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没有动。
小三儿嗤笑道：“他想杀，也要能杀得了啊！”
林仙儿突然伸手指向我，眼睛却看着灰衣人，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每一次我假扮销魂宫主与人欢好，你总是跟在后面将那人杀死……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嫉妒……可是后来我发现，只有我穿上红衣，你才会对我有那方面的兴趣……你是嫉妒，但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
“你闭嘴！”灰衣人嘎声道，额角青筋爆出。
“哈哈哈哈，”林仙儿仰天大笑，道：“你当初一时大意，让她侥幸逃走，受了重罚……你可要让她看看你后背满满的鞭伤？”
灰衣人一声低吼，抽剑向林仙儿刺去。
一道细微的金光一闪而过，“叮”得一声将他剑尖震偏，我挡在林仙儿身前，抚摸着腕上的金链，冲着他笑笑：“堂堂一名剑客，难道让一个女人说完话的勇气都没有？”
灰衣人提剑看我，脸色越发的阴郁。
阿飞与小三儿默不作声地站到我身前。
灰衣人看着我身后的林仙儿，“呸”得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道：“你这个贱女人！”
林仙儿笑得越发放肆：“你总是说我贱，可是你自己呢？她骗了你，你因她而受了罚，可是你却对她产生了那种病态的感情……你难道不比我更贱？！”
“我只是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因为只有钱才真正靠得住……”她继续说道：“可是你呢……你却要人的命！哪怕你明知我是假的，却只要一想到那些人在床上把我当做了她……你就要发疯！”
灰衣人握住剑的手开始发抖。
“可惜你不知道，”林仙儿得意地笑道：“你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她心爱的人……他们俩住在一起好久了……你一直杀错了人！”
灰衣人缓缓举起了剑，对着阿飞。
林仙儿捂着嘴吃吃笑道：“小飞，你可知道，他每次与我……的时候，脑子里想得都是她……你怎么能受得了？”
阿飞没有回头，冷冷道：“你若是再不闭嘴，我就将那块抹布再塞进你的嘴里。”
林仙儿突然禁了声。
“我要与你决斗。”灰衣人缓缓道。
“今天你赢不了我。”阿飞说道，语气淡漠又自信。
“我愿意赌一赌。”灰衣人道。
“若是赌局，那就要有赌注。”我笑道：“你可愿意？”
灰衣人看向我，眼神复杂：“什么赌注？”
“若是你输了，就告诉我谁是血洗销魂宫的幕后主持。”我悠悠道。
“若是他输了呢？”
“他不会输。”
“你就这么相信他？”灰衣人冷酷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波动。
“是。”我捋了捋头发，不在意地说道：“若是他输了，我和你走。”
阿飞背对着我的脊梁突然僵硬。
小三儿侧头道：“你疯了？你这个傻女人！”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们有三个人，我即使赢了，也未必走的了。”
我拍手笑道：“你还不算太笨！我们有三个人，而且武功都不弱，若是就这么让你走了，那我们岂不是傻？”
“既然不傻，我自然知道：你即使是输了，也是一定不会说出幕后指使的，对不对？”我悠悠笑道。
灰衣人沉声道：“若是我输了，只求一死，而死人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
“你走吧。”我说道。
阿飞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小三儿半惊半疑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告诉你的主子，《怜花秘笈》在我这儿。”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灰衣人慢慢收回剑，晦暗莫名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林仙儿在我身后咯咯地疯狂笑着：“这个没用的男人！我白白让他睡了那么多次……朱媚，我真想让你尝一尝自己心爱的男人被别人抢走，再惨死在你的面前的滋味！”
我缓缓回过头，看着她因为怨恨而变形的脸，轻声问道：“小花，你为何如此恨我？”
“哈哈哈哈……”她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朱媚，少宫主，宫主……林小花已经死了！她没有死在血洗销魂宫的那一夜，却死在了这虚伪残酷的江湖里！”
我看着她又哭又笑不复天真纯美的脸，心下黯然：“小花……师兄他还活着么？”
“师兄……”她脸上浮起一丝向往，跌坐在泥泞中，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我的第一次给了师兄……那一夜，天上的月亮也是这样的圆，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一天……师兄见到我虽然惊讶，却最终还是要了我……他还夸我，像白莲一样的纯洁可爱，柔顺听话……你不在的那几个月，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师兄虽然爱的是你，可他也有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他长你十几岁，又怎会是毫无经验的男人？……我虽然知道他爱的是你，但是我不妒忌，因为你是未来的销魂宫主，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只要常常能见到师兄，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你很快就回来了！”她突然抬头瞪着我，脸上满是恨意：“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一回来，就把那些恶魔都带回来了！师兄为了救你，居然死了！我亲眼看见他们将他的尸体扔了出去！”
“那些人见我没有死，就将我带到那处山中的大宅，不顾我身上的伤势，活生生将我轮*奸了！我挣扎喊叫想要寻死，却被他们一巴掌打晕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腹内剧痛，身下满是鲜血，来了一个白头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笑嘻嘻地说我腹中胎儿流产了……我这才知道，我本已怀胎近两月！”
我心中恸然，不忍道：“小花……”
“在那一刻，林小花才是真正死了……”她脸上浮起空洞的绝望：“我曾经那么爱师兄，爱得那么卑微……可是从那一刻起，我恨他！他为了救你，居然宁肯丢了自己的性命！我恨尽全天下的男人！他们都是那么的虚伪丑恶，色*欲熏心！可我最恨的，却是你！如果没有你，师兄不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落得这个结局；如果没有你，我也许可以和大师兄还有我们的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们站着的三人，没有再打断她。
“是这恨，支撑着我活下去！”她继续说道：“我央求那些人救我的性命，只要能让我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每日对他们曲意奉承，使尽全身解数讨好他们，终于有一天，有人一时高兴，偷偷给了我几页纸与一粒药丸……我虽然没有习过媚术，却也知道“销魂秘笈”与“销魂秘药”几个字的意思。”
“我真奇怪，你居然没有将那粒秘药拿走服下。”她轻笑一声：“那药有驻颜养颜的功效，短短几日内，我全身好似换了一层皮，竟比从前最好的时候还要美丽。朱媚，你可后悔？”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从不知这粒药丸的存在。”
林仙儿怔了一怔，随即惨笑道：“天意！天意！”
她双目通红，好似地狱来的恶魔般可怕：“这药虽然让人容颜大增，却也让人性*欲大增，服下之后，只想日日与人交*媾才爽快，几日没有便浑身又麻又酥，好似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动，异常难受……怜花公子曾赞我：小花之美，清纯如白莲……可这世上，哪有这样自甘堕落的白莲？！”
“小花，让我想想办法，也许能帮你解去这秘药之苦……”我嚅嗫道。
她没有理我，自顾自地说着：“那些人渐渐的都离开了，我终于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凭着这一身好皮相，居然过得不错……直到我再次听到销魂宫的消息，我就知道是你！”
“我假扮销魂宫主，骗取钱财……以我的相貌媚态，你宫主那许多女子，哪一个比得上我？又有哪个男人会怀疑我不是名满天下的销魂宫主？”
“那一天阿飞跟踪被发现，我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当年你带回销魂宫的那名少年，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
“我要找到你！我要为师兄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报仇！！”
“他将我带回去，我见到了扮作男装的你，还有那个讨人厌的小三儿……”
“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我从未见你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哪怕是师兄……”
她脸上浮起残酷的笑意：“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另投她人怀抱，再被人杀死在你面前……”
我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可是，一切都落空了……”她慢慢说道，眼中的光彩渐渐暗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70章 活着有什么意思？
阿飞，小三儿与我。
我们三人静立在林仙儿身前，许久没有说话。
我没有想到，她的经历如此曲折屈辱，这让她一切的丑恶都有了注解，让人除了深深的厌恶之外，又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感。
“走吧。”我说。
小三儿眨了眨眼，犹豫道：“那她……”
“她做不了什么了，”我缓缓道：“她的心已经死了。”
林仙儿垂头坐在泥泞里，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绝。
东方的天色开始发白，天就要亮了。
我抬脚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将一切都抛在脑后。
我虽然理解了她的痛苦，但我并不是圣人。
身后跟上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快，一个慢。
我没有回头，抬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
当太阳终于跳出地平线，发出万丈光芒时，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幽谷中的梅林木屋都在朝阳下镀上一层金光，整个天地好似醒了过来，一群飞鸟从林中飞向了远方。
木屋外的梅花树上，一动不动地悬挂着一具白色的背影，黑发及腰，白衣飘飘，面对着那一片梅林。
“林仙儿！她……”小三儿惊道。
我闭上眼伫立了片刻，默默地转过身，继续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身后再次跟上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快，一个慢。
回到沈宅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一进门，就看见小哈驮着小黑冲了过来，先在我手上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就奔向我身后，去找各自的主人了。
我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小花园，经过那一片开始破败的荷花池，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阳光将身后那人的影子投射在门上，高大瘦削，与我的影子相重合，好似从身后将我搂在了怀中。
我沉默着推开房门，当大门在我眼前缓缓合上时，阿飞的脸渐渐淡出视线。这一次我在门内，他在门外，四目相对，仍是无言。
此刻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想扑倒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只希望一觉醒来，可以回到无忧无虑的十六岁那年。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我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这里不是我记忆里的销魂宫，虽然我并没有回到十六岁，可是能有什么困难是睡一觉无法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睡一觉。
我缓缓坐起身，身上的衣服已经皱成一团咸菜，不由叹了一口气，下床准备烧水好好洗个澡。
“早知道这么累还要自己烧水，就应该让花蜂送两个侍女来伺候伺候我。”我一边穿鞋一边嘟囔着：“我今日才发现，我这个宫主，其实是给手下人打工的……”
穿好鞋推开门，夜色已黑，院中的灯笼已经点亮，一个瘦削挺直的背影立在门外一动不动，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你醒了？”阿飞淡淡说道，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头发松散，坚毅的五官也难掩一脸的疲惫，眼下泛着重重的青黑色，下巴上已经长出淡淡的胡茬，身上的青色布衣又脏又皱，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酸，其中滋味难明，别开头不再看他，朝着院外大声叫道：“有人吗？有人吗？我要洗澡澡澡澡……嗷嗷嗷！”
须臾风声响起，小三儿踩着围墙房顶，踏云而来，一身白衣，一头黑发，在月光下披着一层银纱，仿若仙人。
“你鬼哭狼嚎些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跳下来，怒道。
我抬头，故作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想洗澡……”
小三儿愣了一愣，别扭地转开脸：“洗就洗呗，干嘛大声嚷嚷……”
“可是我好累……我不想动……”我泫然欲泣道。
他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你莫要装可怜，这风格不适合你。”
我一巴掌呼了过去：“老娘想洗澡，但是不想自己动手，快去帮我想办法！”
小三儿赶紧起身跳开，还是被我的掌风扫到，他摸着后脑勺，撇着嘴道：“这才是你的样子……想偷懒就直说，干嘛拐弯抹角的。”话音未落，就风一般地逃走了。
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望着院门，又望了望院中的那棵桃树，又抬头望了望天，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屋去。就着这时，阿飞岩石雕刻般的身影突然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