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疯了,上辈子与她做了小半年夫妻都没喜欢上她的人,今生与她的的相处时光尚不及前世的十分之一,竟然说喜欢她?
顾云容真的禁不住对眼前人的芯子产生了怀疑。
这家伙的身体莫非也易主了?
她顾不上许多,踉跄着跑去关窗户。
但她尚未将窗扉阖上,桓澈便疾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屋里闷,莫要关窗。”
顾云容一转头,就对上了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
她缓缓收回了手。
是桓澈本人了。
他方才冲过来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目光的闪躲也不像是能瞬间装出来的。
那这就真的玄幻了。
顾云容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她看着这样的桓澈竟然有些害怕。
顾云容一再表示要缓一缓,但桓澈认为她不过是在逃避,两人拉扯追躲之间,顾云容出了房门。
桓澈见她扶着船舷吹风喘息,一步一步靠过去:“莫要站在那里,仔细风浪骤大,舟船不稳……”
他话未落音,寂静的水面上突然一股巨风平波而起,他们所处的是画舫的末端,动荡颇大,风浪狂袭下,顾云容来不及退后,脚下失衡,身体一偏,竟是要往江中栽倒。
桓澈一惊,离弦之箭一样冲上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半个身子已经倾斜下去的顾云容,奋力一扯,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一串举动下来快如惊雷,不过眨眼的工夫。
顾云容也是吓得不轻,这江水深得很,又伴有大风,若是她当真掉下去,即便有人当即跳下去救她,怕也是凶险。
可方才还无风无浪的,船舷也足够高,她会一瞬间就失去了平衡,大约也跟她此刻头脑晕乎有关。
她大喘了几回才缓过来,一回魂就发现自己还趴在他怀里。
桓澈发觉她浑身瑟瑟,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是害怕还是冷?你穿得这样单薄,仔细着凉。”
顾云容咬牙,你要是不大半夜跑来发疯,我何至于出来,本来就打算睡了,当然穿得单薄!
桓澈把顾云容放到床上,又将床上锦衾为她披好,这才道:“今晚之事不要向旁人提起。我所说的那些话,你再仔细想一想,想好了来与我说。”
顾云容只是不住点头,只想让他赶紧走。
房门掩上,顾云容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她今晚所受的冲击太大,脑子都是糊的。
翌日,顾云容起床盥洗后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一整日都不怎么出来。
晚间她去徐氏那里坐了一会儿,便回房躺下了。
约莫戌时左右,桓澈再度过来。
顾云容这回将他让到了屋内,首先对他从前的帮助表示了感谢,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她不接受他昨晚说的事。
桓澈一顿,问道:“可以说说缘由么?”
“不可以。”
“那么那件事我可是说对了,你究竟是否属意于我?”
“随殿下怎么想,”顾云容轻笑,“时辰不早了,殿下请回。”
桓澈默立少刻,询问可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顾云容脱口道。
他又立了片刻,沉叹一声:“那你送我一样物件让我当个念想吧,送完我便走——不拘价钱,送什么都成。”
顾云容随手从书里抽出一枚枫叶书签,拿到他眼前:“殿下看这个成么?我自己做的。”
桓澈小心接过,端详一回,嗟赞书签做得漂亮,随即当真依言转身告辞。
这件几乎荒诞的事似乎就此揭过了,但顾云容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他的态度转变得似乎有些突兀,之前还一直磨着跟她掰扯,眼下却拿了一枚书签就走了。
桓澈回房后,将拏云叫了进来。
“桂榜何时放出?”
乡试之榜名桂榜,因放榜之时正逢桂子飘香的时节,故名。
拏云答道:“此番因着倭寇突袭,浙江秋闱放榜延后,桂榜约莫半月后才能放出。”随即想起顾嘉彦似乎也参加了今年的乡试,心中一惊。
殿下这是打算给未来大舅子开后门?
“你速去着人留意着,看顾嘉彦是否中举,得信儿后报与我知道。”
拏云躬身应是。他见殿下神思不属,很是纳罕。
殿下不是刚打顾姑娘那里回来么?怎么瞧着不太高兴?难道是那事没成?
思及此,他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旁的姑且不论,单说殿下那张脸已是世间难寻,就算顾姑娘看在这个份上也没道理这样干脆地拒绝。
桓澈也是百思不解,她怎么就吓得坐地上了呢,明明他说的时候还挺含蓄的。
他原忖着之前事情一直僵着是因为他不够主动,结果如今他主动了,顾云容却吓得不轻。
含蓄也不行,主动也不对,风花雪月什么的果然比尔虞我诈费劲多了。
出来之后,拏云迎头撞见握雾,便一把拽住,警告说最近在殿下身边说话做事当心些,殿下跟顾姑娘的事很可能没成,殿下怕是又要变得跟前阵子一样阴晴不定了。
握雾也是震惊不已:“竟是没成?那殿下接下来要如何?”
拏云沉着脸道:“谁晓得。要是六殿下在,兴许能给殿下一些点拨。在这上头,六殿下可是行家里手……只盼此间之事早日了结,早日回京。”
桓澈走后,顾云容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帐顶。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大约是桓澈在后来的三年里经历了更多的倾轧杀伐,上辈子的他性情比现在更冷。
她犹记得有一回她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饭菜,怕他嫌弃她的手艺,她还特意提前一月做了练习,又是专挑他爱吃的菜做的,但临了他还是不领情。
她当时兴致勃勃地将他叫过去,让他坐下。他原本倒也没说什么,但她给他布菜时,他对着她看了须臾,忽然就开口道:“往后不要再做这些了。”
她手上一顿,又勉强笑道:‘殿下不妨尝一尝,妾身自觉滋味尚可。’
“我说不要做便不要做,下回你再做我也不会吃。”
“那殿下是说这次会吃?”
他微微偏头:“这次的我姑且尝几口。”
她想到他素日忙碌,怕他一会儿又没了空闲,忙命丫头去将自己做的一副护膝取来。
她从前没做过这种男子用的物件,手生得很,没把握好尺寸,把束带做德太长了,所以交给他时有点不好意思。
他将那一对式样古怪的护膝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少顷,扯住那两根长长的束带看向她:“这是做什么的?上吊?”
顾云容暗诽带子这么细,你这么大只,要吊死你也不用这个,至少也得换成麻绳。但她嘴上可不敢这样说,只是红着脸催他试试。
他盯着她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不是一早就说了么?不要再做这些了,你觉得我只是不让你做香囊茄袋,不包括护膝?”
她低着头,心头滋味难言。
她是看秋日将临,暑气渐消,这便特地给他做了护膝。
没想到还是被嫌弃了。
顾云容回神,紧紧捏着被角。
不要说她本身就对桓澈跑来跟她表明心迹的行为存疑,即便他是真心求娶,她也不会感到狂喜进而一口应下。
他前世给她泼了冷水,凭什么他一回头她就要答应。道理她都懂,但她心里是有气的。
徐氏这两日总是忐忑不已。三年一次的乡试,儿子这是第二回 考了,还不知是否能中。她本想等放榜了再走,但浙江今年因倭患延迟了放榜,彦哥儿不让他们因此一直耗着,他们便先行一步,让彦哥儿回头写信告诉他们结果。
顾云容希望兄长这回乡试的结果能比前世好。
前世兄长因为父亲迟迟不能洗刷冤屈而耽误了学业,今生情况有所好转,不知结果是否会好一些。
桓澈之后没有再来找顾云容,但他似乎临时有什么急事,第二日便带着拏云先走了,画舫这边由握雾支应。
一路无风无浪,畅通无阻。
握雾照着桓澈的交代,到了徽州地界,才让顾家一行人下船。随后看着顾家众人换乘上雇佣的栈船才返航。
顾云容总觉握雾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方才还有护送他们到家的意思,又再三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不过既然如今已经快到外祖家了,她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次日晚,握雾便回到了听枫小筑。他嫌水路太慢,后来直接将画舫丢给手下,自己骑马一路疾驰回来。
桓澈正在书房收拾文书,见握雾忽然归来,又神色匆匆,沉声问他可是出了何事。
“殿下,属下察觉有人跟踪画舫,后来顾家人下船后,那两只在后头跟踪的小苍船也掉头了,不知是冲着咱们来的,还是冲着顾家人来的。属下已命人去搜寻那只小苍船,一有消息即刻报与殿下知道。”
桓澈目光扫向桌上的舆图。
他二皇兄荣王的封地就在这附近。明年年初就是他父皇的六十大寿,届时已就藩的几个皇兄都会赴京,自然也包括荣王。
亲王就藩后不得擅离封地,但荣王每年都会以为父皇搜寻寿礼为由离开封地半个月,倒也每次都能让他寻见令父皇开怀的礼物。不过荣王会把最好的礼物交给太子,由太子去父皇面前卖好。
荣王是太子一系的人,这几乎是皇室公开的秘密。但他总是心存怀疑,荣王虽则母族无势,但心机谋算并不比太子差,其实不需要站队。
除非,荣王是操着另一份心。
桓澈冷笑,能盯上他的就那么几路人,其实也好查。
真正不好办的怕是顾云容那件事。
乡试放榜后,才安顿下来不多时的徐氏等人就收到了顾嘉彦的来信。
信上说他的名次比较靠后,但好歹是中了。只他火候未到,不敢贸然下场考春闱,怕中不了进士反得个同进士。恰有贵人说要引荐他去京师的书院读书,他便修书询问父亲母亲的意思。
这简直是好事成双。
顾同甫夫妻两个喜不自禁,但对于儿子信上说的贵人很是好奇。顾同甫见妻儿这边安顿得差不多了,便返程回了钱塘县。
不久,顾同甫来信说他们婉言拒了那贵人的好意,没让彦哥儿赴京。徐氏拿着信给顾云容姐妹两个看,问她们觉得这引荐顾嘉彦的贵人是谁。
顾云容不语。
管他是谁,反正父兄没答应。而且她已经到了徽州,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桓澈身为皇子,是个精于算计的性子,她还是不能相信桓澈在与她谋面不多的情况下会真心喜欢她,冷静下来之后,她更是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若非她自觉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她真怀疑这是个什么阴谋。
一晃半月过去。
顾云容的生活简单而又规律,外祖家的人都待她极好,她也几乎已经将桓澈那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的外祖徐山也是个读书人出身,只是科举上头没有天分,后来便没有继续考下去。但老来还是保持着读书人的习性,喜欢以文会友,喜欢泡茶馆听人说书。徐山和蔼可亲又风趣幽默,顾云容很喜欢听他说故事。
这日,顾云容听说徐山打茶馆回来,便又跑去问他今日听了什么本子。
徐山面上却并无一丝笑意。他慢慢在桌旁坐下,长叹一声:“我今日听书时,听说了一个消息。”
“衡王殿下,就是年初赴浙江处置你父亲那桩案子的那位王爷,前几日在与倭寇的鏖战中负伤,如今伤势沉重,药石无灵,慌得新任巡抚遍寻名医,可还是无济于事。听说省里几位主事的大员如今愁得了不得,已给圣上递上急奏,请太医来试上一试。眼下外头都在议论此事。”
第二十三章
徐山沉声叹道:“我头先听你父亲那话的意思,当时状况实是凶险,那位王爷能秉公处置,想来着实不易。他抵浙后,不仅给你父亲和于思贤平了反,还几番打退倭寇,这半年以来,浙江倭患有所缓解,倒有他大半功劳。”
“可惜年纪轻轻就遭此大劫,若是熬不过去……那可是百姓之损。”
顾云容听得一愣,跟着打断外祖的话:“天潢贵胄的事咱们管不着,外公您也不必忧心这些。”
桓澈南下时应当带有大夫以备万一,而且那群大小官吏纵然倾尽整个浙江的人力财力也会想法子将桓澈救回来的。桓澈身体底子好,身份又尊贵,不可能跑在前面冲锋陷阵,即便受伤也不会是什么重伤,死不了。传言应当是夸大其词。
徐山唏嘘一阵,话锋一转:“我听你母亲说了谢家退婚之事。你父亲如今也算是发达了,彦哥儿又中了举,顾家这就算是起来了,不像从前那样任人拿捏。再者,你生得这般样貌,不愁寻不见好人家。”
“外公这里也认得几个知交,家中子弟也有几个到了说亲年纪的,我与你母亲提了一提,你母亲觉着有几个不错,打算回头让你相看相看。”徐山看着顾云容道。
顾云容低头装羞。
她对她的婚姻没多少憧憬,夫君跟公婆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
晚来用罢饭,徐氏便将她叫去,与她说明日要来一个后生,让她在暗中看看合不合意。
顾云容点头答应,并表示要去休息了。
徐氏想到外头都在说衡王重伤不治之事,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
顾云容回房的路上,揣着满腹心事,走得极慢,又往后院种的几棵果树那里转了一圈才回去。
她在妆台前静坐片刻,打算去挑选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才低下头去,就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她心下一惊,扔了妆奁便要跑,却见眼前倏然闪出一道人影。
顾云容下意识后撤一步,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后便沉下脸来:“殿下身边的护卫难道都是宵小之辈?”
拏云心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这大冷天的,我蹲房顶上险些冻得粘上面。
拏云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直挺挺跪下:“想来姑娘也听闻了殿下重伤之事。殿下此番伤势沉重,眼看着就……就不好了。殿下如今就想见您一见,不管您对殿下有何成见,都请好歹去看上一眼……姑娘千万发发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