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出身尊贵且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小公子显然对这散发着异样花香的茶叶极感兴趣,看得目不转睛,品茶时模样也格外认真。
虽说外表看起来不着调,像个天真不知世事的纨绔,但薛蕲宁并未太早下结论,毕竟,一个人能有多少面,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这是她从澹台晔身上学到的很重要的一个教训。
周懋品茶的姿态认真中透着矜贵,一番品尝后,他眼睛亮亮的看着两人,“姐姐们要和我说的生意就是这种花茶吗?”
程菡点头,“不止是花茶,还有更多。”
“首先,我们从花茶本身来说……”摆出认真模样的程菡极有魄力,纵然薛蕲宁知道好友心里的打算,也不禁为这种模样动容。
她从小喜欢程菡佩服程菡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身上有着许多她向往却没有的特质。
不过虽然她本人没有,但至少有一个挚友,这么一想,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程菡从花茶本身的价值说到品种、功效乃至未来创新的无限可能,宏图从帝京延伸至江南甚至邻邦异国,如果不是本朝开拓海外热情不足,恐怕她口中的“事业版图”还将越路跨海,达到未知的新世界去。
总之,在程菡的口中,花茶生意是能赚大钱且利国利民的大生意,这时候不掺一脚,简直会后悔一辈子。
这些说辞来之前,两人简单沟通过,薛蕲宁是知道大概的,但是现在再听程菡这么认真一说,不止周懋,连她都有些热血沸腾。
江南,西北,西南,富饶之地,贫瘠之地,烟瘴之地,那些他们在帝京里的人从来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人情与风景,充满了令人心动的魅力。
即便只是随口言说,也让人心动神摇。
薛蕲宁有些失神,国朝这么大,甚至陆海之上还有许多不曾听闻的外邦与异国,但她的心却这么小,小到曾经只能看到眼前,只看得到自己的难过与委屈。
人怎么会这么渺小呢?
活得浑浑噩噩的时候每一天就这样过去,活得清醒一些有目标一些,就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如果她能看到更多,那她的心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更多?
小时候那种天真的想法,想让大家都开心,想让所有人都吃饱,路上不要见到可怜的乞丐,这些是不是都有可能会实现?
神思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幅幅斑斓的画卷从眼前划过。
“阿宁?”
“薛姐姐?”
耳边响起程菡同周懋呼唤她的声音,薛蕲宁收回心神,愣愣的看着眼前两人,陡然开口问了一句,“阿菡,毛毛,你们有没有想过,去看不一样的世界?”
“新鲜的,宽广无垠的,令人心潮澎湃的,新世界。”
更甚者,不只是看,而是努力去创造,就像那些为官造福一方、为相治国平天下的人们一样,去开创属于自己的国朝盛世。
这一刻,多年前,曾经在知行堂中被埋下的小小种子,沉寂多年,一朝破壳,终于展露了嫩芽。
第19章 1-19心事
永德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舅舅,对自家外甥充满了疼惜。
作为别人家的舅舅, 他的满心疼惜终止在了一个月明星稀的春日夜晚。
大半夜的, 被突然入宫的外甥从宠妃床.上挖起来, 他没抱怨,毕竟向来省心的外甥难得摆出一副想和他谈心事的样子,作为长辈,他当然愿意开解开解这迷茫的年轻人。
于是,夜深人静的,两人在脸对脸眼对眼的坐在了一张圆桌前。
一刻钟,两刻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倒霉外甥除了开口叫了一声舅舅之外, 啥话也没有。
他觉得不行, 于是努力压下困意和蔼开口,“阿暄啊, 你想和舅舅说什么就说吧, 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若是你有为难的事,舅舅也肯定帮你解决!”
所以,该说了吧。
从入宫起就心事重重的魏晅瑜看着对面不断打哈欠的永德帝,踌躇着开口,“舅舅……”
永德帝来了精神, 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只等着下一句关键话。
结果这人迟疑了许久, 最终还是半字未透露。
这倒霉外甥!永德帝摇头叹气,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又耐心安抚了几句。
好不容易再次松动想说些什么的永平侯,结果最后还是在永德帝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再度保持了缄默。
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勉强,等到第五第六次,永德帝不乐意了,他觉得自己今天格外不想做一个温柔贴心的好舅舅。
尤其是自己一犯困忍不住想睡时,这小子就要折腾他一次。
这到底是亲外甥还是仇人来的?
于是,等外面天色亮起该上早朝时,永德帝肿着一双鱼泡眼面无表情的拍了拍依旧忧愁的大外甥,语气森森,“小子,你很好。”
早朝之上,因着皇帝今天格外.阴翳的脸色,朝臣们收敛了不少,即便是最不省心的言官御史,也没敢太触霉头,格外乖顺老实。
永德帝满意的逡巡了一圈儿下面这些知情识趣的朝臣,以袖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辛苦的熬完了一场朝会。
他正想着先回去补个觉再去教训不省心的外甥,结果心腹內侍突然通报了一个让他有些振奋的消息。
昨晚那个折腾了大半夜的臭小子居然被太后、皇后和两位长公主联手逮住审问了!
要知道那四座大山就连陛下都不敢直面锋芒,想必这种情形之下,倒霉外甥就算不想说也得一字不漏的老实交代了。
这么一想,永德帝瞬间雀跃起来,人也不困了,腿也不乏了,袍袖一甩,龙行虎步的直往怡康宫而去,顶着一双鱼泡眼居然笑出了几分英俊风采。
到了殿门口,还没等他迈步入内,那守在殿前的內侍弓着腰快步上前,战战兢兢开口,“启、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有命,请您偏殿暂歇。”
在帝王充满威慑的目光中,那內侍差点被吓得哭出来,但还是顽强的说完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永德帝浓眉一挑,神色不虞,“太后娘娘的命令?”
“是、是的。”內侍连连点头,没敢说皇后娘娘和两位长公主也分别叮嘱了一次,就差在殿门口摆上一队禁卫,拦着陛下入内了。
想起自家老娘和两个姐妹的脾性,永德帝有些丧气的踹了下殿门前的红柱子,悻悻的来回走了几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外甥的八卦他是抓心挠肺的想知道,但如果要面对家里这群女人的锋芒,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犹豫下……
内殿里,被三堂会审的永平侯大人此刻神情镇定极了,再无之前在自家舅舅面前的忧愁与踟蹰。
殿中宫女內侍尽皆遣出,只留下一家人说私.密话。
周冉把.玩着手中金丝软鞭,笑容中满是趣味,旁边安远长公主同皇后低声说着什么,夏太后则双眼发亮的看着这个外孙,只等他开口。
双方对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身为亲娘的安远长公主没了耐性,她美艳的脸上露出两分不耐,敲了敲身边的桌子,“阿暄啊,你亲娘我大清早的入宫可不是看你犯傻的,你既然都打算同你舅舅谈心事了,怎么能厚此薄彼落下咱们这些人呢?我还是不是你亲娘了?”
旁边夏太后顺嘴接了一句,“哀家还是不是你亲外祖母了?”
“身为亲舅母,我也十分担心阿暄呢。”皇后温言笑道。
周冉则更为直接,“小子,你要是再不说,别怪姨母我不帮你!”
面对着眼前这群女人的威逼利诱,魏晅瑜眉心跳了跳,清了下嗓子,说出了昨晚至今早以来第一句完整话。
“母亲,外祖母,舅母,姨母,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件事我们早知道了,别废话,快继续!”安远长公主极有魄力的催促自家儿子,模样与其说是担心儿子的婚姻大事,不如说是兴致勃勃的等着听八卦。
被母亲不着调的模样哽了下,魏晅瑜有些艰难的继续开口,“我喜欢的人,她、她……”
话还没说完,见自家外甥磨磨蹭蹭心中不耐的周冉痛痛快快的给补上了下半句,“他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前些日子这小子被人当面给拒了。”
“什么?!”来自三个女人的异口同声让魏晅瑜心口发堵,神色郁闷不已。
听说自家儿子/外孙/外甥被心爱的姑娘当面拒绝,其余三人瞬间兴奋激动起来,夏太后更是抱着小女儿的手臂连连催促,“冉冉,这等大事你居然一个人独享?都不告诉母后!不行不行,这次你必须得给我交代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掉!”
旁边安远长公主连连点头,“快说来听听!”
看着就差捧糕点嗑瓜子等听八卦的亲眷们,周冉对下面浑身散发着低落郁闷气息的外甥投去一个同情眼神,将那日侄子告诉自己的情形一字不漏的复述。
“呀!”
“哦!”
“原来如此。”
“这么看真是没希望。”
“可惜了。”
沐浴在一群女人怜悯目光中的魏晅瑜觉得心塞极了,忍不住出言辩解了一句,“我还是有希望的。”所以,就不要直接摆出一副他即将一辈子孤家寡人的同情模样好吗?
“你说有就有喽。”周冉耸耸肩,格外贴心的赞同。
“原来你暗恋那么多年的人是长兴侯府的小姑娘,难怪了。”安远长公主感叹,“我就说,只见你惦记人家姑娘,不见你有动静,感情人家是有未婚夫的人。”
话音一转,她笑得格外灿烂,“如今,人家小姑娘同成国公府退了婚,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啊?晚上做梦都能笑醒?说实话吧,母亲不会觉得你没出息的。”
“我没有!”魏晅瑜觉得自家亲娘这话不太好听,他、他、他哪有梦里笑醒那么猥琐,不过,开心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开心完想到她退婚时的难过心情和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心里又难受得要命,当然,这些复杂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全是永平侯大人在每一个寂寞森森的夜里自己的唏嘘情思啥的。
“唉,年轻人嘛,哀家懂的。”夏太后眼神慈祥的看着外孙,“年少怎能不多情,只叫明月寄相思。”
皇后忍下笑意,附和了一句,“母后说的是。”
外甥看起来已经够可怜了,她这个亲舅母就不雪上加霜了。
周冉说完大八卦之后又想起一件要紧事,赶紧开口询问对面颇有些生无可恋的外甥,“对了,除了我之前说的那些,你今天到底还想说些什么?”
魏晅瑜努力打起精神,看了舅母一眼,沉声道,“我想娶宁宁。”
“宁宁”这个亲密的名字一出口,他自己先脸红了下,毕竟以往从来都是私底下偷偷叫,还从来没在人前光明正大的叫过一次,这会儿心情愉悦中交杂着怅惘,复杂极了。
安远长公主眼波流转,轻笑出声,“想娶你就娶啊,只要人家小姑娘愿意嫁。”
给自己儿子心上又捅了一刀,长公主心情好极了,“不过,之前你不是被人家小姑娘当面给拒了吗,难道这会儿是打算让你舅舅赐婚,来个强硬逼嫁?”
“哎,事情怎么能这么做呢?”旁边夏太后插话,“人家小姑娘既然不喜欢你,你非要把人娶进门,那小姑娘多可怜啊!”
皇后也道,“阿暄,舅母也得说一句,这么做不合适,若是小姑娘对你有半分情意,咱们都乐意成全,但若是硬要凑成一对怨偶,这可不成。”
周冉唯恐天下不乱的嗤笑,“你要是敢这么做,小心姨母的鞭子抽你!”
还没说两句话,就被一群女人七嘴八舌的视作了趁人之危强硬逼嫁的衣冠禽兽,魏晅瑜觉得自己能被冤死!
“我没打算逼嫁!”他气急反驳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喜欢的人是谁,还有,我打算去长兴侯府同薛侯爷当面谈谈,获得他的首肯!”
“这样么?”安远长公主有些惊讶,“你打算直接上门和薛侯爷说你看上人家女儿了,让人家把姑娘嫁给你?阿暄,看不出来啊,你的脸皮居然这样厚!”
周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手中软鞭甩出脆响,“我听成安那小子说,人家薛侯爷把你当好兄弟啊,永平侯大人。”
“好兄弟?”夏太后与皇后两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殿中气氛瞬间变得格外活泼欢乐。
至此,魏晅瑜再忍不住,直接甩袖走人,丝毫不理会身后一群女人的挽留。
早知道昨晚和舅舅一个人开口就好了,省得今天这么糟心。
殿外,等永德帝终于下定决心为了宝贝外甥的八卦勇敢闯一闯的时候,被他惦记的人从殿中快步而出,见到他连招呼也不打,直接气势汹汹的迅速远去。
“这是怎么了?”他本有些摸不着头脑,等进了内殿听到里面女人们欢乐的笑声时,身体下意识的一抖,心里有了猜测。
犹豫了下,永德帝还是没进去,比起面对里面那四个女人,他觉得自己现在精神比较脆弱,还是先回去睡一觉,等晚上去皇后那里听她转述一下好了。
和自家外甥一样逃之夭夭的永德帝腿脚极快的回了寝宫,只等着晚上的来临。
内殿中,周冉扶着夏太后去用药,安远长公主抚着自己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慢悠悠道,“男女之事上,阿暄这孩子有些笨拙,不过眼光还算可以。”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皇后,“那小姑娘之前是成国公世子的未婚妻,可能和陈家有点儿关系,阿琦你别介意。”
“大人的事不必牵扯孩子们,更何况是关系那么远的小姑娘。”皇后摇头失笑,“既然阿暄中意她,想必是个不错的孩子,还是说,我在你心里,就是是非不分的一个人?”
“不过是和你客气两句,你还真得寸进尺了?”安远长公主戳了皇后一指头,“虽说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但该客套虚伪的时候还是要虚伪客套一下,这样面子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