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谢怡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争的。不过王爷定要与你同来,莫非是也向佛?”
  “他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说他欲借着浴佛节,祈与我结来世之缘。我说自己在家煮些黄豆互相分着吃了也是一样,但他定要往庙里。往庙里就往庙里,但他又偏生抽不出工夫,他要是忙到日落西山,我就不能来观法事了。他去不了,还不让我去。”
  浴佛节有舍豆结缘之俗。此间之豆为黄豆,因黄豆是圆的,圆与“缘”同音,故而以圆结缘,谓之缘豆。
  佛偈中常论前世今生,佛祖认为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前世早定,因此有今生结来世之缘的说法。
  谢怡觉着啼笑皆非,正劝她别耍小孩儿脾气,瞥眼间却是愣了一下。
  顾云容问她怎么了,她往林峦间来回扫了几眼,迷茫道:“我方才好似瞧见个熟面孔,谁知转个头就不见了。”
  “谁?”
  谢怡想了半日,摇头道:“想不起,就是觉着有些眼熟。”
  顾云容顺着谢怡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瞧见,拍拍谢怡:“约莫是看花眼了,来,我接着跟你说道王爷干的那些不讲理的事。”
  待顾云容与谢怡走远了,沈碧音才敢从树丛里钻出来。
  她如今十分敏感,方才总感到有人往她这边扫,一扭头就远远瞧见了顾云容的侧脸,吓得她立等躲了起来。
  此间空旷,顾云容与谢怡的对话几乎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耳中。
  她双手握起,欲哭无泪,心下壅塞。
  当年她都还不把顾云容放在眼里,认为顾云容不过是个卑贱的民庶之女,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不曾想,如今两人身份竟是对调。
  顾云容若是看到她如今这副穷酸模样,还指不定如何羞辱她,她唯恐顾云容折回,快步往家中返。
  仿佛后头有狼追着一样,她脚下生风,急急回了胡家村。才到了家门口,她就见曾氏疾步过来一把抓住她。
  “你赶紧拾掇拾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
  沈碧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激越全露在了脸上:“咱们往后是不是不必再住在这鬼地方了?”
  曾氏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女儿。
  说来作孽,女儿要死要活,最终还是没有嫁给吴秀才。
  女儿现下已是双十年纪,正经的好婚事大抵是寻不见了,要想不过穷日子,只能走些偏门。
  她见沈碧音简单收拾了一通就要喜滋滋跟沈兴走,突然心下不忍,一把拉住她:“要不姐儿再想想,这村里,并邻村好几户也使媒人来探过我的意思,虽然都是家底稍逊的,但胜在……”
  沈碧音使劲挣曾氏的手,直道不必,她意已决。
  曾氏眼圈红了:“其实日子清苦些也不算甚大事,咱们这几年不也熬过来了,你找个踏实肯干的,也不会过一辈子穷日子,可若是给人做小……”
  曾氏哽咽起来,已是说不下去了。
  她自己从前是世家夫人,对于妻妾之争再了解不过,她不能想象若是她从前使在那些姬妾身上的手段被旁人用在她女儿身上会如何。
  何况,她隐隐觉着她女儿约莫连个妾都做不了。以她女儿的身份与年纪来看,说不得只能成为纯粹的权贵玩物。
  曾氏思及此,悲从中来,将女儿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沈兴极是不耐,上前硬生生拉开曾氏:“当初她不肯嫁给村人时,已将利弊都与她说得一清二楚了。路都是她自己选好的,况且她窝在这村里又能有什么出息,纵嫁与秀才,也还要熬着,出去博一博也是使得的。”
  这几年的清苦侘傺不仅磨光了沈兴所有的傲气,还几乎耗尽了他对妻儿的情谊。
  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一次又一次因为几个铜板吵得不可开交后,他就转而开始专心筹谋出路。
  抛开旁的,他如今也觉着女儿若能跟了贵人也是好事。
  宁做将军妾,不做庸人妻。
  曾氏望见丈夫面上的冷漠,几乎哭断了气。
  她怎就这般命苦!
  入了永定门,沈碧音坐在逼仄的黑油皂幔马车里,将侧边帘子掩得严严实实,唯恐路上忽然碰见什么昔日熟人。
  马车一路兜兜转转,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后,终于在一座宏阔府邸的后门外停下。
  因着一路上帘幕紧掩,沈碧音也不知眼前这是谁家府上还是不过一处别院而已。
  她被人领进了门,低垂着头,到了一处敞厅外。
  紧闭的槅扇开启一扇,引路的丫鬟跟里头的人回了话,示意她入内,随即躬身退下。
  沈碧音怯怯抬眼,发现敞厅上并未挂匾额。不过她从前是世家小姐,知道父亲素日若是要见哪家来传话的小厮,都是在敞厅这种不正式的地方。
  她现在怕是连个小厮都不及。
  她跨入门槛后,听见一道沉冷男声命她将门掩上。
  她紧张至极,依言照做。
  “你祖父,原汝南侯沈章,已瘐毙狱中。”
  沈碧音才回头,正欲施礼,迎头就被男人这话砸懵了。
  她瞠目结舌,僵立原地。
  祖父竟已过世了!
  祖父是沈家的主心骨,她原还想着,等撑过这段苦难,就能把祖父从牢里捞出来,届时沈家还能东山再起,慢慢回到从前。
  男人看沈碧音愣在原地,冷声道:“到跟前来。”
  沈碧音忙趋步上前。
  男人捏住她的下巴,漫不经心道:“想不想再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沈碧音连连点头。
  男人修长手指在她下巴上与嘴唇上摩挲几下,又垂眸细细在她脸上端详一番,忽地一把抽开手,皱眉道:“你先前当真是京城排得上名号的美人?”
  沈碧音虽不知他为何正事不论,先提这一茬,但仍是不住点头:“千真万确。莫说世家女里面,纵然放眼京师,也难寻容貌胜我的……”
  她唯恐对方嫌弃她,激动起来,自称都忘了改。
  男人讥笑:“是么?那你可知燕京嫱施?”
  沈碧音一口气堵在胸口。她对施敏倒没甚敌意,但为何总是逃不开顾云容这个话头。
  “果真美人都是娇养出来的,想来穷地方待多了,再水灵的花儿也得干萎,”男人慢慢碾了碾摩挲过她肌肤的手指,“你这皮肤都糙了。跟那位比,瞧着可是差远了。”
  沈碧音深深埋头,委屈得鼻腔泛酸,根本没留意后面那两句话。
  对于姑娘来说,这等话实是伤人。
  “不过也勉强能入眼,小嘴儿瞧着倒合我意。”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出了会儿神,满面憾色,长叹一声,大手倏地一伸,压住眼前姑娘瘦弱的肩,一径将人按跪在地上。
  沈碧音跪在冰冷的花砖地面上,却半分感觉不到冷。
  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男人,双颊已经涨红如滴血,灼若火炙。
  敞厅四面槅扇全部拢严,此处又背阳,沈碧音矮身跪在男人高大身影所投下的阴影里,仿佛被晦暗整个笼罩。
  她眼睁睁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解开下裳。精细丝缎轻轻摩擦,一片阒寂中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奢绮靡靡。
  男人一掌按在她头顶,迫她仰面朝他:“先来些开胃小菜,再说正事。放心,有你伺候我的机会。”
  沈碧音又羞又怕,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即刻被男人堵上。
  顾云容回府后,将自己从寺里带回的缘豆分出一半,放到了桓澈书房案上。
  桓澈回来瞧见,犹豫着该不该去寻顾云容。
  算来,两人也不过一天多没说话,但他总觉好似过了一年那么长。
  他今日办完正事后,往淮王那里拐了一趟,不然早该回来了。
  他跟淮王说了他与顾云容闹别扭的事,问淮王觉着如何处置最妥当,他怕弄巧成拙,惹得顾云容一直不搭理他。
  结果被淮王一顿谐谑。
  然后,淮王跟他演示了一下男人如何哄媳妇。
  一人分饰两角地演示。
  随后他发现,他那六哥演女人还挺像的。
  桓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做的札记,想了一想,终是飞快折成小小的一方,做贼似地塞进衣袖里,整了衣冠,昂首挺胸出了书房。
  顾云容正坐在妆台前给自己修眉,听见外面行礼的动静,停了手上举动,回头看去。
  桓澈肃容在她近旁的绣墩上落座,在脑中将淮王今日的演示并一应殷殷嘱咐过了一番,开始背词:“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顾云容其实也就是当时觉得他这人有些霸道不论理,过了那会儿就不气了,眼下见他如此郑而重之地来跟她说道此事,倒很有些意外。
  她搁了手中小刀片:“我没生气。”
  桓澈暗暗心惊。
  六哥说女人生气后,最爱口是心非,他这句话说出来,她必定说她没生气。
  这可不就对上了么?
  桓澈继续背词:“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跟你赔礼,但希望你不要当真恼了我去……”
  “我真的没生气——我带回的那些缘豆你吃了么?”
  桓澈又是一惊。
  六哥说若是女人在男人道歉时顾左右而言他,那八成是恼到提都不愿提了。
  他低头,心里颇有些委屈,他也是想跟她一起去寺里求来世再结良缘而已,她何至于就恼成这样。
  不过,他瞧着她那神色,怎么觉着她好似一切如常,确实不似生气的模样……
  他心里打鼓,但又担心自己胡乱猜测会坏事,便仍旧按部就班来。
  他依旧扳正着一张脸,提议这几日抽工夫带她出去游春,又表示将交夏日,她的衣裳首饰也该换一茬了,他回头就请绣娘来给她裁衣,再带她去买几套头面回来。
  顾云容觉着他有些怪异,直道不必,再度问起缘豆的事。
  桓澈笑容苦涩:“容容真不肯宽宥我?我好似也没做什么……”
  顾云容奇道:“我说了,我没生气,你怎就不信?”她上前挽住他手臂,“走,咱们先去把豆子吃了。”
  若是放在平日,顾云容这般举动,自令他欣喜,但眼下他被淮王扰乱思绪,拿不准顾云容心思,却觉有些毛骨悚然。
  顾云容看他竟是往后躲了一下,松开手,瞪他一眼,嗔道:“你不去算了。”
  桓澈想了想流程,觉着她差不多该赶他走了。
  他如今左右不是,如坐针毡,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出去冷静一下。
  顾云容看他没说两句话竟然起身就走,板起小脸:“不许走!”
  桓澈被她一把按回绣墩上,却是越发无措。
  六哥只说她若赶他走,他非但不能走,还要回身抱住她使劲揩油。
  可没说她不让走怎么办。
  他趁她不备,脚尖悄悄蹭地,连人带绣墩往后撤了撤,等离她稍远,迅速低头看袖中那几页札记。
  他记性虽好,但还是觉得看上一眼更稳妥。
  顾云容见他鬼鬼祟祟的,近前低头:“你在作甚?”
  桓澈迅速藏起字条,正待试试其他词儿,春砂进来匆匆一礼,恭敬道:“王爷,有公公过来传旨,请王爷去接旨。”
 
 
第八十八章 
  桓澈原就是骑虎难下,听见这话,倒觉如释重负,即刻起身道:“我先往前头走一趟。”
  顾云容接话道:“我也去。”
  她见桓澈仿似有些为难,道:“只说是让殿下去接旨,但没说旁人不能跟从——我跟去可是有何不妥?”
  她就是心中好奇,皇帝这会儿能颁什么旨给他。
  桓澈沉默一下,道:“没甚不妥,容容想跟来就跟来吧。”
  去往前院的路上,桓澈不住暗瞟顾云容。
  他最善观人辞色、度人心思,而他左看右看都觉得顾云容的确不似还在恼他的模样,但因着他此前屡次在顾云容跟前碰壁,实无甚信心,所以如今在她一个小姑娘面前反而拿不准,不敢自作主张。
  来传旨的内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郑宝,内官第一人,可见此番来旨之正式。
  郑宝跟两人见了礼,笑眯眯道:“圣谕在此,还请殿下接着。”
  顾云容与众人一道下拜行礼后,就听郑宝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丕缵令绪,寅奉神器,遵祖宗之成宪……咨尔皇第七子,天资粹美,日表魁奇,体备温良,性全仁孝,数度解民倒悬……”
  顾云容听前面还不觉着什么,但听到后头,却是心弦骤紧,蓦地抬头。
  听这份制书这措辞的势头……怎么这么像是要册立太子?
  郑宝抑扬顿挫诵念时,暗暗掠视众人一眼,果见神色各异。
  其实他当时看到这份制书时,也是惊骇不已。不过万岁的意思并不像是众人所想的那样简单。
  “……今朕偶感微恙,虽渐平,然气体尚弱,欲调理数月,暂免视朝,特授尔监国之职,为期半年,夫慎乃德,惟忠惟孝……钦哉。”
  随着末尾二字从郑宝口中悠悠道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内心翻搅。
  桓澈行礼谢恩后,接过郑宝手中端端正正捧着的五色丝绢帛,面上非但波澜不兴,还忧色难掩。
  “敢问公公,”他对郑宝道,“父皇龙体何恙?怎生先前都未曾听说?眼下可大好了?”
  郑宝微微笑,目中满溢赞赏之色。
  监国相当于半个皇帝了,在如今诸王争破头的状况下,忽得此旨,寻常人怕会只顾着惊喜,得意忘形,而若是万岁知道,不知会作何想。
  衡王当真难得,对监国之事漠不关心,只是一心问万岁龙体如何。
  整篇圣旨洋洋洒洒千余字,但依他看,着紧处并非授予监国之权,而是那句“今朕偶感微恙”。
  郑宝自认还是有几分识人之能的,能看出衡王此举并非故作姿态——纵然真是故作姿态,做得如此真切、反应如此迅速,那也是了不得的。
  郑宝道了喜,听衡王说要入宫探病,又笑道:“万岁特地交代了,说他老人家无甚大碍,甭管是探病还是谢恩,今儿都免了,到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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