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众人对梁心铭交口称赞。
读书人,奉承的方式很有艺术。
有人幽怨道:“在下一见梁兄弟交卷了,急得脑门冒汗,后面都不知怎么写了。今晚非罚梁兄弟酒不可!”
有人则得意道:“在下见梁兄弟交卷了,在下也急,急中生智,思路豁然洞开,然后文思如涌……”
旁边人忙道:“那你可要好好感谢青云兄。”
那人笑道:“这个是自然,待会敬上三杯。”
另有人直接奉承道:“今日殿试,青云可应了这表字了——直上青云,大魁天下!”
第97章 醋海翻波(月票400+)
众人这样给脸,梁心铭当然不会甩脸子给他们看。无论是官场还是职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她根基浅薄,正要趁此机会经营人脉呢。
她便笑道:“诸位同年饶了在下吧。虽然在下第一个交卷,但大家都是内行人,难道不明白:先交卷的未必就是好的?各位同年如此夸赞在下,回头在下排名最末,这脸面可往哪放呢!再说了,考试名次并不能代表一切。有许多人名次低,后来成就却高。将来咱们这些人当中,谁知谁能官至一品、入阁拜相呢?”
自古文人相轻,谁肯承认自己不如人?所以,梁心铭这番话直入肺腑,听得大家舒服极了,都赞她忒谦虚。
正互相吹捧说笑间,王亨和几个同僚进来了。
王亨目光落在周昌勾在梁心铭肩头的手臂上,脸色很不好。这一会儿工夫,他看见梁心铭几次闪开周昌,周昌却阴魂不散地缠着她,怒气勃发,大步走过去。
梁心铭也不愿被周昌这么勾肩搭背,正要再次挣脱他,就见王亨进了大堂,反而不动了,任他勾着自己。
周昌也看见了王亨,对梁心铭道:“王大人来了。”
王亨讨厌死了这家伙,阴阳怪气道:“外面都传本官有龙阳之癖。据本官看,周公子才有断袖之癖呢。”
周昌不悦道:“大人此言何意?”
王亨道:“你这是何意?”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搁在梁心铭肩膀的手上。
周昌楞了下,嘲笑道:“原来大人吃……”
“醋”字还没说出来,就见梁心铭把肩膀一让,让开他,抢上前一步,对王亨躬身道:“学生见过恩师。”
王亨把她上下一打量,又飞快地扫了周昌一眼,重新转回目光,端着师尊的架子问道:“考得如何?”
梁心铭道:“这个……学生也不好说。”
这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王亨道:“只要正常发挥了,便无需担心。”
这话一如既往地傲气。
周昌道:“王大人对梁兄比对自己还有信心呢。听说大人当年会试时,考了第十八名。梁兄也算青出于蓝了。”
这是揭王亨的老底,意思你也不是每次都考得好。
王亨道:“青出于蓝,好啊!”
他对周昌的挑剔丝毫不在意。馨儿考得好,他面上也有光。夫妻俩都是状元,这份荣耀谁家有?
哼,这些人怎懂他的心思!
他有种孤芳自赏的寂寞。
这时,状元楼的东家来请众人入席。
二楼十几个雅间全部敞开,随意坐,美酒佳肴任凭大家吃喝。说是随意,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众人还是会三五结伴,寻找合适自己的圈子。
王亨和同僚、赵子仪、梁心铭肯定在同一个雅间;周昌紧跟梁心铭,也挤了进来;孟无澜犹豫了一下,也跟进来了,另有几个徽州、湖州的贡生,全是年轻人。
王亨刚和梁心铭在桌边坐下,一抬眼,只见周昌在梁心铭另一边坐下了,笑嘻嘻叫“青云兄”,不由恼怒。依照他的脾气,就要立逼周昌让开,让赵子仪过去坐。可是,他看看梁心铭,终究还是没敢开口。他是不怕人非议,可梁心铭不行,若他做得太过,梁心铭非恼他不可。
他不能逼走周昌,面色便很不善。
梁心铭并不在意,那天会试出场,王亨和周昌就结仇了,每次见周昌都要冷嘲热讽,周昌也很毒舌,她都习惯了。
王亨很快就顾不得周昌了,注意力转向梁心铭。
酒宴开始,几杯酒下肚,梁心铭的腮颊便布满红晕。
王亨见了,恨不得马上带她回家藏起来。
这场合实在不适合她,举目一望,全是男人。谁知道她等会儿喝多了,会不会对着周昌说“周兄,请自重”,又或者对别的什么人笑嘻嘻道“在下已经名草有主了”?
她那副醉态,万万不能被这些人看见!
王亨瞅着梁心铭想:“馨儿,无论你闯下什么祸,为夫都能替你善后。可是,你玩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女伴男装参加科举呢?这太玩大了!很危险的知道吗?”
他已开始筹谋,如何替她善后、全身而退。
梁心铭没听见他的心声,正举杯与周昌共饮。
王亨一把夺过她酒杯,道:“为师替你喝!”仰头就干了。
梁心铭一楞,心想这什么意思?一时间弄不懂他,别人又看着,忙道:“多谢恩师。”然后搛菜吃,掩饰自己。
可是,周昌不乐意了。
周昌道:“王大人,这是学生敬青云兄的。学生刚才不是已经敬过大人了。这怎么还抢上了?”
王亨冷冷道:“她身子刚痊愈,不能饮酒。”
周昌看看他,再看看梁心铭,神色古怪。
在周昌眼里,王亨就患有龙阳之癖,且把梁心铭当成了自己的男宠,不许别人染指。这让周昌很愤怒,发誓要解救梁心铭,不许王亨“糟蹋”他。梁心铭已经是会元了,明日之后,很可能就是状元,王亨怎么就敢这样放肆?
周昌便夸张地笑道:“王大人太操心了!青云兄堂堂男儿,喝这几杯酒算什么。即便喝醉了,不过是睡一觉,哪里就娇气得要大人‘呵护’了?”他刻意在“堂堂男儿”几个字上加重语气,借以提醒王亨,别阴阳倒置、祸害人家。
王亨反讽道:“周少爷,你该不会是想报复青云吧?在考场上考不赢她,所以在酒桌上灌她酒,好让她吃亏。”
周昌被他激上了火,站起来道:“王大人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几杯酒而已,说什么报复!学生觉得大人才用心不良呢。能不能喝,难道青云兄自己不知道?”
王亨把脸一放,道:“你说什么?!”
周昌下巴一抬,道:“大人心知肚明。”
王亨瞪着他,冷笑道:“周少爷想喝酒,本官和赵大哥奉陪!别逼着青云喝。她大病初愈,这谁不知道?你敢说自己不是成心想灌醉她,要她出丑?”
第98章 大暴丑事
周昌也冷笑道:“说起来,青云兄生病还不是大人造成的?大人这么厉害,居然也会被人利用。虽然最终破了案,到底害得青云兄吃了大苦头,难逃其责!”
这话戳中王亨心肺,怒视他。
周昌也不让,也怒视王亨。
王亨二话不说,叫“拿大杯来!”他要和周昌赌喝酒、作诗,随便比什么都行,就不许周昌缠着梁心铭。
周昌慨然迎战,道:“学生虽比不得王大人高才,却也不会退缩,愿舍命陪君子!”他想比就比,只要王亨别祸害青云兄就行。
众人先还劝,后来跟着起哄,要他们赌酒、赌诗。
梁心铭诧异地看着二人,怎么她不过吃了几筷子菜、喝了一小碗汤,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她哪知道王亨又怀疑自己是林馨儿了,还以为经过禁军脱衣事件后,从此高枕无忧了呢。王亨和周昌的矛盾,她认为是两骚包美男争强好胜的心理作祟。果然男人的思维是不同的,她是假男人,与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不管这两人多跩,表面争端却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袖手旁观;再者,她现在是男人,就算拿不出男人的霸气,也要运用巧妙的手腕,掌控现场,主导全局!
她便擦擦嘴,站起来,抬手道:“且慢!”
一声喝出,众人便静了下来,都看向她。
梁心铭先对周昌道:“俗语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之前腹泻一事不怪恩师,只能说人心险恶。恩师正因此才对学生心怀愧疚,才怕我喝酒伤了身,是一片关切之意,贤弟不可误会了。”
周昌心想:“他就是贼!”
梁心铭又转向王亨道:“恩师,学生与顺之贤弟可说不打不相识。今日殿试结束,大家高兴,喝点酒无妨。恩师放心,学生会克制自己,不会多饮的。”
王亨心想:“这不是饮酒的问题。”
梁心铭又笑道:“单你们二人比拼有什么意思?且这样牛饮,也太伤身。要喝酒,大家都来。错过今日,大家还不知将来去往天南地北呢,此生再不能像这样会聚了。故而在下提议:今日不谈政务,也不论诗文,咱们来行酒令,输了的人要说一件自己经历过的、最窘迫的事。取乐是其次,当众说出来,从此就不受它困扰了。你们说好不好?”
周昌笑道:“这个好!小弟无不从命,但不知令师可肯赏脸。”说完挑衅地看着王亨。
王亨心想:“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他便道:“青云这提议甚妙。就怕有人不敢说,敷衍塞责。”
周昌道:“敷衍不敷衍,一听就知道。若随便一件小事也令他窘迫,只能说明他太没出息了!”
众人纷纷应是,又问“但不知如何说?”
梁心铭笑吟吟道:“这法子是在下提出来的,在下先说一个,给大家做个演示。在下今生最窘迫的事,当属会试那天从贡院出来,然后被周兄等嘲笑。在下以为,经过了那件事,往后再出现天大的事,也不会令在下窘迫了。——还有什么比拉一身屎更叫人难堪的呢?”
众人静了一静,才轰然大笑。
唯有王亨脸色不好,又怒又难受。
周昌意味深长地瞅他,仿佛说“都是拜你所赐!”
王亨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周昌也不敢撩拨他了,再者也要顾忌梁心铭脸面。
大家都觉得这主意有趣,又叫了许多人来参加,就行那击鼓传花的酒令。这令凭的是运气,省得行别的令,像王亨等有才智的人很容易躲过去了。
传的是一朵红绸扎的大红花,和状元跨马游街戴的红花类似。这是周昌出的主意,说花到谁手中,谁就当一回状元。
众人无不欢喜,纵然假,也是个好兆头嘛。
当下开始击鼓,一通鼓响后,红花落在孟无澜手中。
梁心铭期待地看着他,不知他有什么丑事。
孟无澜含笑低头,先道:“在下有些惧内。”
才说了一句,众人就都笑起来。
孟无澜接着道:“只因当年成婚时,在下新婚之夜喝多了,摸进了丫鬟的房间,把丫鬟给睡了,害得媳妇顶着红盖头在新房等了一夜,全家上下都找不着我,都以为我逃婚了。第二天早上,媳妇愧得差点自尽……”
尚未说完,众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有捶桌的,有跺脚的,有捂胸的,一浪高过一浪。引得更多的人过来,可惜雅间装不下,只好待在外面,等候换人。
梁心铭也笑得前仰后合,看呆了一旁的王亨,觉得这会子她特别像林馨儿,没事偷着乐的林馨儿。
他想,能博得她一笑,这酒令也值了。
再者,他也想多挖些众人的丑事出来给梁心铭做陪衬,这样,梁心铭在身上拉屎的事就不显得特殊了。
他便出面,让状元楼的掌柜把酒宴摆到大堂去,大家齐集一堂,一起都参与,这样又热闹又亲近。
有了这样好的开场,众人无不乐意,纷纷附和。
于是,状元楼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忙起来。
很快,大家转移到大堂,坐了十几桌,又开始击鼓传花。花落后,接花的人开始说自己的丑事。
一四十多的儒生接了花,对梁心铭感慨道:“在下痴长了梁会元许多岁,厚颜称你一声贤弟。科举之路难,难于上青天!青云贤弟,若能中会元,别说把屎拉在身上,就是弄到头上,在下也甘之若饴。故而在下以为,那件事贤弟不该觉得窘迫,应该觉得无上荣耀!”
众人都纷纷附和,说这话在理。
有人问:“顾兄的窘事,可是与科举有关吗?”
顾生点头道:“正是。在下为了这一天,吃了许多苦。十年前乡试,在下与隔壁某兄同考,在下自以为考得很好,定能高中,而隔壁那位实在不像有才学的。放榜那日,听得锣鼓喧天往家里来了,在下急忙换衣裳出去迎接;在下媳妇也赶忙令管家准备赏封儿,连自家下人的都预备了,一股脑都现发给了众人。结果,那报喜的人往隔壁去了。在下羞愧难当,躲在家中数日不敢见人。”
众人都笑,又道:“好在顾兄终于高中,苦尽甘来。”
于是,大家共同贺了他一杯,才坐下。
又开始击鼓,又一位黄生接了花。
黄生未开口,便长叹一声。
第99章 一生一世的陪伴
众人一听,这位要说的事怕不太好,都停了吃喝,都期待地盯着他,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梁心铭也竖起耳朵。
就听黄生道:“在下娶得娇妻,满心要与她一生一世相守。结果,她心中已有人。在下考中秀才回家那日,兴冲冲要告诉她这个喜讯,却撞见她与情郎私会……”
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
梁心铭瞪大了眼睛——
这种事,怎么能说呢?
她弄这活动时,以为大家不会说真话,这一圈下来,发现众人都认真的很,都把心底最难堪的事爆出来了。
周昌怒了,追问:“后来呢?”
黄生道:“在下给了她一纸休书,让她随那人去了。”
梁心铭抢在众人反应之前,“啪”一拍桌站起来,举杯对黄生道:“黄兄真乃顶天立地的男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既无情你便休,没什么好羞愧的!”
王亨一震——她既无情你便休!
馨儿,你在说自己吗?
他默默思索,轮到自己时,要怎么说才能让梁心铭领会他的苦心和心意,甘愿与他相认。
有了梁心铭的那番话,众人这次没有笑黄生,纷纷都安慰他,都说不必为这种女人羞愧,去了倒好。
黄生释然,笑道:“青云贤弟,你这主意真不错。为兄这件事梗在心中多年,就怕想起。今日说出来好过多了,今后再不会受这事困扰。”
周昌忙笑道:“快击鼓,让别人也好过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