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走到半路,马车忽停,丫鬟春砂下去问了状况,回来报说谢家的表少爷在外头,欲前来拜见。
  徐氏才摆手说不见,就听谢景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姑母,小侄知晓一些城中状况,可说与姑母知悉。”
  谢景话音方落,就听得顾同甫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与谢景对话。
  不一时,谢景来到马车车窗外,隔着帘子向内中几位女眷叙礼后,随即略陈了目下境况。
  原来,倭寇并未攻到杭州城外,但倭寇而今在距杭州府不远的长安镇外。如今杭州府城已闭城戒严,但北面武林门外郊关四乡百姓为求庇护,正聚集武林门外请求入杭州府城避难,人数众多,约有十万之众。
  武林门提学副使倪宏图开门迎纳,如今杭州府城内涌入大量城郊百姓,消息传到钱塘县这边,便引发了惊慌。
  顾云容面色微沉,掀起帘子问道:“倪宏图是否未经上峰准许擅开城门?”
  谢景有些时日未见到顾云容了,如今一见之下便是一怔。
  施了淡妆换了新衣的顾云容,越发光彩照人。
  “我亦不甚知晓,”谢景摇头说罢,见顾云容要放下帘子,又忙道,“不过灾民已开始往本县疏导,我约略知晓路况,我给你们带路。”
  顾云容道了句“多谢表哥解答”。落下帘子,她转向徐氏:“表哥之言,父亲母亲拿主意便好。”言讫,坐回自己的位子,陷入思考。
  若杭州府这边有桓澈调度的话,那么倒是无虞,只盼倪宏图此举不会惹来麻烦。正好于思贤的事解决了,长安镇外头兴许是他在守着。
  顾云容暗暗叹息,国朝国大民众,就这样还在倭寇手里屡吃败仗,这里头的问题大了去了。但愿桓澈能在浙江多盘桓一阵子,大刀阔斧斩除积弊,不然倭寇这颗毒瘤还不知何时才能除掉。
  大半月之后,顾云容自顾同甫口中得知,倭寇已被打退至乍浦的滩涂附近。
  虽算是打了个胜仗,但桓澈却是在海宁县衙大发雷霆,吓得当地属官士绅伏跪满地。
  据说是因为当地乡绅因着一己之私,险致海宁县沦陷。
  顾云容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越发觉得桓澈不能离开浙江。他顶着亲王和钦差的双重身份,有头脑有魄力,再没人比他更适合来操这把刀。
  顾同甫见倭寇已被打退,便又打起了摆宴择婿的主意。徐氏也觉着这事宜早不宜迟,夫妻两个这两日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顾云容只是听之任之。她前世未留意过她的其余表兄,若这回能发现个合适的倒也好。
  眼下正值梅雨季,外头的天不是正在下雨就是准备下雨,太阳极少露脸。顾云容头先因着杭州府城戒严,近一月都没出过门,思及回头定亲了说不得出门更加不易,于是她趁着徐氏带着丫鬟忍冬出去采买胭脂水粉的机会,央徐氏将她一并带上。
  顾家住的巷子附近就有一溜铺子,因此一行人俱是步行。
  由于外头到处都是积水,不能太讲究,顾云容便穿了一双旧的高底绣花靴出来踏水。她一头与徐氏笑着说话,一头步子轻快地慢慢挑拣物件。
  然而出了胭脂铺子不多远,她就忽地停了步。
  徐氏诧异问她怎么了,她僵了须臾,哭丧着脸道:“我的……鞋子似乎坏了。”
  她这双鞋子穿了两三年,旧得都已有些褪色,但因鞋底是木制的,结实耐穿,江南又雨水多,她便习惯踏着这双鞋出来踩水,谁想到今日这靴子的鞋底竟脱了小半边……
  她左边那只靴子的后半边已经脱开了,她只要一抬脚走路,后半边鞋底就会一掉一掉的……
  她的裙幅又不够长,根本无法遮挡住。
  徐氏明了了状况之后,忖量一回,交代忍冬回家去,让小厮将骡子套上,驾车来接,她们就在原地等着。
  忍冬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忍冬前脚才走,天上便又飘起了雨。徐氏手里只有一把伞,其余两把让忍冬顺手带走了,谁知道竟这么巧。
  雨势越来越大,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徐氏无奈之下只好搀着女儿到商铺屋檐下避雨。
  握雾无意间瞥见这一幕,小声对一旁的拏云道:“你看那是不是顾姑娘?”隔着雨幕看不真切,他也不能确定。
  拏云仔细瞧了片刻,扬声道:“还真是顾姑娘,一旁那位看着像是顾家夫人。”
  握雾捂了捂耳朵,正想说你喊那么大声作甚,就见自家殿下目光转了过来。
  夏日的阵雨暴成瓢泼之势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雨借风势,伞有同于无,顾云容的衣裙霎时淋湿,母女两个预备入店避雨,但门口的伙计好像不答应。
  桓澈盯着看了少顷,忽道:“先前那件事若论起功来,那顾家幺女也有一份,眼下倒可给她行个方便,算是酬答。”
  拏云深以为然:“公子英明!”心里却道,想请人过来还非要拐个弯。
  顾云容竭力撑伞遮挡风雨,正自瑟瑟,一抬头就见撑伞而来的握雾来邀她们去斜对面的茶馆避雨。
  顾云容循着他所指看去,虽则雨大看不真切,但她勉强认出了这是她家附近一家大茶肆,出了名的高雅去处。
  这地方是不会让她们这样一身狼狈的客人入内的,何况顾云容并不想跟桓澈打照面。
  握雾仿似根本未听到顾云容母女的推辞,不知打哪里叫来了两个女子帮忙,一路连搀带架将她们拉到了茶肆门口。
  顾云容因着鞋子的缘故,有苦说不出。正好有伙计上来阻拦,说是她们鞋上沾着泥水,衣缘也往下淌水,入内会弄脏地面。
  她刚要顺势告辞,左右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谁知握雾一把挥开那伙计,看也不看,便将一个茄袋甩手扔给了一旁管事模样的堂官,带着顾云容等人呼啸而去。
  那堂官直至几个人影消失才回神。打开茄袋一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整整十两的二七宝银,成色比细丝纹银都要高!不仅如此,连那装着银子的茄袋也是上好的南京紵缎制成的,上头那花样的绣法他见都没见过。
  观者皆抽气不已。
  顾云容问过才知,那两个将她们搀来的女子是桓澈命握雾临时寻来的,俱是茶肆里专司唱曲儿的。两女与几个伙计一道忙活着,给她们母女两个搬来了熏炉,烘干了衣裳,这便出去复命去了。
  等雅间里的闲杂人等退出去后,徐氏便开始审问顾云容是谁帮她们解围。
  顾云容对于桓澈的举动也颇为费解,但不论如何,在桓澈首肯之前她不能擅自暴露他的身份,所以她只是说兴许是家中哪门远房亲戚,只是人家记得她们,她们不记得人家。
  等两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被引去拜见桓澈。
  顾云容头先以为就要那么湿着去见桓澈,她穿得单薄,雨水洇湿了胸前那一块衣料,她方才几乎一直抱着胸。要就那样站在桓澈跟前,以他那个目力,怕是连她内里穿了什么颜色的抹胸都一目了然……还好把衣裳烘干了。
  但她不好管人借鞋子,便只好硬着头皮穿着那双坏掉的绣花靴入内。
  桓澈听见外头的动静,竟然感到心底有不可抑制的雀跃涌动。
  虽然算起来没几日,但他感到仿佛已经阔别许久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头望去。
  入目就瞧见一月未见的少女深深埋首,一步一蹭地挪到距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然后就长在那里一样,死活不肯再往前挪,看也不看他,在徐氏叙礼后,僵硬地屈身行礼道了万福。
  桓澈明显感受到了她言行之中的疏离。
  他甚至觉得她在有意躲着他。
  他可是清楚记得,顾同甫还没被放出来那会儿,她胆子大得很,屡屡偷觑他不说,还跑来探病,连他斗纸鸢输了,她都会跑上来温声软语地安抚他。
  这才过去几日,她对他的态度就大不同了。
  他瞬间觉得满腔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
  一种十分微妙的失落受挫感。
  桓澈在她莹白细嫩的脖颈上盯了一下,骤然按下茶盏。
  那“咚”的一声在静谧的室内有些扎耳。拏云与握雾互看一眼,殿下这是生气了?
  桓澈起身客气还礼,命人给徐氏母女看座。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揖礼,由他做来,便如流水行云,遍身风流。偏他容色端雅,举动贵介,不过一个基本礼节,徐氏竟觉自己生受不起,
  她端量桓澈一回,又环视周遭,越发摸不着头脑。
  这家茶肆她只零星来过一两回,寻常只去左近那些小茶馆。这家茶肆四时卖奇茶异汤,雅间里插时新花卉,悬名人字画,来此的客人多是出手阔绰的主儿,眼前这个少年衣着虽不张扬,但那穿的戴的怎么看也不是平常人用得起的,还有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一般百姓家里可教养不出这般的雅人深致。
  顾家何时有这样的亲戚?只有一个沾些亲故的沈家勉强能有这般派头。
  徐氏心头一震,她听说沈家的人前阵子来了浙江……
  徐氏委婉询问桓澈身份,并再三对于他的援手表示感谢。桓澈却是有些神思不属,只道是就手儿行个方便而已,不必知晓他的身份。
  顾云容在一旁如坐针毡。她急等着回家更衣换鞋,可徐氏此刻倒仿似无甚还家的意思,竟是与桓澈谈起天来。
  顾云容接连朝徐氏打眼色,可眼看着徐氏要转过脸了,桓澈就挑起一句话拉走徐氏的注意力。每次皆是如此,顾云容简直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顾云容使眼色使到抽筋都没能唤起徐氏的注意,又见徐氏似乎对桓澈印象颇好,咬牙暗诽长得好就是沾光,只要愿意,随时随地都能成为妇女之友。
  徐氏说话间感到一阵凉风夹着雨点灌入,忍不住看了雅间的窗子一眼。其实自打她进来就想问为何不关窗,难道下雨开窗是近来时兴的什么雅事?
  桓澈暗暗瞥了顾云容几眼,却见她目不斜视,根本不往他这里看,正莫名气闷,听见徐氏后头的话,忽而转头:“夫人说,顾大人不日将治酒宴客庆贺平反昭雪?”
 
 
第十七章 
  徐氏不知桓澈为何会忽出此言,怔了一下,点头道是。
  顾云容倒并未在意,桓澈这不过是在转移徐氏的注意。她暗暗朝窗牖看了一眼,眸光微动。
  看来他的状况并未改善。这雅间不算小,人也不算少,外面还下着雨,但他仍坚持开着窗。
  据说有人陪伴可缓解症状,所以她前世甚至曾想过,他每晚都来找她会不会是为了睡个安稳觉。但这猜测显然不能成立。
  一来他只要跟从前一样布置卧房,入眠不成问题,二来找谁陪不是陪,何必非要来找她,横竖想陪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三来,他多数夜晚都会与她云雨,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顾云容低头。她觉得即便太子知晓了他七弟的弱点,也斗他不过。
  顾云容迟迟未能等来顾家驾车来接的小厮,心里火急火燎的。好在千盼万盼,终于盼到风停雨住,但徐氏仍在与桓澈叙话,桓澈也似乎并无送客之意。
  正此时,有伙计来报说顾家的下人寻来了。顾云容如蒙大赦,忙低声与徐氏说快些还家。
  桓澈耳力极好,顾云容的小声耳语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耳中。他瞧着她那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模样,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茶盏里碧澄澄的茶汤,不紧不慢道:“我与二位一道下去。”
  声音四平八稳,但握雾与拏云都听出了殿下语气里压抑着的不悦。
  顾云容不知桓澈是否有意,出了雅间后他就走到了她后面,她有意停下来想等他走过去,谁知他也停了下来。
  他见她看过来,竟还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面上喜怒难辨:“还要多谢上回顾姑娘带我去马头娘庙。”
  顾云容恍然大悟,原来他今次帮忙是因为那件事。如此看来,他应当确实查到了沈家的走私行径,不知他是否会借此对付太子。
  但她不能表露出自己懂了,按说她是不该知道这些的。可她又怕自己扮困惑扮得不像,瞒不过他的眼睛,便只好低头不语。
  她思及自己坏掉的鞋子,面色涨红,支支吾吾地请桓澈先行,但桓澈仿佛根本未看出她神色的异常,岿然不动。
  顾云容暗暗咬牙,她好歹也给他当过向导、买过杨梅,就算看出她鞋子坏了,是否好歹也放她一马!
  她狠狠绞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把心一横,朝桓澈屈身一礼,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往扶梯走去。
  不就是被他看到窘态么,横竖也不在意他如何想她,看见了又如何!他自己不想暴露身份,那纵是失仪也怪不到她头上!
  顾云容挺直脊背,目光倏然锐利。
  她前世在桓澈面前向来小心翼翼。唯恐她妆容有瑕被他看到,唯恐她做的小玩意儿不合他意被他嫌弃,唯恐去寻他的时机不对遭他厌恶,如此等等,镇日瞻前顾后,诚惶诚恐。
  她起先以为她是患得患失,但后来发现连患得患失都不是,因为她从未真正得到过。她不过是贪心,是痴心妄想!她凭甚认为一个冷心了一二十年的人会对她动心?
  明明他根本不在意她施何妆容,做何饰物,寻他何意,她的那些小心翼翼何其可笑!可惜她从前总是不愿放弃。
  如今她终于可以彻底放弃,真是遍体畅快!
  桓澈见她神色奇异,眼神又忽烂烂如岩下电,倒有些意外。他听她步声有异,目光下移,这才看到她那一掉一掉的木制靴底。
  拏云只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转回目光。似他家殿下这般难为人家小姑娘的,要能娶上媳妇,那得感谢祖上积德。
  桓澈有一瞬竟有些无措。他一心都在思量着顾云容的态度,跟徐氏说话时其实也是心不在焉的,并未留意到她鞋子的问题,何谈为难。
  方才特意慢行一步也是想看看她可有什么话与他说,就这样放她走,他总是不甘的。
  但瞧她方才的神态举止,说不得是误会他有意刁难,恼上他了。
  桓澈望着她隐没在扶梯之间的身影,居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他心头涌上一股冲上去跟她解释的冲动,但思及她方才的态度,他又有些迷惘无力。
  他还是不懂她为何对他态度大变。他觉着他应该没有看错,她应当是喜欢他的。
  到得茶肆门口,顾云容未及上车,就忽闻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传来。她甫一转头,便看到一身着石青袍子的男子领着几个小厮急慌慌跑到桓澈跟前,又是作揖又是哈腰,口称要请桓澈喝茶,又再三赔笑说事皆误会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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