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阿真——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8-05-09 14:33:04

“你上次说可以了解一些关于马的故典,我真的去找了。如项羽的楚骓,吕布的赤兔,还有周穆王的八骏,他们其实都有共同的一点,便是主人都为它们取了名字。所以,我也为这两匹马取了名字!”
蓦然听到这话,不禁错愕失语,胸口像是被重锤砸了一记,许久才勉强开口:“……是什么名字?”
“呵呵……”她莞尔,低下头显出娇羞的神情,“十八郎的那匹叫绝疏,我这匹叫飞萼。”
这两个名字听来倒是上口,只是不知具体怎么写,也不解其中缘故,便问:“是哪几个字?可有什么说法吗?”
她点点头,拿过我一只手在掌心写起来,一边说道:“绝佳之绝,疏离之疏,飞驰之飞,绿萼之萼。这原是因为十八郎喜爱梅花,我从这上头想起的。绝、飞乃是形态之语,花与马都可用得,而疏乃梅之韵,萼则是因为绿萼是梅花的一种。如此,我读着还算顺口,告诉了十八郎,他也喜欢,便就定了。”
这下我又暗自一惊,却不是为这名字,而是十八公子果然爱梅,我原先的料想竟在此处得到了印证。
“夫人!夫人!”
正还要说些什么,玉缨忽而匆匆跑来,面色慌张,像是发生了大事。我与娘子立马迎过去,只听她道:
“那府里来报,萧老爷得了急病,要你和公子快回去呢!”
“可严重么?!怎么回事啊?还说了什么?”
娘子亦立刻慌了神,拎起裙角便出了后院。我紧随其后,心里也急,想萧公到底算是旧主,又挑着萧家大梁,方才回京团圆,若又出事岂不太令人伤心了?
回到前头,十八公子已然在廊下等候了,他的脸上虽还算镇定,但面色深沉,双眉紧皱,也是一片忧虑。
“十八郎,这到底怎么回事?伯父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娘子来至公子身边,一手携住他的小臂,愈发焦急。
“事出突然,去了才知,已命人准备车驾了。”公子回了一句,转而眼睛倒看见了跟在后面的我,却也是有口难言之态,只微微向我点了下头。
我这时心态不同于之前,毕竟局外之人,也沉着了些,略作一想,只上前揽过娘子,道:“娘子且随公子过府一趟,此时倒别先自乱了阵脚。兴许你们去了,萧老爷也好了。”
“阿真,我竟不顾你了!”娘子这才恍然发现我,满面歉疚,又道:“稍待我们去了,也怕是要留一夜,你在这里也是无趣,究竟让弄影送你回家吧?”
“倒不必在意我,我回去便是。”我本也呆不下去,她的话倒也是让我乘便了,哪有不好的。
一时,下人来报准备妥当,他们夫妻便出发而去。我随着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虽数次与公子对视,却仅可传达一些微薄的情意。我这身份,既关心不到萧公,更不得安慰他两句。
主人既不在,我亦一刻不愿多留。弄影安慰我说此次虽不巧,却到底是个不错的开端,我笑笑,不置一词,也拒绝了她的车马安排,只独自步行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已久的完美人设徐道离终于回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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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花底相看无一语(二)
永和坊与崇贤坊很近,只隔了两个坊区,一条主街,寻常脚程不用半个时辰,可此时心绪闷滞,亦不忙回去,便绕了远路,走走停停,到处游散。直至闭门鼓声声传来,我才察觉自己竟走到了城南的开明坊附近,就是给我一个时辰,也来不及回去了。
长安城素有夜禁之令,除去几个节日,每至晚间昼刻尽了,有司便会击鼓六百声,提醒行人归家,若此后还在街上游逛,又无实际情由,遇着金吾卫巡街,便是犯夜之罪。我曾有几次踏着鼓声归去,与罪罚擦肩而过,已是心惊不已,而此刻情形,却是毫无办法。不但时间不够,也更跑不得,只能瞻前顾后,走些小路暗巷,生怕惊动了巡街的卫士。
天幕降下,明月高悬,我趴在一条窄巷口观望大街的情形,果见四下安静,没有卫兵,便欲过了此街继续寻路,不料刚踏出去一步,身后竟倒了个什么重物下来,令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那物压在地上。然而,随着痛感传来,我更闻到了浓浓的酒气,便转脸一看,倒下那物竟是个身躯高大的男人!
“啊!”我顿时尖叫起来,吓得是通身一震,赶紧抽身出来,滚爬到了一边。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不等我……”
此刻惊魂未定,倒听这醉汉口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好不伤心,又看他是实在醉得厉害,不像什么故意行凶的恶人,我便一点一点又挪了回去,想救助于他。
“壮士!壮士!”
我试探地叫了他几声,可他又没了反应,仍旧面朝下横躺着。我又恐酒醉之人这般姿势阻闭气道,倒要生出事来,便壮了胆子上前为他翻了个身,使其仰面。而这一仰面,竟又惊了我一跳,此人却不是别人,就是徐道离,徐先生!
“天啊!先生!怎么是你啊!!先生!先生!”这下我是彻底不顾了,也慌了,只用力摇晃他的身子,一声声叫他。
“何人在此!!”
忽而,一句凌厉的呵斥惊雷一般在耳后响起,更未及反应,一队介胄之士就将我们围了起来,个个手持利剑,神情威厉。这也就不用辨别了,是金吾卫,我们被抓了。
真没想到,与徐道离的久别重聚竟是在金吾卫军营的大牢里,他醉得人事不省,而我则被认为是他的情人,今夜要与他私奔的。那当值的校尉逼问了半天,就是要我说出父母家门,想也不想若真是情人夜奔又何以醉酒呢?我自是没有父母家门的,更不可能把虞家供出来,便就跪在问讯堂下,听凭发落。
“小丫头,你可知无故犯夜已是要被笞二十下的,加之这私奔夜逃也是罪过,两罪并罚可不轻啊!若你能上报家门,我还可看在你年轻无知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判你犯夜,小惩大诫,叫你父母接你家去。不然的话,你和你的那个情郎就只能到雍州牧衙门里继续服刑了!他日若在坊间传开,于你的声誉也无益。”
这校尉一番话倒是好心,且也劝了我有一个时辰,不是那种以威势压人的昏官,可也是实在糊涂,竟怎么都讲不通。
“那就请官人用刑吧!民女真的无可奉告。”我自不怕打,索性承担了,也堵上他的嘴。
“我好言相劝,给你条明路,你这丫头却甚不成人,白费了我一顿口舌!那我就成全你!来人,上笞刑!”
这校尉也真怒了,大手一挥便招来两个卫兵,各拿了一块条型竹板,长有一臂,宽约一掌,倒不算吓人。
“牢里躺着的那个男的打不打?还请校尉明示。”
“当然!去拖出来,把他们放在一块打!看这丫头还嘴硬!”
我已在地上趴好,准备受刑,不料那卫兵多问了一句,更添校尉怒火。我只想那徐道离多次救我性命,如今又醉得这样,不能让他挨打,一时急中生智,倒有了主意,连忙喊道:
“他与你同是十六卫军的军官,你不能打他!”
“什么?你说那醉鬼是十六卫军的军官?何以证明?”校尉自然疑惑,一时也暂停了刑罚。
我心中窃喜,想自己也是有些识见的,岂不知所有卫戍长安的禁军总称十六卫军,这十六支军队中他们左右金吾卫占两支,而徐道离如今做了监门卫士,则必属于十六卫中的左右监门卫,那自然就是十六卫军的军官了。
“你若不信,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处罚,待明早他酒醒了,一对质,是非如何自有定论。”我从容说道。
那校尉也讲理,便即颔首应允,只命人将我行了刑。这二十下笞在我的臀股处,疼也疼,却倒快,亦不算重。罢了,夜已深了,他们各人也倦了,将我关到徐道离一处,再不多管。
此时的徐道离酒气冲天,鼾声如雷,呈大字型瘫睡在地,倒占去这小小牢房的一大半地方,我只得团缩在墙角,也伸展不开。一时无眠,我便望着这“醉鬼”,越发生出些感慨来。他那时是个多么潇洒豪爽之人啊,就算身上背负着许多坎坷也不见他有过一丝消极,酒量又何止千杯,如今这样子,脸色暗沉,眼窝陷进去一圈,满脸的胡茬,烂醉如泥,用“颓丧”二字形容都觉不够,委实令人感到深深的痛惜。无奈,一切只有等他醒来才有答案。
不多时,牢房外壁上的烛火燃尽,四周一片漆黑,我闭上眼睛,暂放心绪,亦慢慢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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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花底相看无一语(三)
因事多思,因思成梦,这一夜究竟不得好睡,只囿于混沌纠缠的梦境,疲累不堪。待渐有意识,将醒未醒之间,却又觉全身被绳索捆绑住似的越来越紧,直到终于冲破朦胧,霎时彻醒,方见竟是徐道离发疯一般将我按在怀里。
“先生!你先放开啊!先生!”
我也早料他醒来见到我会很惊讶,却不知就到了这般地步,便好一阵猛推大喊,想要他冷静一些。过了许久,我已挣了满身的大汗,也快力尽了,他才渐渐松开双臂,放了我出来。
四目相对,我正要和他解释昨日的情形,却看他迷离浑浊的双眸里齐刷刷涌出两行泪来,面颊肌肉颤抖,口唇微张,嗓子底发出滞涩嘶哑的“哧哧”声,就像一个修业多年的苦行僧,苦到了底,悲到了头。我被深深震撼到了,也说不出话了。
“真儿,我以为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然后哭得更凶了,就像个撒泼的孩子,捶胸蹬腿,涕泪交流。我此时也呆了,既是没见过他这架势,也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他的颓废。
是啊!他说过会回来找我的,我又不在萧府了,他自然以为我真的死了……那个“两年之约”啊,我竟一点都没往那儿去想!他这般失魂落魄竟都是为了我啊!
我愧疚得头也抬不起来,伴着他的哭嚎悲痛,亦慢慢湿了眼眶。但只片刻之后,他带着悲腔,却又挪到了我面前,捧起我的脸,竟为我拭起泪水来。
这一时,他无言,我无颜。
不知多久之后,牢房墙壁上的气窗透进来一道阳光,正好照射在我与他相对的中央,我们终于都平静了下来。
我与他讲明了昨日的缘故,他倒想听更多,只说先出了大牢,去他家里细谈。我想也是,便即点头。他很快喊来一名卫兵,又从衣服里掏出块令牌示之,那卫兵拿了令牌急忙跑走,片刻后却是昨晚那校尉亲自来了。于是,一切误会解除,校尉宽宥释放,此番牢狱之行就此收场。
出了金吾卫大营,他知我昨晚被笞,身上有伤,便雇了辆马车带我去他家里。我不好推辞,也才询问得知,原来他就在开明坊安了家,还是皇帝李世民赐赏的府邸。
及至其家,乃见是一座坊内门庭,不接主街,甚是清净。进入大门,则从南至北亭堂院寝一应齐备,还有东西两厢几处廊屋。虽整体不算大,倒是十分精致漂亮。宅院内还有婢女家奴数人,负责日常归置照料,极是妥帖。
“你还疼不疼?且先去歇着,我让人请大夫来。”
正四下观赏,他倒急了起来,说着便要招手唤人,我只立刻拽住他,倒不愿多事。
“才二十下,又是小竹板打的,那校尉心不坏,只例行公事,打得不重,不碍事的。况且我们不是要说事吗?抓紧时间吧,我如今也不是自由之身。”
他半信半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头。便引我来至客堂,他又亲为我铺了几层软垫才让我坐下,正是当着奉茶婢女的面,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这久别的重叙由他开始,只是尚未开言,他的眼里却已蒙上了一层隐隐的哀伤。
“离开长安后,我便去了高州,投在高州总管冯盎将军麾下,做了他的近卫。这也是因为当年寻父路上我曾救过他的公子智戴,结下了一段缘分。将军待我犹如亲子,我也尽力报答,跟随他出生入死,杀敌立功。去岁秋冬,罗窦洞僚反叛,我又随将军前去平叛。那岭南地形甚是险要,反僚据守天险,使得各路军队难以前进,但将军久经沙场,连发七箭,杀敌七人,这箭无虚发之势吓得反僚瞬间溃逃,我则带领军队乘胜追击,斩首千人,虏敌两万。此事传到朝廷,皇帝大悦,赏赐财帛不可胜数,又许将军上奏请功,蒙将军抬爱,将我列为首功之将。四月间,已做了卫尉少卿的智戴公子奉旨回乡省亲,将我带回了长安。皇帝在禁苑猎场召见了我,又当场试了我的武艺骑射,很是赏识,封了我右监门卫监门校尉之职。品阶虽低,但我本白身,忽成了宿卫皇城的禁军,已是殊荣,何况还赐了宅邸。”
我细细听来,又是佩服又是感叹,可看他的脸上却是毫无波澜,便只附和搭腔似的笑道:“先生如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放浪形骸的萧府家客了,该改叫徐校尉了。”
“呵呵……徐校尉……”他笑出来,摇着头,显得无奈而苦涩,“真儿,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你怎么不想,若我早有此志,何苦偏要那时才去投军?又何苦与你定下那两年之约?这约定的意思,就是两年之后我要回来娶你啊!你可记得?你可懂得?”
我自是记得那个两年之约,也早就猜出他的心意,更能理解他此前的颓废,可终未料想,他出生入死,屡建军功也都是为了我。
“先生,阿真不值得你如此厚待。”我望着他,一度哽咽。
“真儿!”他忽而激动地扑到我面前,扶持住我的双肩,又流下了两行热泪,“我受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萧家寻你,可他们告诉我你早在那年冬天就死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不仅我这两年的军功都白挣了,连我这条命竟也是白活了!!我不相信他们的话,要到埋葬你的山里去找你,可他们又说,两年了,人早都化为白骨了,我到哪里找去!都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什么两年,我就该带你一走了之,又何苦今日时时承受这蚀骨锥心之痛呢!”
“万般皆是造化弄人,竟都是阿真对不住先生了!”此时痛彻心扉,泪如雨下,深深的负疚之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好在上天有眼让你活了下来,还安排我们这般相遇,我也知足了。”许久,他渐趋平静,含着泪倒微笑出来,“真儿,你呢?你又经历了何事,为何会从宫中出来,还在永安门看见了我。”
我颔首,暂息心潮,略作思考,将此间曲折原委隐二加一细细作了述告。所隐之一,乃与十八公子相爱,所隐之二,乃皇帝欲纳我为妃,而另外所加之事,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我的全部身世。我既是想与他真正的坦诚相待,也不想就这么突然地挫败他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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