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声门响,坐在院子里抓羊拐的小丫头暖暖立刻看过来。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她不安的说道,就要跑过来搀扶。
这是郭怀春特意分给薛家母子用的小丫头,原本要给的仆从很多,但薛母并没有要,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要维持尊严,最终只收下一个小丫头,权作跑腿传话。
母子二人在郭府吃穿有靠,也没什么操劳的。
这个小丫头今年八岁,人小伶俐,这两日在床前端茶倒水喂药周道,丝毫没有偷懒耍滑,薛青很满意。
她没有拒绝暖暖的搀扶。
“我没事了,闷的有些发霉,出去走走。”她说道。
醒来已经四天了,薛青能下地走动了活动自如了,只是还没出过门。
自从她醒了后郭家的各房派人来探视一轮表达了心意后,也没有人再来了,倒也清净。
“那少爷别走远。”暖暖说道,想了想,“我们去小花园,只是没什么好玩的。”
小花园自然是郭家大宅的小花园,就在北阁楼下,偏僻又小,郭家大宅里的人基本不来这里。
薛青抚了抚暖暖的头说了声好,她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想想事情..总在这个屋子里想也有些闷。
这个小花园的确小,不过修葺的很精美,暖暖将一丛花木中的青石上铺了垫子,扶着薛青坐下。
薛青便摆手让她自去玩耍,暖暖也没有客气,或许是尚未被教导怎么做侍婢,或许内心也并没有把薛家母子当正经主子看待,小丫头说了句少爷有事你叫我就颠颠的到一边蹲着继续玩抓羊拐了。
初春的风吹来有些寒意,也让人清醒,尤其是这空气很是清新,虽然花木尚未新芽,但茂密的枝桠将她围起来,有着别样的安宁。
薛青深深吸口气,又轻叹口气。
虽然很不情愿,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也得面对现实想想该怎么过。
首先必须解决与郭小姐的亲事,纵然崔氏说的千般难也不是去耽搁一个女子的理由。
至于郭家就此不能寄居也没关系,人总要靠自己的。
只是该做些什么营生呢?
薛青眉头拧紧,她学的营生在这里还真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而且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正好过别样的人生。
女子在古代有什么营生能做?好像不太方便...
想到这里她又一挑眉,低头打量自己,现在她不是女子啊,她是男子。
这事就好办了,大不了装一辈子男人,她也不是做不到,只要不结婚就行了....反正她也没想在古代要结婚。
这么看来,崔氏这种荒唐倒也是好事。
薛青不由伸手啪的拍了一下腿。
“嗳,谁躲在这里。”
前方的花木丛里传出惊呼,同时有两个女子探头看过来。
薛青这也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过来,因为想事情入神,再加上花木遮挡竟然谁也没有察觉谁。
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薛青并不认得她们,但这两个女孩子认得他。
“是薛少爷啊。”其中一个说道。
薛青认得这是郭家丫头们惯常的穿着打扮...这几日在床边见到来探访的妇人们随侍的丫头不少。
薛青对她们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应答....她还不至于对一个丫头多诚惶诚恐。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互相使个眼色走开了,神态举止都有不掩饰的厌恶。
想必如今郭家上下,除了那位郭大老爷就没有人喜欢她。
那位郭大老爷喜不喜欢她也尚且存疑吧。
薛青并不以为意,已经决定一件事今日也算有所得,接下来她要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于是起身寻暖暖。
那两个丫头却并没有走远,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走开的薛青。
“看起来哪里就像要死了。”一个丫头说道神情不满,“这不是挺好的,是故意装的吧,害的子安少爷被打成那样,二夫人哭的什么似的。”
另一个丫头吸了吸鼻头,想起了自己伤心事。
“都是因为他,二夫人都顾不得我的事了。”她说道,“夫人原本答应我,会替我找个好人家的。”
“古婆子就是趁这个机会提了亲的,我听到她给宋妈妈说是你们这些丫头没有看好子安少爷,所以夫人才要把你们打发出去,那古婆子趁机给她那瘸腿儿子求了你。”先前的丫头低声说道。
那丫头顿时眼泪滚滚而下。
“阿彩姐姐,我该怎么办?”她哭道。
被唤作阿彩的忙拍着她肩头,视线落到那边扶着小丫头缓步而行的薛青身上。
因为病着的缘故,薛青穿着厚厚的冬袍,显得臃肿又寒酸...用子安少爷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滩烂泥,烂泥不仅沾上了大小姐,还连累了她们没好日子。
甩掉这样的烂泥,对于大家来说必然是大功一件。
“倒是有一个办法。”她说道,眼神闪闪,“古婆子借机对二夫人表忠心,文竹你也可以啊。”
被唤作文竹的丫头眼泪汪汪不解的看向她。
阿彩揽住她的肩头对她附耳低语,文竹的神情惊讶继而若有所思。
薛青并不知道两个小丫头在背后算计她,扶着暖暖回到家,崔氏已经回来了,又带回来一堆礼物。
她是去对前几日来探望薛青的郭家诸人道谢去了。
“二夫人三夫人她们都再三道歉。”崔氏说道,将一块布在薛青身上比量,“还说等两个少爷罚完了亲自来给你赔罪。”
薛青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知道她们说的是客气话,意思是让我出面,给大老爷说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崔氏接着说道。
倒也不是只会哭,这个妇人软弱却有着底层小民的狡猾。
薛青笑了笑,心内一动点点头。
“正该如此。”她说道,“不过母亲去说不合适,还是让我去吧。”
崔氏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不是很怕见大老爷吗?”她问道,又几分犹豫,“还是我去吧,免得你...”
露了马脚。
薛青接过她手里的布匹放下。
“这一次大老爷如此震怒,我如果不去亲自道谢,对不住他对我的看重。”她说道,“我亲自去了,主动跟郭小姐以及两个少爷们化干戈为玉帛,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将来大家更好相处。”
倒是这个道理,崔氏有些欣慰,以往薛青为人胆小怕事,连郭老爷都没敢见过几面,每日就是躲在家里,这遭了一次罪倒是懂事了。
“好,我问问吴管事,寻个方便的时候陪你去。”她说道。
薛青含笑点点头。
趁着这位郭老爷还有追忆旧人之情的新鲜感,对她们母女这荒唐事能多几分容忍,若不然时日久了,感情淡了,只余下羞怒就不好办了。
做不成亲,也别成仇,毕竟孤儿寡母的过日子不容易,多个朋友比多个仇人好。
第四章 闲谈
已经决定告诉郭怀春真相,薛青也放下了一块心事,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为出去之后做打算。
春风已经变成了剪刀,一刀一刀剪开树上的细叶。
虽然寄居在郭家,又被许诺了儿女婚事,但薛母如同所有的小民一样,时刻准备着后路,所以在这片杂居的地方替人做些浆洗缝补的营生。
看到薛青能够自理,她这几日又出门做活。
薛青已经不再卧床,在院子里坐着,一面看着暖暖抓羊拐,一面逗她说话。
“皇帝叫什么呀?”
“皇帝叫陛下。”
“今年叫什么年啊?”
“叫兔年。”
八岁的小奴婢哪里理会这些与日常生活无关的事。
“皇帝陛下的名讳又是能随便说的?薛少爷你就算住在这郭家,也是姓薛,别学了他人的粗俗门风。”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薛青看过去,见一个穿着直缀年约六十的老者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拎着药箱。
“杨大夫。”她忙起身施礼。
这便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大夫杨静昌,祖上做过御医,医术高明为人和善,在这长安城很是受人尊敬。
但适才的话里很明显对郭家不满,这个倒也跟薛青有关。
因为薛青受伤后郭怀春忧心不已,非要让杨静昌时刻守着,大夫都是看了病抓了药,余下就看天命了,哪里有守着病人的道理,又不是对方的家仆。
杨静昌这种身份的大夫当然不肯,郭怀春使了强硬的手段硬是把他留下了,虽然医者父母心,他对薛青进行了诊治,但对郭怀春可没有好脸色。
薛青自那日醒来后,就主动请杨大夫回去,言语客气有礼貌恭维,这让杨大夫对他印象不错。
今日是复诊的日子。
“多谢大夫,药我还吃着,除了外伤别的已经无碍了。”薛青说道,让暖暖搬过来小凳子。
杨大夫也没有客气坐下来,看着薛青打发暖暖出去玩,自己则随手端起小桌子上摆着的茶。
“这茶味道不对。”他说道,嗅了嗅,咦了声,“胡桃肉?”
“嘴馋了做来吃吃。”薛青笑道。
杨静昌浅浅尝了口。
“加了糖和蜜。”他说道,“还有酒,还有补骨脂。”
说罢看着薛青。
“看来薛少爷另请了名医了,老夫倒是来的打扰了。”
薛青笑了。
“杨大夫果然名医。”她说道,“只一嗅一尝就说全了方子。”
杨静昌对他这恭维不置可否,哼了声放下茶。
“并没有请其他的大夫。”薛青接着说道,“是小儿我自己做的。”
“你又不是大夫。”杨静昌皱眉,“难道我的药还不如你的高明?那你何必看大夫?”
“这是我爹当年常用的一丸。”薛青说谎随手拈来,“他当年从军伤了筋骨,得了一个仙方,常年服用壮筋骨活血脉,我这次跌伤了头便也拿来用用,并不是不信杨大夫你。”
杨静昌哦了声放下茶杯不再追问,让小童打开药箱拿出脉诊,薛青请他诊了脉,又看了头上的伤。
“虽然好多了,但体虚骨软,药...。”他说道,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茶,“接着吃吧。”
不知道说的是自己开的药还是薛青所谓的父亲留下的方药。
薛青道谢起身相送。
杨静昌看他一眼。
“今年是建兴元年。”他说道,“看来薛少爷忘记的是眼前事,旧事倒是记得。”
薛青失笑,这老大夫还挺机敏,是啊,她倒忘了薛母对这大夫说了自己跌伤头失忆了,却还能准确的说出父亲用过的丸药。
她没有再推搪解释,只是笑而不语,亲自送杨老大夫出门。
杨静昌心内也是微微惊异,这薛家少年因为郭怀春的许婚在长安城也是一个名人了,出身低微得到的评价很不好,在郭家从下人的议论中他也得知这薛少爷为人胆小怕事不成器,正符合低微出身而养成的秉性。
但自从这少爷醒了后,他与之相处半点看不出胆小怕事。
这少年说话不温不火,态度安静从容,面对自己的质问落落大方,被挑明说谎后,不慌不忙不反驳不解释,竟是一笑了之。
颇让他有些哑火,再问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薛少爷读过书?”杨静昌问道,没有拒绝薛青的相送。
一老一少慢步行走在甬路上。
薛青不知道这个薛青读过没读过,屋子里并没有笔墨纸砚,薛母说家境贫寒,说薛父是兵丁出身...
“只识得几个字。”她含笑说道。
这意思可以说没读书,也可以说谦虚,进可攻退可守。
不知道杨静昌认为是哪样,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薛少爷打算怎么办?”他忽的问道。
问出这句话杨静昌也有些后悔,说起来他们并不熟,他怎么就莫名的问出这句话了?好奇?
如今城中都知道郭家小姐为了拒婚差点将薛青害死,这将来还能成亲吗?就算父母之命不可违,薛青也必然尴尬。
但尴尬跟万贯家财富贵荣华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父亲当年救郭伯父,并不是为了图报。”薛青并没有觉得杨静昌问的唐突,认真答道,“而郭伯父如今许婚也不是为了报恩,都是好心,既然是好,两好才是好,如有一方不好,又何必强求坏了这份好?”
这少年说话太滑头,杨静昌哦了声。
“那薛少爷是不接受这门亲事了?”他干脆的问道。
“都还是顽童,谈亲事太早了。”薛青笑道。
如果断然说拒绝,外边肯定认为薛青是被威胁被吓到,那郭小姐必然得个凶悍骄纵的名声,对于古代女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郭小姐如今才十二岁,推到童言无忌孩童们之间打闹上要好一些。
杨静昌心说你还是去掉那个都字的好,分明一副别人是顽童,你是大人的样子,说话也这样的圆滑。
如果是真心不想结这门亲不贪图富贵倒还好,如果是做出的样子,只怕郭家要摆脱这少年没那么容易。
杨静昌笑了笑,以身体还未痊愈让薛青留步,带着小童出门去了。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巷子口,这片院落与郭家大宅不是一个门户,出了门就是巷子,再靠外便是热闹的大街,薛青在门口听得街上传来的喧嚣热闹她转身回来了。
这大杂院里白日人并不多,依附郭家是得个遮风避雨的居所,以及逢年过节去叩头得个赏钱,其他时候还是要去自己做营生。
薛青踩着碎石铺就的并不算平整的路走着,建兴元年,穿着打扮像是宋朝又像是明朝,似是而非,看来是架空。
真是不妙,这就失去了做先知发财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