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自家父亲有些荡漾的声音,薛蕲宁带着身后几个年轻人入了书房。
等见到书房里一副沉稳可靠姿态的魏晅瑜,她眼皮跳了跳,“爹,小侯爷。”
“姐姐!”薛冶也不想着同未来姐夫动手了,小跑到姐姐身前,狗仗人势一般朝那位魏兄长呲牙一笑。
他们家最能主事的还是姐姐,只要姐姐一声令下,父亲和他都要靠边站,所以姐姐的心意最重要。
他就不信他姐姐能看上这个脸不白人还耐打背景复杂的永平侯!
“阿宁回来了。”魏晅瑜力持镇定,装作没看见少女眉目间的纠结之色,语气熟稔又亲近。
既然他现在已经得了岳父大人首肯,那处境与从前相比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如今可是他起航的第一步!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比从前更热情更灼人,薛蕲宁即便是呆在自己家里,也有了强烈的不自在感,如果不是家人在侧,她觉得魏晅瑜很有可能扑过来。
毕竟,除了看银子,她还没见过有人眼神能热情成这个样子,在她短暂的人生里,也算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刨去旁边那个有些麻烦的人,薛蕲宁将身后几个年轻人引荐给父亲,“爹,这是老叔家送进京里来的人,关于生意的事,之前去接人的时候我们简单谈过,你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可以先同他们谈谈,老叔他们还要几天才能入京。”
被薛蕲宁称一声老叔的人是薛侯爷当年在西北得用的亲兵,因为救他伤了一条腿,若非这人坚持要回家乡,本来是要留在府里的,但即便离得远,平日里来往也很频繁,若非如此,也不会花茶方子一出来,就送到薛蕲宁面前。
可以说,掌管府中事多年的薛蕲宁对父亲这些故旧最熟悉不过了,每个人的情况她心里都有底,因而做起事来也决不容许这些人吃亏。
她现在和程菡将花茶的生意操持起来,薛家所占利益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这些人在争取,毕竟没有长兴侯府在前,这些人可能根本没机会没权利去争夺属于自己的东西。
世道再好,有时也拦不住人心险恶,所以,凡事未雨绸缪总没错。
一群年轻人各个模样看起来都挺精神,瞧着就是平日里做惯了事情的人。
众人之间显然以长相憨厚的那个青年为首,他笑起来的模样极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侯爷,父亲和叔伯他们极为想念侯爷,不过赶路辛苦,没办法.像咱们一样这么快入京,所以父亲他们托我见到侯爷时,先给侯爷、小姐还有世子磕头问好,谢过府里多年来对咱们这些人的护持。”
说着,年轻人带着身后几人利落跪下,每人给侯府里这三位主子磕了三个响头。
薛侯爷没拦,笑着看这些故旧的晚辈给了行了大礼,然后上前将人扶起来,拍肩的动静极大,眼睛也有些发红,“都是好孩子,像你们老子!”
几个年轻人只是笑,这里长辈同晚辈之间的气氛欢喜极了。
旁边避了礼的薛蕲宁拉着弟弟上前,笑看着这群人,“我已经让府里安排好了宴席,你们一路奔波辛苦,待会儿大家先回房休息洗漱,然后咱们再起宴席,等歇好了再说其他。”
大家对这些安排毫无异议,顺着她的话应下来,薛侯爷这会儿心情极好,拉着几个年轻人就不放手,口里一迭声的问着故旧们的情况。
虽说每年都有信和东西送来,但到底不如人在跟前来得仔细踏实,因而这话匣子一开,怎么都停不下来。
书房里因着这些人的到来变得极为热闹,无形之中被挤到墙角完全无法加入话题的魏晅瑜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心情不大美妙。
之前觉得岳父对自己态度不错,他心中对成为长兴侯府的女婿格外有信心,但等这些人一来,有了鲜明对比之后,他觉得自己果然是捡来的别人家的人,前后差异不要太大。
尤其是薛侯爷欣赏年轻后辈的眼神与神情让他有了极其强烈的不安感,毕竟比起他,未来岳父好似更欣赏这些能干的年轻人。
虽说永安侯大人也很有本事,但奈何自家岳父在筛选女婿上并不看重他所拥有的那些东西,亦或者说,比起他,那些年轻人才是更好的夫婿人选。
最糟糕的是,媳妇儿因着花茶生意的缘故,未来肯定要和这些人多多打交道,没准儿他还没登堂入室,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想到这个可能,魏晅瑜脸黑了黑,他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终于见到成功的曙光,怎么可能半途而废输给这些人?
那必须不行!
什么都能退都能让,媳妇儿绝对不行!
这么想着,他带着强烈存在感的眼神对准了心上人,薛蕲宁避无可避,将一干人等送出门后回来直面这个眼神急切的青年,身边跟着弟弟这条小尾巴。
自从上次魏晅瑜说了喜欢她之后,薛蕲宁觉得每次见到他都有些尴尬,这会儿仍旧不例外,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小侯爷来府里是有事?”
魏晅瑜点点头,“为了你。”
还是这么直白啊,薛蕲宁默然一瞬,不太想追问下去,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半途而废,自动接了下半句话,“薛伯父和薛小弟说,想要成为你的夫婿,要能被你收拾。”
永平侯大人格外心机的略过了“脸要白”那个要求,神情认真的盯着心上人,“我保证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末了,他有些不甘心的补上一句,“不信你可以试试。”
我不想试!一点也不想!
薛蕲宁用眼神表达了这个强烈的意愿,奈何对方视若不见,还格外积极的往前走了几步,行为与态度都十分主动。
薛冶站在自家姐姐旁边,小小声的鼓动,“姐姐,你可以先试试他的身手。”
想要成为他未来姐夫这会儿暂时是没门儿的,但薛冶完全不介意让姐姐出手帮他教训一下这个把自家亲爹和他当成跳板的人。
至于薛世子为什么自己不动手?咳咳,这不是他人小力微武艺不精吗,只能请亲爱的姐姐出手代劳了。
薛蕲宁满心的拒绝意愿在一大一小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中败下阵来,最终只能极为无奈的点了头。
好吧,她天生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如果对方态度强硬还好说,偏偏只红着脸满眼期待的瞅她,瞅得她后背寒毛直竖。
于是,一行三人转移府内小校场进行比试。
“无论拳脚还是兵器,我都能奉陪。”脱掉身上妨碍行动的外袍,魏晅瑜极为期待的开口。
薛蕲宁还没说什么,薛冶先不乐意了,开玩笑,一男一女比什么拳脚?!
当着他的面,想占他姐姐便宜,没门儿!
还有,这个魏兄长皮糙肉厚的,挨了拳脚也不显,他姐姐身娇肉贵的,万一伤到可怎么好!
所以,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当然是比兵器!”
“剑可以吗?”薛蕲宁觉得自己拳脚一般,兵器多少有一些信心,比起久经考验与锻炼的魏晅瑜,她胜算不大,但互相交手切磋一下也是好的,毕竟,她有好久没和人动手了。
“那就用剑。”魏晅瑜对兵器和拳脚都无所谓,但比剑显然更合心意,毕竟,那于他而言,着实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两人各自在校场旁边的兵器架上选了一把趁手的剑,明媚春光中,两人摆开架势,气氛在彼此认真的眼神中慢慢紧绷起来。
比试,一触即发。
第22章 1-22真心
这场剑术对决, 薛蕲宁最先出手,她觉得以魏晅瑜的脾气, 必然不会先攻,而且很有可能对阵时不愿使出全力, 那不是她所乐见的。
所以,甫一开始, 她就摆出了最认真的姿态, 面对一个认真的对手, 如果不给予同等的认真与尊重, 她觉得这场比试随时可以取消。
显然, 魏晅瑜明白了她的打算, 迎战的态度也极为认真。
小校场上, 两剑相交,铿锵声不绝于耳,旁观的薛冶只觉得两人招式变换极快,你来我往间精彩又惊险,显然彼此都十分认真且慎重。
他慢慢歇了原本打算看好戏的心思,只认真的看着两人这场比试。
薛蕲宁觉得吃力且艰难, 每一次应对对方的攻势都极其耗费心神,她不清楚魏晅瑜是个什么情况,但于她而言, 他是一个难缠且可怕的对手。
已经有许久, 她和人动手没这么紧张恐惧过了, 对方的每一剑似乎都能破开她的防御, 直取要害。
命悬一线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与直接。
但这种紧张与恐惧反而激起了她对抗的意志,她比之前更加认真更加用心,几乎是拿性命来比拼这场对决。
每一次拿起剑时,都不能有退后畏惧的念头,当年教她剑术的老师曾经这么说过,心之所向,剑之所指,勇往无前。
她将其视为圭臬,并且多年来毫不犹豫的践行着。
她的剑,就是她的意志,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人生。
剑锋相撞的嗡鸣声还犹在耳际,两截断掉的剑尖铿锵一声落地,激起地上小片的尘土。
薛蕲宁的断剑直指对方心口,魏晅瑜的断剑横在她颈侧,一场激烈的比试就此尘埃落地。
“平、平手?”旁边围观的惊心动魄的薛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道。
薛蕲宁收回酸痛不已的手腕,摇了摇头,虽然呼吸急促,但面色还算平静,“我不如你。”
这个你,自然是她的对手魏晅瑜。
魏晅瑜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我的剑不如你。”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讨好心上人,而是实话实说,薛蕲宁的剑术,从多年前到现在,一直是他最喜欢的。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在他心底烙下无人可及的痕迹,让他念念不忘,辗转反侧,神魂颠倒。
有了能够争取的机会,他决计不会容忍自己再错过她!
薛蕲宁看着手中的断剑,有些可惜,原本真的能分出胜负的,现在就只能等下一次了。
“下次有机会再比过。”她开口邀约。
魏晅瑜眼神比之刚才更加柔软,充满了她不太愿意直视的感情,“我很乐意。”
此刻,魏晅瑜才发现,他之前行.事太过急切了。
之前那么多年,他从来不能靠近她身边,永远只能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她,从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亲近她。
所以,他其实有些被现在这种情形冲昏了头脑,他自以为理智,但其实很多时候早已失了分寸,他是那么渴望,那么急切,满腹心神都牵挂在她身上,只想离她更近一些,好叫她知道他的满腔心意,同她亲密的待在一起。
没有乱七八糟的顾虑与担忧,也没有隐忍、克制与压抑,在她面前,展现出最好的自己,让她的眼睛注视他。
他对这段感情是如此期待,完全无法自已,然而,实际上却是给她造成了困扰与负担的。
他的急切与热情让她无所适从,他的焦躁与渴望她完全不明所以,不对等的感情状态里,他施加了强硬的压迫感,这于她而言,极为不公平。
这其实和澹台晔的任性别无二致。
魏晅瑜这一刻极力反省着自己的心思与感情状态,他不希望他喜欢她这件事成为她的负担,喜欢这种感情应该是美好的,即便他只是单方面付出,也不应该让她感到难受。
那有违他的初衷,也是他所不乐见的。
所以,“宁宁,我喜欢你。”
在她有些惊讶的神情中,他郑重开口,极为认真的看着她,“我想要从此以后都跟你在一起,给你幸福,然后自己也活得幸福。”
“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所以,请允许我站在你身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诚挚的感情,“看我是否能同你共渡一生。”
“如果你觉得合适,那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他顿了顿,没能开口说出放弃或者把她交给其他人的话,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在乎你。”
魏晅瑜真心这么觉得,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
“不要再选择走为别人付出那么辛苦的路,从此以后,你可以只看着只等着我付出,我不需要你那么辛苦。”
“我不是澹台晔。”最后,魏晅瑜以这句话结尾。
他的话有些乱,但每一句都是他最真实的心意,或许之前还有些急躁,但现在,确实是他彻底冷静下来之后说出的最纯粹的真心。
薛蕲宁静静的听着,神情随着对方的每一句话变幻不定。
她从未如此被人告白过,她看得出来,魏晅瑜不是在说花言巧语,即便这些话听上去甜蜜而又动人,但它确实是真心话。
正是因为真心,所以才有了格外动人的魅力。
尤其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清晰的告诉她,不需要付出,不需要辛苦,只要等着他的付出就好。
这一瞬间,她被打动了。
拼命付出的人总比其他人更渴望回应,也更看重来自对方的真心,她就是这样的人,努力付出希望对方能感受到,能回应,能珍惜,但显然,最应该回馈给她这些的那个人让她跌倒得极为彻底。
她在澹台晔身上摔了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跟头,这个跟头摔得她头破血流,然后现在,面前有一个人看到了她的伤口,想要为她止血。
她不可能不感动,因为,这正是她期待了许久的回应。
至少这一刻,她觉得魏晅瑜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好到她愿意认真的去正视他的心意。
“一个人单方面付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实话实说。
“我觉得很值得。”魏晅瑜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不要总是替别人着想,自私一些,多想一想你自己。”
她最大的问题是不够自私,而曾经的前未婚夫最大的问题则是太过自私,如果换做其他人,不会坚持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放弃。
魏晅瑜是如此真心的希望,“你能够自私一些就好了。”
自私的人不会太过委屈自己,而她,偏偏受尽了委屈,他看过太多次,也难受过太多次,现在,她终于出了泥潭,他决计不会再让她陷入第二次。
薛蕲宁听着,只觉得自己在魏晅瑜心里似乎变成了圣人,但那显然不是真正的她,她只是个有着普通喜怒哀乐的凡人而已。
她脸上露出两分笑意,“魏晅瑜,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很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