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答应一声,片刻回转,手里拿着一串钱,老婆子千恩万谢走了。
魏昭对书香说;“走,我们去看看。”
书香跟着姑娘来到东角门,老远看见一个年轻后生探头探脑往里看,肩头挎着一个蓝花布包裹。
看门的家人拦住他,不让他进,后生看见魏昭主仆,跳脚喊,“魏姑娘,是我。”
魏昭走到近前,“孔公子,你怎么来了?”
孔公子名叫孔方之,是魏昭在榆树县的街坊,倾慕魏昭,魏昭每次出门看见他,他都驻足盯着魏昭看,人都走没影了,还痴痴地站在原地傻笑,萱草常背地里取笑他。
孔方之神情兴奋,话也多了,“魏姑娘走时,也没告诉左邻右舍一声,要不是你派人稍信,我还不知道你住在这里。”
“孔公子找我可有事?”
孔方之看左右,两个看门的家仆警惕地盯着他看,像防贼一样,凑近小声说;“魏姑娘能出来一趟吗?我有话跟你说。”
“你住哪里?”
“北门大街。”
魏昭小声说;“云水茶楼,离你住的地方不远,明日正午时分你等我。”
魏昭来时,坐在马车里经过北门大街,看见临街有一间茶楼,她当时记下云水茶楼。
孔方之望着明艳照人的少女,心神不属,“好,我等姑娘。”
两人说话声音小,门上家仆没听见。
离开角门,主仆往回走,书香不解地问;“姑娘何曾派人找过他,他自己找了来。”
“我是没派人找孔家公子,可是有人替我把他找来。”
魏昭意味深长地说。
“姑娘真要跟孔公子见面吗?”书香问。
“当然见。”
桂嬷嬷没在屋里,魏昭悄悄叮嘱书香和萱草,“记住在桂嬷嬷面前别说漏了孔公子的事。”
桂嬷嬷知道,一定要拦着不叫她去,两个丫鬟不解其意,看见桂嬷嬷进来,两人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桂嬷嬷说:“姑娘定亲了,严将军那边是不是派人告诉一声?”
“叫常安跑一趟。”
魏昭没再说什么,半晌微叹一声,“舅父对朝廷忠心不二。”
桂嬷嬷也没在意,叫萱草去告诉常安。
“嬷嬷,我明天上街,买些小东西。”魏昭说。
“姑娘回萱阳有些日子,还没出过门,上街逛逛,太太不是给了银两,缺什么添置。”
桂嬷嬷没怀疑什么。
魏昭吩咐书香去告诉朱氏一声,自己明日出门。
午时初,魏昭带着萱草出门,走出堂屋门,沿着西面抄手回廊往前走,走到魏昭住的西厢房门口,门突然开了,魏萱从屋里走出来,“四妹,要出门吗?”
魏昭极其不自然地笑笑,“我回萱阳后没出过门,上街逛逛。”
“那妹妹早去早回。”
魏萱看着她的背影,露出得意的笑容。
云水茶楼,进门往右侧,靠窗边一张桌,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年轻公子样貌文秀,书生气十足,少女穿紫衫素白罗裙,明净若秋日晴空,对面公子看呆了。
直到少女清凌凌唤了声,“孔公子。”
孔方之醒过神,有些紧张,两手在桌下搓着,“魏姑娘,你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害我着急。”
今年适逢大比之年,秋闱放榜,孔方之中举,单等明年进京参加会试,看不见魏姑娘,他无心念书。
魏昭心说,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走了为何要告诉你,出口话却是,“孔公子,我家人来接我走得急,街坊四邻没告别,孔公子说我派人通知你,请问我派去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孔方之紧张地盯着少女看,听问,心里想了想,“是个中年男人,黑红脸膛。”
“怎么,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孔方之有点清醒。
“那人不是我派去的。”
“不是姑娘派去的人,那是谁?”
书生一脸呆像。
北门大街,临街一家酒楼,二楼靠窗坐着一个穿玄色销金云玟锦袍的男子,面色沉敛,望着对面的茶楼。
魏昭透过窗扇看向外面,这一条街好像比方才来时热闹,人徒然多了起来,目光定住,落在对面酒楼门口,似无意朝酒楼上一瞟,二层窗口坐着一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距离较远,看不清五官。
孔方之絮絮地说着什么,她没仔细听。
良久,看见对面酒楼二楼窗口位置空无一人,她转过头,“孔公子,我说了不是我派人找你,我跟孔公子是街坊,男女大防,以后不方便跟孔公子见面,祝孔公子金榜题名。”
说完,魏昭站起来,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抬腿朝外走,孔方之在身后急忙招呼,“魏姑娘,我话没说完。”
他想说如果杏榜高中,去魏家提亲。
魏昭回头,正色说:“孔公子,我已经定亲了,不日将完婚。”
孔方之傻愣在原地,嘴张了两张。
第16章
魏昭摆脱孔方之,快步走到茶楼门口,萱草把手里的斗篷给姑娘披上,主仆刚走出茶楼大门,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拦住去路,“魏姑娘,燕侯有请。”
魏昭也没多问,随着侍卫朝对面酒楼走去。
徐曜慵懒地靠坐在卧榻上,看屏风后闪过窈窕的身影,少女身形中透着些许青涩,可细碎步履从容沉稳。
魏昭转过屏风,低眉敛目,屈身行福礼,“民女魏昭拜见侯爷。”
徐曜抬手,声音微沉,“都下去!”
屋里热,魏昭解开斗篷,递给萱草,萱草担忧地看了主子一眼,跟着众人退出去。
徐曜看着眼前少女微垂着头,露出一小截颈项,纤细柔白,一副温顺模样。
“抱歉魏姑娘,我退聘你为妻。”
寂静的屋里,猝不及防,清醇淡漠的声音传来,魏昭抬了一下头。
徐曜看见少女眼底划过一丝惊喜,只极短的一瞬,少女复又垂头,看不见表情,徐徐跪下,叩首,“魏昭谢侯爷不责之恩。”
徐曜看少女起身,他走下卧榻。
魏昭垂眸,视线下一双健硕的长腿朝她走来,行走带起轻风,绣金衣袍角微扬,他一步步逼近,步伐沉稳有力。
一双石青缎靴出现在眼皮底下,魏昭不由后退,身子抵在一张桌边,徐曜没停下脚步,高大伟岸的身形笼罩住她,遮挡住阳光,清淡的男性体息索饶在鼻端。
魏昭退无可退,手撑在身后桌子上,身体朝后倾斜,仰头对上黑黢黢的眸,他眼底卷起一片暗沉,突然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一带,两人身体紧贴上,一硬一软,魏昭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轻薄的气息,拂在脸上,她本能的双手推他,却被扣在腰间有力的手臂禁锢住,一动不能动弹。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冷的,低头,双唇擦过她耳廓,似耳语一般,“如你所愿。”
温热的气息钻入耳孔,魏昭心尖轻颤,酥酥麻麻,耳畔又一声轻笑,掐在她腰际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听说你在佛祖面前立下重誓,清修五年,我成全你,今晚你先侍候我,然后去侍候佛祖。”
犹如三九严冬兜头泼下一盆冷水,魏昭浑身刹那如冰冻。
“不是那样。”魏昭分辨,此刻她不敢拂逆他。
他轻轻地咬下一下她耳廓,与她耳鬓厮磨,“那是什么?要挟魏家出一万两银子?”
以婚事为持,敲诈万两银子,你对我可有感激一分,还算计我。
他唇角微弯,极温柔的声音,“私相授受,行为不检,作为惩罚,降妻为妾,你姐姐降为侍妾,姊妹一同抬入侯府。”
他看着怀中之人,手指轻捻着少女腰间敏感,怀里的身子越发软了,她仰头,瓷白清艳小脸,柔弱无助,长睫微微颤动,声儿绵软微颤,“我错了。”
一双浸了水黑琉璃珠,泫然欲滴,徐曜冷硬的心软了一块,他慢慢伸手,轻轻抚上她的眼睛,一种漫不经心的轻缓,“别哭。”
少女一只小手扯住他衣袖,似乞求,他薄唇微抿,半晌,柔声说:“下不为例。”
然后松开手,魏昭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双手撑住身后桌子,才不至于滑倒。
萱草看见姑娘从房间里出来,紧走跟在姑娘身后,不敢问,主仆二人走出酒楼,魏昭驻足,抬起头,秋日晴空,几缕似烟一样的白云飘过,缓步淡定地朝停在街口马车走去。
同禧堂
魏老太太手里拿着侯府退妾书,一脸怒容,朝着三爷魏廉,“蠢货,萱丫头糊涂,我本来指望她姊妹二人互相扶持,真是丫鬟养的,烂泥扶不上墙,险些坏了昭丫头的婚事。”
魏廉气恼地说:“薛贵这个混账,枉我信任重用他,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儿子打了他三十板子,撵出魏府,不是顾忌魏家的名声,送官府查办。”
魏老太太气未消,“那个薛氏送去尼姑庵,以后永远不许接回魏家。”
“是,母亲,儿子照办。”
魏廉也深恨薛氏兄妹。
魏老太太对身边的丫鬟说:“把三姑娘找来。”
薛贵挨了打,撵出薛府,魏萱已得了信,在房中急得团团乱转,听说祖母找,吓得六神无主,薛姨娘已经叫丫鬟稍信,说罪名她已经替她顶下来,嘱咐魏萱咬死跟自己没关系。
魏萱走到同禧堂门口,胆怯硬着头皮走进去,看一眼屋里父亲和祖母,心虚地规规矩矩走上前,“祖母唤孙女。”
魏老太太把退妾书扔在她脚下,“你看看,你这是损人不利己。”
魏萱蹲下,拾起地上的纸张,一看,脸色大变,咕咚一声跪下,“祖母,为什么燕侯把我退了,而不是四妹,明明是四妹不检点,私会外男……”
“住口。”
魏老太太怒喝,“你想坏了你妹妹的婚事,我魏家怎么生出你这样恶毒之人,坏了你妹妹的婚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嫁不成燕侯,你就能坐上侯夫人位置,我当初高看了你,以为你明白事理,没想到连自己妹妹你也害,薛姨娘那个贱人,带坏了你。”
魏老太太数落魏萱。
魏萱说话不过脑子,冲动之下早忘了薛姨娘交代的话,跪直了,拼个鱼死网破,“祖母,孙女有什么错,错的是魏昭,魏昭在榆县不跟男人勾搭,就算是舅舅找到孔公子,他能跟来吗?”
“孽障,休要浑说。”魏廉见她说得实在不堪,出言呵斥。
魏老太太直摇头,“你以为燕侯跟你一样是糊涂虫,你太小瞧你四妹了,我问你,她犯错,为何你被退亲而不是她?你以为她为何去赴孔公子之约,你中人圈套尚且不知,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魏萱傻了。
魏老太太摆摆手,“去,自己跪佛堂。”
次日,魏廉叫人把薛姨娘送到尼姑庵。
入冬,下了头一场雪,魏昭叫厨房送来一个暖锅子,要了些新鲜的牛羊肉,青菜,下到锅子里,主仆三个人围着一张炕桌吃。
桂嬷嬷家去回来,进门看东间屋里一团白雾,魏昭和书香、萱草赶紧起来,“妈妈上炕一起吃。”
桂嬷嬷数落书香和萱草,“你们两个小蹄子,跟主子姑娘一个桌上吃饭,越发没规矩了。”
魏昭赶紧笑说;“是我让她们一起吃,吃锅子人多热闹,我一个人吃怪没意思的。”
桂嬷嬷方不说什么了,“姑娘,常安回来了。”
萱草不等姑娘吩咐,穿鞋下地,“奴婢去叫常安过来。”
一会,常安棉衣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雪花进门,魏昭第一句话就问:“舅父舅母知道我的婚事怎么说?”
常安据实说了,“严将军听说姑娘要嫁入侯府,一个字也没说,严夫人倒是说姑娘定亲是好事,姑娘有了婆家,他们也可以放心了。”
魏昭咬唇,舅父什么都没说,看来不太赞同她的婚事,当年魏严两家翻脸,老死不相往来,她的婚事,舅父没什么资格说话。
魏昭看常安肩头的雪化了,棉衣潮湿,关切地问;“还没吃晚膳吧?”
“还没吃,奴才急着来回姑娘。”
魏昭叫萱草把肉菜拿些给常安,另外朝厨房要一个锅子,常安下去吃饭。
雪后,天气越来越冷了。
西暖阁里,魏昭跟书香坐在南炕上,做针线,按照民间风俗,刚过门的新娘子要为婆婆做一双鞋子,当然老侯爷夫人不能真穿她做的鞋子,这也是考一考新娘子的女红。
魏昭极少动针线,女红马马虎虎,书香绣鞋面,魏昭只在不起眼的地方补上两针,魏昭把绣花针插在鞋面上,这劳什子她不喜欢,抬头朝窗外看,院内的银杏树一片银白。
看见魏萱扶着一个丫鬟朝外走,心想,魏萱被老太太放出来了。
堂屋门一声响,萱草跺脚,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姑娘,三姑娘去徐侯府了,听说徐姑娘过生日,下帖子请三姑娘,老太太从佛堂把三姑娘放出来。”
魏萱被燕侯退亲,徐玉娇过生日请魏萱,之前徐玉娇眼睛长在头顶上,哪里能瞧得上魏萱这个魏府庶女,上次两人比酒,徐玉娇输了,两人更结了怨。
腊日,魏府厨房用大锅煮了腊八粥,魏昭嫌天黑出门冷,叫萱草到厨房,要了一罐腊八粥,又取了些酒菜,跟书香和萱草吃酒,萱草端着大杯,“我今一醉方休,姑娘别拦着我。”
“我不拦你,喝完睡觉,别闹我们。”
魏昭端着一碗腊八粥,闻言笑说。
腊八粥里放了胡桃、松子、榛穰、松子、葡萄干、白果、粟等物,香气扑鼻,魏昭尝了一口,香甜软糯。
堂屋门突然被推开,书香刚想下地看谁来了,魏萱由丫鬟扶着进门来,进门就跪在魏昭面前,哭哭啼啼,“四妹妹,我错了,我不该害你,没我姨娘什么事,你能看在姊妹情分上求求老太太放我姨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