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泠这方援军来的时候,元梓筠早就带着泠跑远了。不等他们大肆进攻,元梓筠这方军队一点也不恋战就开始撤退。
回到军营里, 元梓筠把泠随地一扔, 蹲在他身旁二话不说开始揭他面具。
手刚触及他面庞就被他用眼神制止, 元梓筠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这点绳子困的住他?她也没捆多紧啊。
面具掉落的那一刻, 露出他的面庞,似乎笼罩着一层白玉的光辉,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她一直欺骗自己墨从安没死,可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死没死,她害怕那次分别是永别。
现在她终于能确定他没死,他还活着。
在战场上见到戴着面具的泠的时候,在触到他清冷的眼神的时候,她快要熄灭的希望终于燃烧起来。她没在意为什么他的眼神对她那么陌生,没在意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没在意他活着为什么没有找自己。
她只知道,他没死,就够了。
元梓筠捧着他的脸,“你瘦了。”
泠看她的目光熟悉又陌生,他低下头不想再看她的眼睛,那双满满都是他没有别人的眼睛。他的胸口又开始痛了,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里面钻来钻去,撕咬着他的心脏。
元梓筠突然有很多很多未解的问题要问,可是触及他那对她亦冷漠的眼神愣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是墨从安么?
是,因为她绝对不允许他不是。
她看向一旁的碧棠,“他是墨从安对不对?”
碧棠看了她一眼,残忍地说,“他叫雪泠。”
元梓筠只是想得到她的肯定回答,而对她的否定她是绝对不会去相信的,因为现在的她拼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不想要任何人破坏。
所以现在的她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听不见外界所有的声音,她对着泠,柔声说道:“我们的女儿在都城,很可爱。”
泠的目光仍旧冷漠,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动容半分。
元梓筠的眼睛有湿润的水珠慢慢地往外渗,她忍住了,“从安,没关系,等平定战乱,我带你回去。”她的手臂环住泠的脖子,脸庞贴着他的墨发,“我带你回去。”
清虚看不下去了,“你这个小丫头肯定是认错了人。”
她不可能认错人,他脖子上那颗浅淡的痣,他的眉眼,他的薄唇,他的一切一切,哪怕是易容也不可能完全的复制。
最不可忽视的是他的眼神,这样的眼神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有。
元梓筠又恍惚想起从前墨从安说,也许有一天还会有第四个人,那时她怎么回答的?她说,她恐怕已经没有精力爱上第四个人了。
难道那时候墨从安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
元梓筠突然想起清虚,“你会治失忆症么?”
清虚眼睛转了转,呃了一会儿。
“会不会!”元梓筠这着急的性子直接吼了出来。
“会会会。”他无奈地说。他真是倒霉,碰上了这么个小丫头。
不过若不是元梓筠,他也不会离开那里。
那个地方是有法阵的,只能进去却难以出来。那个法阵不是限制出入,而是障眼法,困在里面的人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哪怕是清虚这样的前辈也无法破解。元梓筠当时怀着孕非要出去,他就看着她碰壁,心里想着你个小丫头还能上天不成?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把障眼法解了,他清虚没想到自己还能走出那里,困在那里多久其实他也不大记得了。
至于为何困在那里,暂且不提。
就说现在,清虚无奈地要替泠诊脉。
泠看着他,面色冷漠,眼中含有戾气,老头一瞧,“真可怕,他不是要吃了我吧。”
元梓筠把他往前一推,“胆子也忒小了。”
老头子最受不了别人嘲讽他,不禁反驳,“我就是活跃下气氛而已。”
泠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绕到后面来给他诊脉,末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难治,不难治。”
元梓筠眼中带光,“真的?”
“就是草药难采,有一株花我记得悬崖边上有,可是必须要以绽放的姿态采摘回来。悬崖离这也挺远的,我还要准备其他东西——”
元梓筠打断他,“我去采,你把样子画给我就是。”
泠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敛目不言。
而碧棠在一旁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元梓筠在哪里找到的这么不靠谱的人,墨从安得的,从来都不是失忆症,不用靠草药医治,她不知道他这么说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转过身来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中的,不再是方才对着元梓筠的温柔和妥协,而是一股浓烈的杀气,阴狠非常。
碧棠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那是身体对强者下意识的妥协。她突然间有些明白他要干些什么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被一同关在一处,外边有士兵把守,元梓筠也不想绑着他们,可也是实在怕他们逃跑。
碧棠听到外面突然之间没有动静了,她和泠对视,从对方的眼里读懂彼此的想法是如此的一致。
帘子掀了开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上提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在火把的照射下,反射的却是冰冷的光。
他走到泠面前,用匕首拍了怕他的面庞,“我会很轻的,不会让你疼。”
碧棠盯着他的匕首,打着寒颤,她知道眼前这人的武功是深不可测的。
他的声音不像在元梓筠面前那么苍老,而是带着一股稚气,脸也是一样,可碧棠就是知道,他是谁。
这个人,比墨从安会伪装多了,也比墨从安危险多了。
“若是被元梓筠知晓了,你要怎么交代?”
清虚不在意地说,“你不是说这不是墨从安么?既然不是她丈夫,有什么好在意的?”
碧棠差点就要说,他就是墨从安。可是理智让她把快要没出喉咙的话语又吞了回去,想了半刻她又说,“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清虚觉得这人真是好奇宝宝呢,可是好奇往往会害死一个人。他把玩着手上小巧的匕首,“你说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墨从安,你觉得,我有没有机会?”
碧棠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人太可怕太危险了。
清虚看出了她眼神表达的意思,“你觉得我可怕?”他摇摇头,“啧啧,我可是坏人呢。要是不可怕,我怎么能当坏人?”
他眸中透着“天真无邪”。
碧棠想怎么也要拖延时间,她不能让泠死,“你就算这么做也没用,元梓筠只爱墨从安一个人,她不会爱你。”
清虚摇了摇头,“你这个思想很危险。你觉得会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吗?”
碧棠一下子无法反驳。
泠一直没说话,似乎并不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哪怕眼前的人手中拿着一把凶器,即使这把凶器正对着他。
“你不怕?”清虚问他。
泠冷漠地掀开眼皮看了清虚一眼,他觉得清虚用这个问题侮辱了他。
清虚从他的眼神中看懂了他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快点解脱的。”
碧棠无法阻止,她只能眼睁睁清虚拿着那把匕首靠近他的心脏,然后——
慢慢地移了下去将绑在泠手上的绳子割断了。
碧棠:“……”
泠:“……”
清虚嘟着嘴,“你们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又说,“以为我要杀人灭口?作为一个有智商的坏人,我当然不会这么干。把你们放了然后告诉元梓筠是你们自己要逃走的不就好了,毁尸灭迹什么的我不在行。不过元梓筠那丫头有点死脑筋,我要是说你逃走了,她肯定不顾一切都要找你。”
清虚犹豫了一瞬,拍了怕泠的脸,“你可不要再被元梓筠抓过来了,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泠手有些发麻,不然肯定毫不犹豫地拍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
碧棠不解,“元梓筠抓雪泠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清虚用眼神表扬她的聪慧,“是的啊,我都说了元梓筠那死丫头死脑筋。更何况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怎么会拒绝女人的任何要求?”
他不是不会拒绝女人,而是不会拒绝那个叫元梓筠的女人。
他一副被自己迷倒的表情。
碧棠看着清虚,只想说,有病!
☆、【慎买】买了别骂我
对于泠来说, 其实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性格的清冷又决定着他与世无争、做事随意,怎么有趣怎么来。
可是他看见了碧棠眼中的渴望,他知道,她是想回去的。
“放心好了。”清虚得意地笑, “你们会安全逃出去的。”
泠替碧棠解开绳索,四目对视,目光对撞就已经明了对方在想什么。不是心有灵犀,而是暴露得太彻底。
当碧棠同他逃到夜幕之中,一路顺畅,她知道都是清虚搞的鬼,泠自然也发觉了。
碧棠暂时失了武功, 那个清虚不是普通人, 他在掳走她的时候就将她的穴道封住让她无法施展武功。离开的时候,他或许是忘了解开穴道,又或者是期待她死在路上。
现如今她被泠扶着, 心里很是复杂。
因为泠就这样不自知地离开了自己深爱的人。
他的眸光,冷静、从容。
而得知碧棠和墨从安离开的元梓筠却是怒不可遏,她随手提起身旁的长/枪, 锋利的枪尖抵在清虚喉咙的一寸处, 仿佛下一刻就要让他血溅当场。
她的眼神凌厉, 像是一把弯刀,狠狠地刺在他身上。
清虚委屈道,“他们逃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元梓筠深吸了一口气, 遏制了自己的怒气,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是我的命。”
曾几何时,有个人跟他说,她是他的命。当时她并不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也不曾爱他爱得那么彻底,那时的爱只是一时燃烧的火焰,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热情会燃烧殆尽。直到失去他的那一刻,她才倏忽之间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他也已经刻进了她的生命,她不想失去他,她也害怕失去他。
即使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了。
元梓筠坚定的眼神和语气,让清虚为之一颤。他有那么重要么?但是清虚没有问出口。虽说他对元梓筠有一种出自本能的占有欲,但是他的本性终究还是理性的,他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别人为何会爱得死去活来。没有经历过真爱的人总是以为那些要死要活的人是那么可笑,殊不知轮到他们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元梓筠攥着枪的手紧了紧,似乎又在颤抖,最后无力地放下,吩咐部下说,“务必要找到墨从安和碧棠。”
部下刚准备去,元梓筠又阻止了他,补充道:“还是本将军同你一起。”
她怕属下伤了墨从安。
“丫头,让我跟你一起。”
元梓筠瞪了他一眼,“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负责不起。”
“那好吧。”清虚低着头,又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她,好像一个做错的孩子一样。
再说这厢碧棠跟泠走的是荒僻的小路,只能靠步行,因此很是艰辛,更何况如今泠沦为了不折不扣的书生,碧棠也失去了武功。日夜不眠的赶路让碧棠的脸上添上了一丝憔悴,可偏头一看,墨从安的脸上没有异色,倒不是他体力好,而是他向来喜欢保持高傲的模样,绝不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渐渐地,碧棠脸上没了血色,泠察觉出一丝端倪,停下来看着他,轻轻地皱眉,“怎么了?”
碧棠吞了口唾液,额角已经满是虚汗,仍说:“没事。”
她哪里是没事,即便是没了武功,她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泠也无法,只希望能够早点离开这个荒芜的地方。
碧棠望着笼着灰蒙蒙一层不似平日里那般湛蓝的天空,忽然扯起嘴唇笑了一下,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下抖了一下,徒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一下子跪在地上。
她终究是惨白着脸色倒了下去,面朝地。
泠将她躺平在草地上,看见她七窍流血,样子可怖。
“到底怎么了?”
碧棠嘴角勾起微弱的笑意,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的子蛊在不安分地钻来钻去,饮着她的鲜血,吃着她的皮肉。这不就是她要回去的理由么?
可是突然之间,回去的欲望好像并不是那么强烈了。灰蒙蒙的天,眼里还有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的身体早就被蛀空,无数个夜晚口吐鲜血,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可她贪心,她想再看到深爱的那个人,哪怕是迎接他的恨意。
而如今,她放弃了。
她的气息薄弱,张着嘴唇艰难地说道,“泠,我早就活不成了。”
“我求你,你把我带到都城。”
“让我离他、近一点。”
这么几句话已经耗费了她毕生的力气,她想,她终于能够解脱。
她的眼里是突然那么蓝的天,泪水漫过眼角,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偿还了。”
她还了。
碧棠最后的动作便是握住泠的手,她的嘴巴蠕动着,像濒死的鱼,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死亡来临的时候总是猝不及防,好在苦痛走的时候也是如此。
泠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悲伤的神情,有的只是诧异。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无情也罢。
他向来对所有的东西都漠不关心,他对碧棠,有的只是当日救命之恩,更何况还是不纯粹的救命之恩。他如此聪敏,自然知晓碧棠对他向来只有利用。
那日睁开眼,他捂着昏沉沉的头,看到身边这个女子,一脸谨慎地看着她,“你是谁?”
“是我救了你。”她没看他。
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置身危险,试图在脑子里搜刮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再想就是一阵刺痛,让人无法承受。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闭上眼睛,最后零星的记忆片段也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