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棠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她异常冷静地说,“你叫雪泠,是巽族的少主。”
一场大火映在泠的瞳孔里,他看着面前一寸一寸化成灰烬,寻火而来的,还有错乱的脚步声。
他侧脸看去,只听到一声,“少主。”
雪泠在大火下的脸庞笼罩了一层冰雪。
为首的那个人手持佩剑,眸光犀利,雪泠瞥了他们一眼,讽刺地说,“来得好生及时。”
偏偏在碧棠死后。
那人见到雪泠身后一场火,“敢问少主这是在做什么?”
“火化碧棠。”他的话语中毫无起伏。
为首的人听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堆火焰,一群人手中的佩剑“噌噌噌”亮了出来对准雪泠。
碧棠的地位是高于雪泠的,因为在巽族最有权利的并不是族长,碧棠已故的母亲才是实权的真正拥有者,而碧棠便是巽族的继承人,失去了继承人等于失去了希望。
雪泠并不因此恐惧,他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怎么?想造反?”
他们触及雪泠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雪泠脸上带上了讥笑,这群人还真是喜欢做戏,若是真在意碧棠,碧棠也不会沦为如今的下场,她如今变成这样,也是多亏了这些人。想起来,碧棠不也是可悲么,拥有人人艳羡的高贵身份,其实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待大火扑灭,他割下自己的袍子收敛骨灰,蹲着身子却无人敢靠近。
“这件事我自会交代,轮不到你们去关心。”
他身上自带的傲气总是让人觉得他高人一等,想要下意识地臣服。
雪泠跟随着他们回城池,没想到让元梓筠给追上了。
她侧着身子拦在他们面前,喘着气,胸口轻微地上下起伏,眼中的杀气却丝毫没有因此削弱。“要想活命留下墨从安。”
雪泠在最后方同她对视,眼中没有当初的温情,而是彻骨的寒冷。
“这里没有墨从安。”他说。
元梓筠心一阵钝疼,但心疼的表情很快从脸上消散,“那你是谁?”
“雪泠。”
她到底是亲耳听他说了答案,远比碧棠说出来的要伤人多了。
“我不信。”
泠轻笑了声,“既然如此,何必问我?”
大概人在不确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希望得到别人的答案以证实自己的想法,如果别人的想法不同,又会不相信,觉得全世界都在骗自己。
“我不相信你不记得我了。”
泠直直地望进她的瞳孔里,“呵,我当然记得你,大将军。”
这充满讽刺性的语音从他嘴中吐出来更像是一把尖刀扎进她的心脏。
元梓筠抽出听月的剑伸向泠,“你今天若是用它杀了我,我就信你不记得我了。”
听月听了惊恐道,“你是不是疯了?”
她执拗地拿着那把剑,她不信曾经愿意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的人,如今会杀了她。所以她在赌。
“来吧。”元梓筠对听月的话置若罔闻,眼中只有他,“今日我若是不死,来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想在泠的眼中看到不舍与挣扎,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泠站了出来,她也走到了他面前。咫尺天涯,不过如此。从前和他相处的每一刻,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泠眼中毫无波澜地接过她手中的剑扎进她的腹部,“满意了么?”
元梓筠的眼中,是一寸一寸的灰烬。
听月在身后怔住了,哪怕是他,也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果决。他上前用力推了泠一下,泠一下子倒了地,眼中仍是冷的。听月扶住元梓筠,看她腹部被鲜血浸湿,“将军!”
更为可怕的是,元梓筠的表情,没有苦痛,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很少享受过父母亲情,同师傅也会有一些隔阂,同她最亲最近的,还是同门的小师弟,他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像是用漫长时光把对方刻在了骨子里。最怕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不爱了。因为不爱了,什么都没有了。
“仇已经报了,还不走么?”泠的语气轻描淡写。
看着那些人远去,听月想要追上去报仇却被元梓筠拦住了。
“将军,将军。”他叫她,像是她马上就活不成了一样。
听月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元梓筠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死不了。”
她不会为了墨从安把命都搭进去,可是心已经搭进去了。
☆、五十六个长公主
元梓筠从来没有任由别人伤害过, 对于一个将军而言, 谁会把自己的武器递给敌人?
她从来不觉得墨从安是敌人,可是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墨从安已经成了敌人了。
元梓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那把剑不足以杀死她, 但是那一刻墨从安的眼神已经足够杀死她了。
“我没事。”
听月看着她面色惨白地说没事,连忙搂住她,
最后元梓筠确实没有死,因为那把剑碰巧没有伤到血管和器官。清虚因此指责她,“你是不是疯了?”
元梓筠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自己就是金刚不坏之体?若不是幸运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元梓筠知道自己不会,她手上有清虚给的丹药,能够及时地止血。
清虚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 讽刺地说道, “你以为有我给的丹药就能救命了?所以你就任由别人伤害你?”
元梓筠忍不住,“别说了。”她是大将军,还要点面子。
清虚恶劣地笑了, “怎么?现在才想起要面子,之前怎么不要面子?”
元梓筠气得咳嗽了一声,眼前这老头就是欺负自己现在动不了。
清虚翻了个白眼, “要死要活的, 舒服了?”
她想了想, 这小半生冷血惯了,情感的阀门一旦打开就如同倾泻的湖水怎么也止不住了。就如同习惯沉默忍让的人,一旦爆发便无法阻止。
“不想想自己, 难道也不为孩子考虑么?”清虚叹了口气。
元梓筠像是一下子如梦初醒般,敛着双眼一脸痛苦,她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在生下孩子之后还没有给予足够的陪伴就将她丢在了皇宫,现在又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她要是死了,孩子可怎么办。
“就算你不为孩子考虑,那你们元家的江山呢?”
元梓筠想到这一切终于受不住了,“还能挽回么?”
变成这样子的她,如此陌生的她,还能挽回么?那个因为墨从安就失去了自我的她,在爱情里迷失且痛苦的她,还能变成以前那样么?
她曾经以为就算失去记忆,墨从安也永远不会伤害她。可最后她才明白,在墨从安眼里,她和陌生人一般无二,所以他可以残忍对待。
她和元梓文的爱是那样不同,她的爱热烈不顾一切,陷入爱情的时候,再冷漠的血也会被捂热,眼中只有他的时候,命都可以交给他。离他远的时候,就算是爬、就算是蜕去一层皮也要到那人的身边。而元梓文的爱理智内敛,他可以伤害自己,也可以伤害所爱之人,唯独不可辜负的,就是肩膀上的责任和重担。一朝放纵自己的私欲,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拉回来。他犯的错绝对不允许自己就这样犯下去。他没有辜负天下,没有辜负先帝,可他唯独辜负的,是那个如今尸骨成灰的女子。
元梓筠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爱错了。不是爱错了人,是爱错了方式。她没爱过,所以不会爱。如果时光倒流,在那个时候她不会接受墨从安的爱,因为她不够成熟,应对的方式都是错的。她可以解决很多事情,有时候不懂可以翻看兵书。可是爱情这回事本来就是无道理可循的,她没有东西可以借鉴。
难过吗?难过。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爱对了,多少年后回过头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地不成熟,慢慢爱着,慢慢摸索,这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而她所以为的就是,你爱我,我爱我,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当真正失去的那一天,才会知道有多绝望。
她终于知晓这些道理,可后来的后来,总还需要漫长时光让她慢慢通晓透彻。
“能。”她听到清虚这样说。
之后的日子,原本绝望的元梓筠在清虚的几个问句下振作起来。原本她对墨从安也是绝望的,可她转念一想,如果她是墨从安呢?如果她也失去了记忆呢?那么她还能认出墨从安吗?既然已经成了他的陌生人,还要怎么奢求他和从前一样?刺她一剑的是雪泠,她怪不了墨从安。
要怪就怪她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他,怪她非要他做出抉择。
又或者说她恨墨从安,却更恨这样的自己!所以对墨从安那微不足道的恨也就在对自己的恨里淹没了。
“也许有一天还会有第四个人。”
“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以替我保护你。”
元梓筠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几句话,她突然更恨自己了。
如果有一天墨从安回来,他也会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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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梓筠的伤慢慢地好了,她整个人变化很大,既不像从前那样叫人见了胆寒,也不像墨从安面前那样的温顺,她淡漠却不冷漠,也不爱说话。
簇城的战役拉锯了近一个月,最后传来的是雪泠受伤的消息。
听月带着笑意,擦拭着自己手上的剑,见到元梓筠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得意,“总算是替你报了一剑之仇。”
元梓筠一愣,仿佛被什么擒住了呼吸,“你伤了雪泠?”
听月在这句话中听到了在意,不可置信地问她,“他已经是你的敌人,伤也伤不得么?”
“我只是惊讶你为何没有杀了他。”元梓筠转而冷静地说。
“他被那么多人保护着,能近身已经是难得。我在同样的位置给了他一剑,好让他也尝尝你受的苦痛。”听月眯眼,“呵,确实后悔没有杀了他。”
元梓筠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只是他不是将军,你伤了他他照样能出谋划策。”
听月意识到自己的不冷静,他只是为了泄愤却没有考虑到其他,将军这一句做得很好他倒是承受不起了。
元梓筠见他微微低着头,想要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又收回了手,他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初带回营地的那个小男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别骂我,反正我也不会还口。
☆、五十七个长公主
元梓筠仿佛一瞬间在听月身上找到了墨从安的影子。
从前墨从安总是这么护着她, 她要是被谁欺负了, 墨从安就会原封不动地从那人身上讨回来。
她一时搞不清到底是自己收了几个同墨从安相似的暗卫,还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每个人都像他。碧棠有他身上的执着,听月有他身上的护短, 阿素有他身上的清冷。
这一想,元梓筠觉得自己魔怔了。
元梓筠回过神来,才看见听月胳膊处渗出鲜血,可他脸上却没什么异样。
她擒住他的手臂,“这是怎么了?”
“哦。”听月像是才发现,“无意间蹭到的。”
他的语气是那么轻描淡写,若不是血流不止, 元梓筠就信了他的话了。
“清虚老头儿。”她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把清虚叫了进来。
清虚颇为不满,“你现在都把我当军医使唤了是吗?”
元梓筠接话,“知道你还问。”
清虚觉得自己根本是救了个祖宗。但向来口嫌体直的他还是“任劳任怨”地给听月看伤。
好在听月受的都是皮肉伤, 清虚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对元梓筠说,“你伤还没完全好, 回去休息, 别在这吹风。”
元梓筠又不是第一次受伤, 她觉得自己明天就可以上战场了,可是看了眼老头儿,想起他之前训斥自己, 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儿心虚,她向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她走了出去,过了很久清虚才出来。
“这小子挺倔的。”清虚看了一眼还在这里的她倒是没有惊讶,对听月评价道。
“怎么?”元梓筠问。
“你想那雪泠好接近么?”
他这一句就让元梓筠意会,听月身上一定不少伤,她不禁感慨,“他这倔强同墨从安一样。”
清虚瞥她一眼,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淡地提起墨从安,“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性格是挺像的。”元梓筠莞尔,“你不觉得我们长得也挺像的么?夫妻相啊。”
清虚看她一眼,竟然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他们长得同样风华绝代,冷漠时如雪,热情时如火,他挑眉的样子,不可一世的样子,目中一切的样子和元梓筠如出一辙。清虚煞风景地问,“现在还像么?”
元梓筠一愣,“现在是雪泠了,等墨从安回来就像了。”
清虚撇嘴,“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他一直在,所以一定会回来找我。”
清虚从她这不太笃定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她还是痛的,只是强迫自己不再痛。他突然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告诉她。
“老头儿,你这么一大把岁数都没爱过一个人么?”元梓筠突然问他。
清虚否认道,“当然有。”好像没爱过一个人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一样。
元梓筠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没有,“你或许觉得我自欺欺人,等到你爱上一个人后,你也会自欺欺人。老头儿,就让我再自欺欺人一会儿吧。”
擅长说谎用奸诈招数的清虚第一次感到了愧疚,“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元梓筠不解。
清虚支支吾吾,“其实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