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守义说:“小人遵命。”
王尚宫十分郁闷,跪下道:“妾治下无方,请娘娘责罚。”
万贞儿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盯着一盘苹果、一盘橘子,还有后面的五彩大盘中堆叠的佛手发呆,佛手看起来好好吃,黄娇娇香喷喷的。什么味道呢?是甜甜的?还是酸甜的?
孙皇后啜了一口茶,杯中是甘香的六安瓜片,虽然王尚宫是坤宁宫宫女队伍的总负责人,但她还不至于为了几个刚进宫的小丫头打架,就责罚自己信重的宫女:“罢了,你起来吧。
这与你无关,是他们家教不好,我不怪你。等朱嬷嬷回来,你叫她到我这儿来,我有话问她。”喂,地下跪的小和尚看什么看。
太子兴致勃勃的抚掌而笑:“母后,你别罚这个小秃瓢,把她给我吧。”依然没记住她叫什么,只看到一颗圆溜溜的光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孙皇后没撑住,笑了起来:“别浑说,见了光头就乱喊,你若是见了和尚该叫什么?”
“别闹了。”宣德帝:“都下去吧。”
“是。”
万贞儿稀里糊涂的跟着俩人一起朝上磕了头,爬起来,被章爷拎着领子拎出去。
宣德帝对孙皇后说:“朱嬷嬷原是朕童年的玩伴”她大我六岁,现在应该是43岁。
孙皇后深知他的心意,忙笑道:“陛下放心,我只是叫朱嬷嬷过来,问问万贞儿说的事是真是假,她日常的品行如何。咱们要给小皇孙选保姆,要选择天性端正忠厚的人,仔细培养,这丫头今儿虽没犯错,委实太能打了,我总有些担心。”
宣德帝定定的看了她一会:“皇后,朕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娘娘连忙站起来,深施一礼:“妾身谨领训。”
她一站起来,太子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宣德帝捋了捋大胡子,慢慢悠悠的说:“太子年纪还小,未知‘人事’,距离生子还有几年,你不必着急。”
孙娘娘想想也是,她本来满腔热情的准备迎接几年后的大胖孙子,被带进宫来的这些宫女的糟糕表现打击到了。又深施一礼:“遵命。”
太子的胖脸上染上一丝红晕,有点小羞涩。
宣德帝也站了起来,伸手搀她:“朕知道你求孙子心切,可你也别着急,朕到了而立之年才有这么个太子。”
孙娘娘心说:呸,乌鸦嘴!笑道:“陛下教训的是。”
宣德帝溜溜达达的走了,走下台阶,上了轿子,回乾清宫继续工作去。
腊月三十才放假呢!O(╥﹏╥)o
章守义离开正殿之后,第一句话:“你那银子存着存着就没了,是真的?”
咱家睡醒之后非常生气的!谁都给,就不给咱家?虽说贾贵给了咱家一百两银子,可他是他,你是你。气的不是银子,气的是你心里头一点都不感激敬重咱家。
“是啊。”万贞儿有点心不在焉,佛手好吃吗!能偷偷咬一口吗!就一小口!
王尚宫带着大红昭君帽,穿了披风,揣着手闷子:“哼,财迷。”
“你怎么怪上我了?小丫头们抢钱打架,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尚宫幽幽的说:“你既与她交好,就该对她好一点,让小丫头们知道人家有人罩着,不能轻易招惹。可你倒好,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给了银子也不叫人知道。”
顺手在万贞儿的光头上敲了一记:“你也不说?”
万贞儿用小胖手抱着头,呐呐的说:“俺爹教给俺,财不露白。”
王尚宫:“哼,章爷,带着你的小和尚回去念经,我去处理那些小丫头。”
章守义也揣着手闷子:“阿弥陀佛,大过年的别弄出人命来。”可惜皇考(仁庙朱高炽)的后妃们大多殉葬,蒙恩没殉葬的嫔妃也已经过世,其实把这些小丫头扔去伺候无子的太妃也挺好,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娘娘多仁爱。
两人分道扬镳,各忙各的。
☆、第12章 二十三,送灶王
朱嬷嬷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咬牙切齿的生恨这些小丫头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好容易二女儿生了三个女儿之后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子在婆家站的稳了,我这个老太婆回去喝两杯喜酒,你们就在宫里给我闯祸!她暗暗发狠:“要不是我和陛下有半点情分,这点子事儿够坑死人了。”我要好好收拾带头的黑妞和小芳、红玉,哼!
在那天之后,就只剩下万贞儿和另一个叫糖妞的小姑娘跟着朱嬷嬷,那个糖妞在闹着说投钱的时候就嗷嗷哭着跑出去了,一点没犯错,于是留了下来。其余的小姑娘嘛,也只好各安天命,总归没被打死,勉强争命罢。
糖妞一直都蔫蔫的,现在也老老实实的呆在旁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不吩咐,就自己窝在窗口绣花。
万贞儿一个人在大通铺上纵情翻滚,原先左右睡了一堆人,一到夜里,打嗝、打呼噜、放屁、磨牙的声音烦死人了,还有说梦话想家的,做恶梦哭的,现在彻底安静了。
朱嬷嬷:“万贞儿,到我这屋来。”
“哎。”她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朱嬷嬷给她一盏灯笼,灯笼里有一只三个三个指头粗、将近一尺高的大蜡烛,没有点燃。“拎着这个,手举高一点,这样。”她做了个标准的示范,灯笼若要朝着右边,右手托着灯笼杆三分之二的地方,右边手肘夹在肋下,小臂端平,左边的手握着灯笼杆的尾端,稍微往下压,让右手作为一个支点,灯笼稍微往上翘。“拿着,好好练。想要以后在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万贞儿接过来颠了颠:“嬷嬷,这不重啊。”
朱嬷嬷微微一笑:“你先拿着,拿够一刻钟。”她屋子里有一只滴漏,能看时辰。
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觉得胳膊开始酸疼,咬着牙坚持着。
朱嬷嬷坐在窗口就着微光绣花,估摸着差不多了,回头问:“你还行么?”
“嬷嬷,俺还能坚持。”
朱嬷嬷微微笑了笑,继续绣花,又扎了两针,猛地想起来:“你把你那口音改一改,说话别总是俺俺的,一股子村气。”
她压低了声音:“我私底下给你说,你别往外传,咱们孙娘娘也是山东人,人家说话声音多好听啊,又娇俏又聪慧,圣上年轻的时候常常夸她是温柔解语花,知情识趣。哎,你手可别抖,点上蜡烛再一抖手,整个灯笼跟着晃悠,看着可吓人了。”
万贞儿继续端着灯笼站着:“俺,窝晓得了。”
朱嬷嬷继续绣花,飞针走线的绣着一块大红布,她已经绣四个大桃子,正在绣桃叶,这是给外孙子的。第一个孙女儿绣一个桃子,第二个孙女儿给绣两个,现在正好排到第四个。
长时间端着一样东西,真的很累,更何况这东西还挺有分量。
万贞儿咬牙坚持着,咬着咬着……又掉了一颗牙。她含着自己甜丝丝的牙齿,又舔了舔有点松动的另一颗牙齿,漏着风说:“嬷嬷,窝又掉了一颗牙。”
朱嬷嬷放下花绷子:“把你累的牙都掉了?”
万贞儿露出一个略有点无齿的笑:“嘿嘿嘿。”
“牙齿吐出来,喝点水漱漱口。歇一会再站着。”朱嬷嬷说:“提灯笼、端水盆都是基本功,当宫女没有稳稳当当的力气可不行,娘娘有一面心爱的穿衣镜,大概就这灯笼这么大,常让侍女捧着照身前身后。那是个露脸的机会,可要是端不稳,端的时候手抖,就不妙了。你先练提灯笼,等再长一长再端水盆。”
万贞儿含着水乌鲁乌鲁的漱口,咽下去急不可耐的问:“端水盆干什么?浇花吗?”
“伺候娘娘洗漱。”朱嬷嬷摸了摸稍有点漏风的窗户缝,白天打开木板有点漏风,晚上上了窗户板就好了。“你以为娘娘跟你一样,洗头的时候把盆放凳子上,一头扎进去?娘娘沐浴时有七八个人伺候着,平时净面也不像咱们普通人这样把盆放在架子上,而是由宫女捧着盆跪着。”
“哇,那么厉害。”
“陛下也是一样,陛下洗胡子有专用的金盆,出恭有专门的香房……”朱嬷嬷说起这些秘闻来津津乐道,万贞儿自觉的继续提灯笼,她也继续讲,讲了好一阵子:“咱们叫洗脸,陛下和娘娘叫净面,咱们叫解手,陛下和娘娘去解手叫更衣,知道为什么要更衣吗?怕沾上味儿!”
“哇喔~”
“陛下和娘娘解手之后,都不用自己动手擦,有宫女代劳。”
“咦……好恶心。”
“呸呸呸,别说出来!这活月钱高!”
……
腊月二十三,糖瓜祭灶。
这糖瓜做着非常有意思,先用麦芽做出麦芽糖来,然后把这麦芽糖在锅里蒸,蒸的差不多了,拿出来挂在一个木勾上反复的拉扯折叠,要拉扯折叠近百次,整个制作过程中弥漫着甜香。金黄的麦芽糖随着拉扯变得洁白,同时混入空气,形成细小的中空。这种糖如果拉到手指粗细,裹上芝麻,在东北叫灶糖,在外地叫关东糖。也有叫糖葱、麻糖杆。
如果不拉的很细,而是在碗口粗细时用线绳勒断成圆球,再趁热裹上炒的香喷喷的芝麻来防止粘连,看起来像个小南瓜,就是祭灶用的糖瓜。糖瓜内中空,外壁薄脆,布满均匀的毛细中空,这是酥脆口感的来源。
朱嬷嬷带着戴着一顶虎头帽的万贞儿来看热闹,看到御膳房外面的空地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放着一大堆爆竹,还有纸马。
御膳房的大供桌上不只有堆成五层宝塔的糖瓜,还有胳肢窝夹着火烧的公鸡,用盘子里放着草和豆子,还有一大锅奇怪的汤,有一大盘子枣花馍馍。供别家的神佛都可以用水果,只有供灶王爷不行,必须用熟食。
灶神爷的牌位摆在供桌上,几乎被层层叠叠的贡品挡的看不见,供桌前摆着三个蒲团。
御膳房正尚膳和两位副尚膳都穿着官服,两位副尚膳捧了酒上前,正尚膳把酒洒在公鸡头上,随后副尚膳从灶台里抽出一根大木柴,正尚膳拿着火把一样的大木柴点燃了香烛,供与灶神爷前面。另一位副尚膳接过这根大木柴,走出御膳房,在院子里放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