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顾云容斟酌着道:“你可曾想过,其实缓解陛下症状的最好法子就是让他停服那些所谓金丹?”
  “想过,那些本就是毒物。但父皇深信此道,不肯听劝——”他说着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缄默。
  顾云容却是看懂了他的神情。
  皇帝如今已是耳顺之年,又常年服食丹药,身体底子已坏,会否忽然倒下,实不好说。
  顾云容陷入沉默。他虽对他父亲多有恚怨,但想来还是对其深怀孺慕之情的。
  她忽然放下吃剩一半的鲜花饼,绕到他身后,从背后拥住他,倾身趴在他肩头:“不要想东想西了,你只需记住,你身后始终站着我,我永远陪你伴你,与你看日月轮转,随你历沧桑陵谷。”
  桓澈转首流眸,正对上她一双清亮眼眸。
  这话是他曾跟她说过的,只是……他说的没有这般风月意味。
  顾云容看他仍是闷闷,抱着他晃了晃:“人之一生总是起起落落起起起起的嘛,说不定很快就有好事发生。”
  贞元帝当晚也望见了流星,翌日着人前去探看,又发现流星坠地未燃尽,砸出了几个深浅不一的坑,星在坑内,尚荧荧然,烫不可近。
  这便是陨星了,凶险更甚于流星。
  贞元帝当即召齐了常在御前行走的几个道官,斋醮禳灾。
  他才交代罢,就听内侍说衡王殿下求见。
  桓澈此番是来给贞元帝送证物的。他回京之后就拟了一封奏章,大抵说了三件事。
  一是呈报战况,并特提滨海地方官怯战成风,必须严惩。
  二是此番侵袭南直隶之海寇乃何雄冒倭王之名,与武田等人勾结所组乌合之众,恳请贞元帝将恶徒罪行昭告天下,并彰官军之神勇,以显圣德之隆。
  三是犒赏三军之事乃地方官擅作主张,与他并无一丝干系。
  桓澈立在大殿之上,等着贞元帝览毕他的奏疏。
  第二条是他答应宗承的事,为他洗脱罪名。他也想背约坑宗承一回,但当时因着种种缘由,宗承救下那数千战俘后,将之暂且安置在自己的船队里,他未能将人遣送回乡。
  这拨人现在还在宗承手里攥着,宗承奸滑得很,为防他爽约,总要牢牢掌着筹码的。他为着那几千条人命,也得践诺。
  只是他不能明说,只能让他父亲下诏的时候带上一句。
  贞元帝看罢桓澈的奏疏跟证物,又听他说还有证人,缄默半晌,道:“七哥儿,你可知此事捅出来,意味着什么?”
  桓澈应是。
  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那人能够撺掇得动那些地方乡绅属官,说明手已不知在何时伸到了那里。倘无根基,谁肯听他的?
  上下勾结同样是大忌。
  贞元帝落座御案之后,语气莫测:“你这一路连打带消,几与削藩无异了。”
  桓澈道:“儿子也想粉饰太平,但儿子既知晓了,就要禀与父皇。这江山是父皇的江山,儿子不想让父皇被人蒙蔽。”
  贞元帝忽而大笑。须臾,他唤来锦衣卫指挥使邓进,命其核查桓澈所言之事。
  “朕先将话撂下,此事一旦坐实,朕必严惩不贷——朕遂了你的愿,你是否也要遂了朕的愿?”
  贞元帝跟郑宝打了个眼色,少焉,便有十来个美貌宫人鱼贯而入。
  “你前面六个兄长,个个都有姬妾,你却只得一个正室,就算你不觉得自己亏得慌,也要为子嗣计。”贞元帝说这话时,面色很是难看。
  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他造了什么业障,受了诅咒,不然为何他的孙辈这样凋敝?
  桓澈语声冷淡:“儿子与云容均无恙,子嗣早晚会有。这几个宫人,儿子一个都不会要。”
  贞元帝睨了儿子一眼:“谁说这是给你预备的?”
  桓澈一愣。
  “这几个是要赐予衡王妃的。朕观衡王妃对太后孝敬有加,便赐几个得用的宫人从旁伺候。”
  桓澈嘴角暗扯。这跟给他塞女人也无甚区别,只不过是换个说辞而已。
  “至若提起子嗣之事,是要跟你说,朕欲将首辅施骥的嫡亲孙女立为你的次妃。”
  桓澈霜色满面,连道受不起。
  “你怎不想想,朕为何忽然提及此事?你不觉得你身边助力太少了么?你的外祖虽则威望仍在,但已不主事;你的妻族虽是勋贵,但根基太浅;你的表亲里面,中用的也不多。你可想过,你将来如何镇得住场?”
  桓澈低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
  郑宝听见皇帝这话,一时愕然,看了看皇帝的面色,又忙收回视线。
  圣上这意思,莫非是要立衡王为皇储?
  桓澈忽而躬身一礼:“父皇,请恕儿子唐突,敢问,大哥的助力还少么?再论父皇,父皇当初少年登基,势单力孤,但后头还不是将朝堂上下辖制得铁桶一样?”
  贞元帝慢慢踱到桓澈跟前,直直盯他:“你这是要以朕自比了?”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在论能否镇场与襄助多寡,并无多大干系。”
  贞元帝笑得意味深长:“有无干系,你说了不算,朕说了才算。除非你能向朕证明你即便势单力孤,也能凭一己之力碾压群雄,懂么?”
  桓澈不错眼地迎视父亲的目光,蓦地笼攥双拳。
  他懂了,他父亲根本不是特特来给他塞女人的,原来是那个意思……
  一箭三雕。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多时,桓澈正容道:“儿子会证明给父亲看。”
  桓澈终究还是没有将那些宫人带走,贞元帝倒也未继续强迫。
  他看了眼儿子的背影,自言自语:“明知朕是来试探的,竟还断然推拒,还当真是个情种。只生在帝王家,情种可不是好当的。”
  歇晌之后,冯皇后暗中使人给母亲韩氏捎信,让她入宫一趟。
  她甫一见到韩氏,就与她说了贞元帝已透出了立桓澈为储的意思。
  韩氏震动不已:“合着绕来绕去,陛下还是要立那个贱……”她到底咽回了不雅的字眼,“那个郦氏的儿子?那当初何苦封他亲王。”
  冯皇后急道:“谁晓得,陛下说不得封完就后悔了。母亲,你回去后,可得跟父亲好生合计合计,若是衡王当真嗣位为帝,这宫里哪还有女儿的立足之地?”
  韩氏沉下脸来。
  当年皇帝因着郦氏险些废了她女儿,她女儿也没少给郦氏添堵,当年几乎是撕破脸皮了,衡王若为帝,会不会报复她女儿、报复冯家都很难说。
  冯皇后忽地想起一事,面色泛白:“母亲,我听闻昨夜星陨如雨,似对紫微帝星不利,母亲说,会不会是陛下发觉自己近来身子越发不济,担忧自己哪一日……这才忽兴立储的念头?”
 
 
第八十七章 
  韩氏猛地捏紧帕子。
  虽然皇帝不待见她女儿,但她并不希望皇帝出事。皇帝行事有度,纵不喜她女儿,也会给几分脸面。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局势一乱,就不知是怎样的境况了。
  冯皇后看韩氏不语,心中越发焦灼。
  她先前看皇帝在郦氏死后,并未易储,而是封年幼的桓澈为亲王——桓澈其时才不过四五岁,大可不必这么早就封王,但皇帝这般早早定了,朝堂上下皆以为是要给彼时尚是太子的蕲王吃定心丸,也是为了敲定大局。
  于是她这便放心大胆地把宝全押在了蕲王身上。又因皇帝将事做至此,她认为桓澈与皇储之位必定无缘,遂由着性子,背着皇帝时,总有意无意给桓澈脸色看,也打心眼里看不上顾云容这个半道冒出来的所谓世家女。
  她一向讲究身份体统,若非桓澈宠妻之名在外,她亦知桓澈确视顾云容如珠如宝,平日里是必要好好给顾云容立立规矩的,也少不得在其余几个妯娌面前寒碜寒碜她,免得她太过张狂得意。
  可惜她不敢。顾云容若是跑到桓澈跟前告状,桓澈再去皇帝跟前添油加醋说道一番,又是一桩麻烦。
  冯皇后忽然有些痛恨自己。蕲王说的半分不假,她这嫡母做的确实窝囊。
  韩氏宽慰女儿一番,临了,语重心长道:“你且忍着,该如何还如何,莫被陛下瞧出异样,待我回去跟你父亲计议一番。”想了一想,又压低声音道,“那头近来宣太医宣得可比素日频繁?”她看了看乾清宫的方向。
  冯皇后摇头:“没有,陛下近两月都未宣太医。女儿只是揣度着,陛下会否有甚了不得的恶疾,但为免人心惶惶,不敢在明面上寻医诊治?”
  韩氏道:“正是此理,你切要多多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岷王向是个喜玩乐、爱热闹的性子,以几个兄弟许久未曾私下聚饮为由,给在京的每一位亲王都下了帖子,但蕲王与衡王都寻了由头推拒了,赏光到场的只有荣王、梁王并淮王。
  梁王发现淮王也来了时,很是惊诧了一回。他原以为桓澈不来,淮王也不会来。
  岷王请诸王落座后,闲话间就将话茬绕到了陨星之事上,问几个兄弟对此事如何看。
  荣王道:“依我看,还是应当寻个道行高深的卜一卜,这等事不容马虎。”
  他话落,见几个亲王都朝他看来,忽觉芒刺在背。
  自打清望阁那件事之后,他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都跟从前不同,他总能从旁人眼中看出些许讥诮之意来,以至于他这阵子无缘无故地杖毙了好几个下人,府内人人自危。
  万珠清白已玷,不可能再在他府内待着,已被废,遣送到了浣衣局。只是对外的说辞是她失德,真正被废的情由也只有个别几人知晓,这几人为着皇室颜面,也不可能宣扬出去,但他还是感到所有人都听到了风声,都在嘲笑他。
  这简直是他一生都洗不掉的耻辱!
  最可恨的是,他那日强自冷静,本想借此再拉一人下水,但皇帝竟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淮王饶有兴味地暗暗端量荣王。桓澈都将清望阁之事与他说了,他现在看荣王,总觉他头顶绿油油的。
  事情出来之后,荣王几乎气疯,揪住不放,再三提醒父亲彻查到底。但父亲后来也没给出个确切答案,不知是的确什么都没查到,还是查到了却不肯道出,以免节外生枝。
  总之,不了了之。
  听闻后来常奎携礼登门道歉,被荣王使人狠揍了一顿。
  这想是气得狠了。
  但荣王再气,却也不可能将常奎一刀捅死,那毕竟是梁王妃的娘家兄弟,荣王做得过了,就是在踩梁王的面子。
  他其实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虽然桓澈并没往深处说,但他也能大致猜到,应当是荣王做了甚过分之事,甚至可能是荣王想设计以顾云容的清白来搅浑这潭水,这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还是有几分了解他七弟的,七弟向来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所以他觉着荣王这绿帽怕是戴得半分不亏。
  岷王见众人莫名缄口,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其实这回将诸位兄弟叫来,主要就是想商量此事——我寻了个专研医卜星相的天师,天师说要卜卦,不仅要夜观星象,还须要亲至御前。只是父皇总训我说我不务正业,若我到他老人家跟前举荐,不知会否再惹父皇厌烦,挨训倒不打紧,就怕父皇觉着我不着调,不肯受。”
  梁王看他一眼。
  岷王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按说这种讨好卖乖的事,岷王应当悄悄办了,眼下竟拿出来跟他们几人商量。
  岷王问诸王谁有意帮他引荐这位天师,末了笑道:“谁来举荐都是一样,但凡能禳灾便是好的。”
  岷王等了片刻,见无人接茬儿,摸摸鼻子:“诸位若都不肯接下,那我只好冒险试试……”
  荣王忽道:“要不我回去问问大哥,大哥原就信星相之流,还能顺道看看那天师是否当真靠谱。”
  岷王笑道:“这敢情好。”
  散席后,荣王与淮王先行离开。
  往大门去的路上,荣王与淮王并行,不断言语试探。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皇室能有什么货真价实的手足情,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相残杀的都不在少数,何况是淮王跟桓澈这样不打一个娘胎里面出来的。
  他认为淮王与桓澈交好,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淮王此人城府极深,不过以此为遮掩,令众人对他放松警惕。二则是,他认为最后嗣位的人会是桓澈,所以提前巴结。
  荣王试探半晌,也没瞧出究竟是哪种。
  到得门口,淮王显是不耐,拒了荣王过府一叙之请,径上马车,飘然而去。
  荣王对着淮王离去的方向盯了片刻,也上了自家马车。
  梁王留下来单独跟岷王说话。
  他说桓澈前日与他说话时,言语之间暗示荣王原是想让桓澈与他们两个斗起来的,但最后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岷王翻个白眼:“二哥若真是打着这个算盘,那怕是要白忙活了,我自小就怕七弟,小时候他不知道揍过我多少回,如今巴结七弟还来不及……”
  梁王不错眼看着他:“你跟我交个底,你这回弄个天师出来,是要打什么主意?”
  浴佛节这日,顾云容与谢怡相约一道去寺里。
  她本想把李琇云一并邀上,但李琇云正逢小日子,身上不爽利,她只好作罢。
  因着她的身份,谢怡自打见到她就万分拘谨,后头才慢慢松泛一些。
  法事毕,谢怡以为顾云容会回王府,谁知她提出跟她一道往左近庙会逛逛。
  谢怡观她言辞片刻,问她可是跟殿下闹了别扭了。
  顾云容一顿:“表姐怎知?”
  谢怡深觉不可思议:“竟然真是?兜兜为何跟殿下置气?”
  大约是出身所限,也大约是顾同甫当年入狱之事给了她极大触动,在她看来,强权之下,弱者皆是蝼蚁。若是她嫁入皇家,怕是要镇日提心吊胆,但顾云容竟然敢跟王爷置气。
  “夫妻哪有不别嘴的,”顾云容轻哼一声,“他先前跟我说今日要随我过来,但临了有事,就非要我等着他,说到黄昏时候再出门。我嫌晚,不肯依,这便自己提前约了人,他就生了气。我们两个已经一天多没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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