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王妃也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恭敬而已,除非有背后的亲王授意,不然不会刻意亲近冯皇后。何况她们并不知冯皇后眼下是否还想让蕲王复立。
顾云容本想在走前去看看李琇云,但听说李琇云服了药已经睡下,便未去打扰,只请淮王代为转告,说她改日过来探视她。
回王府的路上,桓澈命车夫拐了个弯。眼下已近夜禁,顾云容问他往何处去。
桓澈拍拍她:“容容稍等片刻。”言罢下车。
顾云容透过侧旁悬起的帘幕往外看,但见他左右看了一圈,继而在瑞德斋前排起了队。
瑞德斋是京师一家老字号,专卖糕饼,招牌点心是薄脆与果馅儿乳饼,供不应求。
顾云容先前吃过这家的招牌手艺,也觉是实至名归。只是这家老字号几十年未拓铺面,门前久惯长队如龙,要吃点心,得排许久的队。顾云容心觉麻烦,也不想镇日使下人在寒风里站半日只为给她买点心,因此瑞德斋的东西她只是偶尔吃。
眼下将近打烊,门前人虽比白日少,但仍需排队。
桓澈身形颀长,容貌又特出,往队末一缀,即刻引来目光无数。
但他仿佛未觉,神容冽如寒风。
待快要轮到他时,排在他前面与他一人之隔的人一张口便要买空仅剩的薄脆与果馅儿乳饼。
桓澈移步上前,欲以两倍的价钱令店家卖与他。
伙计为难踟蹰的工夫,桓澈又加了一倍价钱。
那个跟桓澈抢点心的是个作小厮打扮的,见突然冒出个人来竞价,额上沁汗,忙喊了同伴来,嘀咕一阵。
须臾,随着一阵凌乱脚步声传来,一男子温厚的嗓音由远及近传来:“不知是哪位兄台要与我争饼?”
桓澈转头,但见一身着玄紫色貂鼠披风的男子领着三五从人直直而来。
施绥对着面前这个冷眉冷眼的男子打量几眼,面上神色奇异,旋笑道:“便是阁下?”
桓澈懒怠与他废话,径直道:“我出五倍的价钱,将那些点心转与我。”
施绥道:“这些点心是在下专程要买给家中小妹的,在下已为之在此等候多时。”
“十倍。”桓澈简短道。
天色已晚,他身后只排了一两个人,路上行人亦少,但两人这边闹出的动静仍是惹来不少人的驻足围观,桓澈报出价后更是爆出低呼一片。
瑞德斋店小价高,这位竟然要出十倍价钱买几袋子点心回去。
真是阔人。
施绥又将桓澈从头到脚端量一回,摇头道不成。
桓澈问如何才肯割爱。施绥思量少顷,道:“不必加价,阁下若肯答应与在下结交,在下将点心双手奉上,一文不取。”
桓澈目光清寒,不再理会他,径自抽身。
施绥看他要走,只一犹豫,亲自取了已装好的几袋点心,快步跟上。
“今日相遇是缘,兄台若不惯与人随意相交也无妨,这些便赠与兄台。”
若搁在平日里,桓澈是不会理会这等人的,但他今日特特来排队便是为了给顾云容买瑞德斋的招牌点心,能不空手回去自是最好的。
他接过点心,顺道往施绥的衣袖里甩了一锭二两的银子,掣身而去。
他的身手迅疾如雷,出手如投镖,施绥忽觉袖缘一沉,唬了一跳,以为是遭了暗算,及至低头,才发现原是对方往他衣袖里掷了一枚银锭子。
施绥抬头,看着桓澈上了马车。他还留意到那卷起的帘子内,有一张美人侧脸一闪而过。
施绥一直目送那辆马车离去。他取出那枚银锭端详许久,没发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又立了片刻,他才朝从人挥手:“打道回府。”
桓澈上车后,顾云容忙拉他坐下,取过他手里的点心,递了个手炉过去。
“太医说了让你近来少出门少见风的,”顾云容嘀咕着摸了摸他的颊额,“外头风那么冷,若是再发一回高热,仔细烧傻你。”
她方才下车唤他回来,却被他拒了,她无法,只好回车上等着。
“若是烧傻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就每日万事不理,只围着你转。”
他看顾云容要收回手,又引着她的手去摸他的双耳与手背:“这里也凉飕飕的,都是方才在外面站着时冻的。我现今还觉得有些头晕。”
顾云容闻言紧张起来,正要再探探他额头,就被他猛地倾身压在了靠背上。
“现在还是晕乎乎的,你快扶着我,”他如大猫一样瘫在她身上,懒洋洋蹭了蹭,“你可觉着我近来清减了不少?你看我眼窝都深了,下巴也尖了。你得多督促我用膳才是,这阵子没你在身侧我都吃不下东西。要是能吃上容容亲手做的饭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做多少我吃多少。”
他虽瘦,但身长,平铺开来,顾云容几乎被压断气。
她咬牙暗道,清减个鬼!近来除了吃睡就是粘人,红光满面的,不长膘就是好的!
顾云容拿拳头轻砸他,让他从她身上爬起来,他却转头亲她一下。
“我有些乏了,躺你怀里小憩片刻。”说着话,他身子一歪,趴到她腿上,勾住她的腰,当真睡了过去。
顾云容低头看怀中人的侧脸,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
她有一瞬竟觉得他是在跟她撒娇。
顾云容脑门儿几乎沁汗。
莫非当真烧出毛病来了?
顾云容神色凝重。
她好像应当试探试探。
贞元帝终究是处置了梁王妃。
虽然这件事疑点颇多。梁王妃可能妒忌李琇云有孕,但不太可能这般行事。
不过贞元帝似并未考量到这些。他将梁王一并宣去,将夫妻两个痛斥了一通,责令梁王妃去宫中奉先殿祖宗牌位前跪上两天两夜,期满之后另需禁足一月才算是领完罚。
梁王并未提出异议。
梁王妃跪满两日回府后,双膝高肿,头晕眼花,几乎是被人抬进门的。
她跟梁王哭诉自己冤枉,痛骂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害她。
梁王脸色铁青,挥退左右,冷声让她住口。
“这不过是在挑拨而已。”
梁王妃哭声一顿。
梁王烦躁道:“你以为父皇当真就认为此事是出自你之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甚。兴许是给淮王妃下黑手的人见事情有变,便调转矛头,随意挑个人栽赃,我们不过是运道不好撞上了。”
“也兴许是,我那七弟察觉有人要挑唆他跟淮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转头栽到我们身上。”
梁王妃不解:“有变就有变了,为何还要另行栽赃?”
梁王鄙夷道:“我就说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既知淮王妃那胎儿是被人阴掉的,那便是要一查到底的,总要有人来担罪,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再找一个替罪羊。”
“而且,如此一来,也可激得我跟另几个斗起来。因我不知这一出究竟是谁所为,再看那几个兄弟,便会多一份疑忌,觉着哪个都像。如此,这滩水就越发浑了。”
梁王妃一惊,这里面竟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忙问她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你老实待着便成!”梁王撂下话便走。
想想老七真是命好,非但生下来就得父亲青眼,还娶了个天仙一样的老婆。
不仅美貌,还灵慧。
他听他的王妃说了,当时冯皇后几乎要将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她竟还能冷静地跟冯皇后对峙。
比他那老婆不知强上多少。
梁王出门后,径直转去寻岷王。
几个兄弟里面,他跟这个五弟还能说上几句话。
父皇这回是以探视太后的由头让他们提前赴京的,但实质上他们抵京之后便因着接二连三的各种缘由,尚未正式偕同前去拜见太后。
拜见祖母自然是要携礼的,那么携什么礼便是一桩值得深思的事。
他见到岷王之后,寒暄一阵,即把话茬绕到了这件正事上。
岷王正在写悔罪书。
他因被御史参劾骄奢罔利,遭父亲痛斥,被勒令撰写万字悔罪书请罪,还不得使人代笔或拟稿,否则被发现字数翻倍。
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他最是憎恶文墨上头的事,憋了几日也只写了一千来字,还是偷摸让长史提点了几句。
岷王急得头发都要抓秃了,暗示梁王搭把手。
梁王面无表情慰问弟弟几句,随即又开始探问送礼之事。
岷王旁的地方不行,吃喝玩乐、人情往来最是在行。
岷王恨得又扯了一把头发:“我写不完也出不得门,你不帮我把这事办了,我一字都不会与你多言!”
梁王瞟了眼岷王那岌岌可危的发髻,想了一想,道:“我可以想法子帮你。但我还要另行问个问题——你说,咱们的七弟会对什么感兴趣?”
转入三月,韶光淡荡,天气融和。
这日,顾云容正在府内招呼着扫房驱虫,就听门房那头报说外头有人闹事。
顾云容心觉诧异,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王府门外闹事。
她仔细问了,得知是几个灾民聚众闹腾。原本这也不算什么事,王府自有护卫驱赶,但与那几个灾民一道的还有一个锦衣男子,瞧着是个官宦子弟。
那男子还递了帖子进来。顾云容一看,帖夹上面赫然写着施绥二字。
顾云容不能做主,转去询桓澈。
桓澈正在库房里面给祖母挑拣礼物。他因病已经有些时日未去探望祖母了,过几日说不得要与诸王一道入宫谒见祖母,他总不能空着手去。
他看罢顾云容送来的名帖,问她灾民闹什么。
“好像是说京畿春旱之事。”顾云容道。
京畿有好些州县,乡民遇灾入京也不足为怪。今年正旦之后雨雪确实稀少,不曾想竟是误了农时溃演成灾。
桓澈冷笑:“那来我门前闹甚,这等事不应当去寻顺天府尹么?”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名帖,攒眉道:“这名字有些耳熟,我似乎听外祖提过。莫不是施骥家的子弟?”
他打开帖夹看了内中单帖,一顿,心道果然。沉思少顷,他命一小厮出去传话,将施绥带进来。至若那几个灾民,先让握雾扣起来。
顾云容看着他手里那张名帖,微抿唇角。
他吩咐完诸般事项,回头看到顾云容神色透着些古怪,不禁奇道:“容容那是何神情?可有不妥?”
第七十章
顾云容踟蹰着道:“先不必问那许多,你且见客去。”
桓澈盯她顷刻,倒也没再追问,回身自去。
顾云容瞄了眼他的背影。
希望是她想多了。
桓澈见到人时,发现施绥竟是那日跟他争点心的人。
施绥也是一怔,忙忙施礼,连声道巧。
寒暄过后,他道明了来意。
施绥自道是行至街口时,瞧见那一群刁民嚷嚷着要找衡王,心觉不妥,怕他们生出什么事端来,这才领着过来,交给王爷处置。
“小人听闻,他们是为着京畿春旱之事前来,不知王爷可晓得个中情由?”施绥问道。
桓澈面上古井无波:“刁民闹事而已。”
施绥来之前想到桓澈闻听此事会恼怒,会惊诧,却万没料到是这么个反应。
这事往小了说确实不值一提,但往大了说,却是攸系着京畿各州县今年的安稳以及夏秋粮税征收。
何况,还跟衡王自身相关。他难道就不怕皇帝知晓此事之后,对他下甚不利考语?
施绥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丝毫不露。他说罢事情,却并不作辞,反而东一句西一句说起了旁的事,竟是摆起了长谈的架势。
桓澈起先微攒眉尖,继而不知想到了甚,容色复常,坐着喝茶听他扯。
待到隅中时分,施绥仍无休止之意,立在正堂外面的拏云毫不怀疑若是殿下提出在此摆膳,施绥会凑上来蹭一顿饭。
桓澈心里念着顾云容,已是不耐,命人送客。
施绥只好起身,再三客套后,便道明日他跟几个世家子弟相约出城骑猎,委婉探问桓澈可否同行。
桓澈只道没工夫,吩咐小厮将施绥领出去,回身径去。
顾云容坐在桌前等了约莫一刻钟,见桓澈迟迟不来,心里打鼓。
已而,桓澈终于过来。顾云容看他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心觉诧异,问他是否下半晌不打算出门了。
桓澈点头“嗯”了声,又奇道:“为何我一定要出门?我这阵子不都在府内待着么?”
顾云容心道就是因为你在府里待得太多了才奇怪。
顾云容问他下半晌预备作甚,就见他倾身道:“做甚都好,但凡跟你一道便好。”
这阵子他总说这样的话,但顾云容仍是不太习惯。
她问起他跟施绥的会面,他漫不经心道:“我原以为他道完事情不肯走是要为施骥带几句话,我想看看算上前次,施骥两次着小辈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不曾想他只是东鳞西爪地说些市坊之间的趣谈。末了到饭点儿也不肯停下,我只好下了逐客令。”
他话锋一转:“容容方才那般神情究竟为何?”
顾云容低低一咳:“殿下可知……契弟契儿这些勾当?”
桓澈一顿,点头:“知道。这不是起于海寇的么?”
他命侍立的丫鬟暂且退下:“我闻有空寂好淫之夫,常以多金购娶姿首韶秀之少年,与之成就衾裯之欢。出海多禁妇在舟中,海寇多以为有女随航易遭覆溺,遂以男宠泄欲。我在两浙时,这等事上头听说过不少。”
他继续道:“福建那面海贸繁盛,开化得多,男风尤重。据闻内中不少都已得双方长辈默许。但成了契兄弟也仍会娶妻绵延子嗣,有些契弟的娶妻花销还是由契兄所出。”
顾云容慢慢咽下一口甜汤:“你知道得还挺多……”
“这是自然。既是起于海寇,说不得宗承就有这嗜好,”他适时提上一嘴,“他平日在海上行走,船上又都是男人……你想想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