娘因为这份信赖,和梁心铭联手,总能发挥超常的能力。
梁心铭吃了些东西。
终于到出发的时候。
外面天还漆黑。
王亨却已经到了,挟裹着一身冷气,匆匆赶到后宅,看见梁心铭已准备停当,上前一把握住她手,再冲惠娘微一点头,道:“走!”两人并肩走出二门。
太庙祭祖,分为“享祭”、“袷祭”和“告祭”。享祭在四季首月的初一进行;袷祭在岁末进行;凡婚丧、登基、亲政、册封、征战等国家大事时祭祖,称告祭。
这次祭祀便是告祭,一是宣告废黜白虎王爵位,并出兵伐之;二是引安国青龙王回乡祭祖。
祭典由礼部尚书崔渊和誉亲王筹备。
靖康帝命三品以上官员都参加。
赵子仪明面上的官职不够,然他是皇上贴身龙隐卫,从三品,靖康帝命龙三通知他参加,不为别的,而是为了暗中保护皇上,以防不测,所以他也去了。
太庙在皇城东北面。
钦天监选定的祭典吉时在辰初(早七点)。卯正,靖康帝的銮驾便来到太庙门口,仪仗整肃,金瓜宝顶,旌旗林立,乐曲悠扬,浩浩荡荡群臣围随。
朝廷规制: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者,不许入太庙。
梁心铭不知道怀孕的女子能不能进入,因为自古以来从未出过她这样情形,翻遍史籍也没有前例可遵循,但她既犯了欺君之罪,又身怀有孕,还是谨慎些,否则女扮男装的罪尚未赦免,擅入太庙又罪加一等,岂不冤枉?
因此,当靖康帝銮驾入太庙的那一瞬间,梁心铭在后高叫“皇上!”声音盖过了乐曲,传至所有人耳中。
靖康帝在龙辇上回头,看见梁心铭出列,左文右武,她站在文武之间的空地上,看着前方,忙抬手令龙辇暂停,紧张地问:“梁爱卿有何事要奏?”
最近梁心铭到哪哪儿有事,皇帝是真担心,以为她又发现了什么不妥,今儿的祭典要横生波折。
梁心铭道:“微臣犯了欺君之罪,不敢入太庙!”说罢,一掀斗篷,撩起紫袍前摆,跪了下去。
靖康帝愕然看着她,虽然早有怀疑,还是被她坦然供认的举止给惊住了。她不该私下来找他吗?当着这么多人,又是祭典之前,他要如何处置她?
众臣也都呆呆地看着梁心铭,这当口,大家心里浮现同样的念头:怎么请罪的姿态也这么优雅从容呢?没看出请罪的惶恐,却像跪坐准备操琴一样。
王亨走在梁心铭的前面,梁心铭一出声,他心便高高提起来,待到梁心铭跪了,才重重落下。心想,也好,跪在外面就跪在外面吧。他原是想等祭典结束再公开的,看来梁心铭心思更缜密,不想入太庙,免得被人诟病。
他也出列,走到梁心铭身边,与她并排跪下,朗声道:“皇上,梁心铭乃微臣之妻,因遭受莫大冤屈,女扮男装科举入仕,犯下欺君之罪。微臣为掩护妻子,也犯下欺君之罪。今日特向历代先帝和皇上请罪。”
这说的够明白了!
靖康帝回过神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并肩跪在地上等待他处置的两位宠臣,神色意味莫名。
苏相看向王谏,似乎问“这是你安排的?”如果是,也太叫人失望了,这时机选得太差了!
王谏抢步上前跪下,跪在儿子和儿媳的前面,伏地叩首道:“微臣该死!”一副惶恐的模样。
崔渊见梁心铭竟在这时候公开身份,又惊又怕——他可是当年会试的主考官——喝道:“大胆梁心铭,竟敢扰乱祭典!谁给你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