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之间的事不能跟宗周的事相比,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一听而过,具体的并未打听,男人道:“莲塘和双桐听到消息已经去郭家了。”唤小厮,“看他们回来没。”
小厮领命去了,不多时张莲塘跟着过来了。
张老太爷道:“真的打死了?”
张莲塘对在座的长辈施礼,才道:“没有,伤的有些重,性命暂时无碍。”
张老太爷稍微松口气,道:“性命无碍就好,我老年人最见不得这少年人出事伤到哪里?”
张莲塘略停顿一刻,慢慢的抬手按在右肩头,道:“从这里刺穿了。”只一按,似乎都觉得有些疼,刺穿的滋味可想而知。
张老太爷点头道:“那伤的的确重,怎么回事呢?”
张莲塘道:“说是因为赌诗打起来的。”将先前端午节的事讲了。
在场的老爷们倒是都知道竞渡歌,只是不知道原来是这个起因。
“裴焉子两次都在场,这件事是他亲口说的。”张莲塘接着道。
张老太爷摇摇头,将折扇扔在一旁,道:“输人又输阵,柳氏这一代也不过如此了。”
“柳家怎么做?赔礼道歉了吗?”一个老爷问道。
张莲塘摇头道:“没有,柳家说是薛青痴缠,又说是他先动手的,所以态度很强硬。”
张老太爷哼了声,道:“倒是柳之翰这狂老儿能做出的事。”
一个老爷道:“伤了人反说人家痴缠这没道理吧。”
张莲塘默然一刻,道:“有的。”
嗳?老爷们有些意外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道:“其实,他们一开始不是赌诗,应该是去了双园。”
双园,在场的老爷们眼神一凝,昨晚的双园,他们竟然在?那这可不是小事了。
张老太爷也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道:“大概的确是薛青痴缠春阳的,因为薛青要春阳少爷帮忙去双园见个人,所以春阳少爷昨晚才会主动去双园,不出我所料的话,他还将薛青偷偷的带了进去。”
张家的老爷们面色惊诧不定,道:“这两个孩子也太”
且不说那是什么地方,没有允许偷偷的跑进去肯定要被责罚,宗周又出了事,这事可就不好说了,如果被官府知道,肯定要抓起来的。
张莲塘道:“薛青请春阳少爷帮忙,春阳少爷趁机要和他再赌一场诗词,于是二人才有了遇到裴焉子,再作诗的事,再然后春阳又输了,二人起了争执才如此。”
张老太爷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他们告诉你了?”
这种事目前郭柳两家打死也不会说的吧,那可是惹祸上门。
张莲塘道:“不,他们没有说,两家的大人估计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猜测,他的邻居妹妹被选上了,薛青也向我打听消息了。”将事情的原委讲来,又道,“我料到他不会就此作罢,也猜到可能会去找春阳少爷帮忙,但我以为只是递送东西什么的,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
明知道这小子不声不响其实胆子大的很,当时如果多叮嘱几句他又苦笑一下,多叮嘱几句薛青就会听吗?
张老太爷一拍扶手,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两个孩子胡闹嘛,怎么,难道还是他们杀了宗周?”
那怎么可能,其他人都笑了笑。
“只是如果有心追责,污蔑这两个孩子引了刺客什么的。”一个老爷皱眉道。
张老太爷呵了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是这么说,我们长安府人人都逃不了麻烦,毕竟这件事是发生在长安府,整个长安府,如果要怀疑,人人都能被怀疑。”
正说话,门外有管事疾步而来。
“老太爷,刺客抓住了。”他道。
抓住了?够快的,众人看向他。
“确切的说是主动现身的。”管事道,伸手指着外边,“此时就在府衙前。”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凶徒
府衙前是阔朗的大街没有树木树荫,日光下一片炙烤,日常这里很少有人聚集,当然不是因为怕热,而是府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今日此时四面八方聚拢了不少人,视线都看向府衙前的空地广场上,那里有一个男子手里举着一杆大旗,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大刀。
“出什么事了?”
“这是做什么?”
新来的民众嗡嗡询问。
“他说是昨晚的刺客凶徒。”早来一步的大声答道。
此言一出更是一阵骚动,昨晚的事虽然发生在城外,但半夜整个长安城都被搜查,民众们也都被惊动了,具体的事不清楚,只知道是很有可怕的凶徒,这就是凶徒?民众们纷纷踮脚向前涌涌,看看是不是凶神恶煞三头六臂。
遗憾的是凶徒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年纪二十三四,穿着一身黑衣,凌乱破碎满是血迹,面色黝黑,神情木然。
但就是这样一个平常人,却让官兵衙役如临大敌。
“放下兵器!”
“束手就擒!”
他们乱乱的喝道,握着手里的兵器一点点的聚拢却又始终保持距离。
年轻男子只是站着不动如同泥塑。
片刻之后官兵那边一阵骚动:“知府大人来了。”让出一条路,李光远在一众人的拥簇下疾步而来。
李光远要走近这个男子,却被下属们阻拦。
“大人小心。”
“大人不可。”
“不知同党多少。”
一番阻拦后李光远在不远处站住脚,看着那男子沉声喝道:“大胆凶徒,还不束手就擒。”
年轻男子视线看向他,道:“我不是凶徒。”他看向自己手里的刀,“我原本连刀都不会拿,我只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
李知府喝道:“既然是圣人子弟,为何还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年轻的男子陡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刀指向李知府,道:“那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逼的!”
他的动作让前方的官兵差役一阵紧张,李知府也被护着向后退去,不是大家太胆小,实在是杀了宗周的贼人不得不让人戒备。
李知府挣开下人的围护道:“你有冤屈就伸冤,肆意行凶又算什么好汉。”
年轻男子哈哈笑了,将刀指向天,道:“伸冤?我钟世三伸冤三年,结果呢家破人亡族灭,既然无人可替我伸冤,那我就替天行道,你们不问罪宗周,我就亲自来杀了他。”
宗周吗?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喧闹,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昨晚的事是针对谁,这种平民之身对抗大官的事总让人莫名的兴奋激动。
四周民众的反应似乎也让这年轻男子兴奋起来,他将手里的大旗抖动着。
“宗周心狠手辣贪赃枉法,打着选宫女的名义,抢占民女,索要贿赂”他大声的喊道,大旗在烈日下飘展开,露出其上鲜红的大字,一行行一段段,如血泼,“我本是高州钟氏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因为拒绝宗周选中幼妹,我堂堂钟氏百年大族被他迫害支离破碎”
年轻的男子声音凄厉回荡,讲述着家破人亡的惨事,引得四周的民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混乱。
“大人制止他吧。”有官员提议,这男人骂天骂地,朝廷也是面上无光。
李知府摇头,道:“让他说说的越清楚越好,与我长安府无关。”
四周人便领会了,宗周在长安府境内出事,朝廷一定会大怒,长安府少不得麻烦,现在能抓住凶徒便可以减轻斥责。
李知府道:“一定要抓活口。”
他的话说到这里,见那钟世三越来越激动,将手中的大旗挥动。
“你们不用再抓其他的人了这些都是我钟世三请来的好汉,收钱办事,我一人做事一当”他道,又大笑,“皇天不负,宗周已死,钟氏合族一百二十人可以瞑目了皇天不负宗周已死”
他一手旗一手刀,仰天大笑,大刀便落在了他的肩头
“不好!”李知府喊道,伸手指着道,“拿下拿下,莫要他自尽。”
随着他的命令,早就等候的一个弓弩手蹭的一声松开了弓弦,羽箭直直的向钟世三飞去,伴着围观民众的惊叫,羽箭射中钟世三握刀的手。
的确是个读书人,手弱力薄钟世三痛呼一声,旗杆跌倒,大刀落地,他抱手弯腰,四周的官兵趁机一涌而上。
“拿下拿下。”
“带走带走。”
呼喝声叫喊声混乱作一团,很快将钟世三绑缚拎着向府衙而去,李知府等人自然也随之而去,转眼间府衙前只剩下落在地上被踩烂的大旗,四周的民众们一涌而上围住了旗帜,你推我挤。
“快念念。”
“让识字的来。”
然后便响起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声音念着旗上的血书。
张莲塘没有再听转身走出这边的嘈杂。
一个小厮从一旁走近,道:“问清楚了,三年前宗周到高州,钟氏诗书大家,宗周在钟氏的家宴作诗被其子弟力压嘲弄,钟氏有三女被选上,未离开高州便投水而亡,宗周说是自尽,钟氏说是被宗周暗害,两方为此打了官司,钟氏还去告了御状。”
张双桐摇了摇扇子道:“所以钟氏被破家灭族了?”
小厮应声是,道:“钟氏家中经营书坊,被查出印制对先帝不敬的书集,问了忤逆大罪,合族抄斩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幼儿共计一百二十三口确有一个子孙叫钟世三,乃是三房长孙,当时游学在外,得以逃脱,后不知其踪。”
张双桐将扇子收起拍在手心,道:“原来做了绿林。”说了半日不见张莲塘说话,只是凝眉向前而去,“莲塘哥,此人倒称得上厉害。”
张莲塘哦了声,道:“这个啊。”他回头看了眼,微微皱眉,“跟演戏似的读书人。”
张双桐道:“读书人怎么了?薛青还随身带着铁棍呢。”
张莲塘收回视线道:“就是这个才奇怪,你说他为什么会带着兵器去见春阳少爷?”
张双桐道:“当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了。”
张莲塘摇头道:“不像他,他可是蹴鞠的事蹴鞠场上解决的人,那打赌的事自然打赌来解决。”
张双桐嘻了声,道:“那他带着兵器是为了杀人吗?”说罢自己先大笑,又压低声音,“为了什么?红颜一怒?”
那个邻居小妹被选中入宫带走,薛青很是在意。
张莲塘没有笑,似乎沉吟,又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能的话,应该会吧。”
只是他当然不能,怎么可能
张双桐摇头道:“如今且不说能不能再舞刀弄枪,右手还能不能提笔写字都”叹息一声,想到薛青的伤,可惜了。
“有没有好的大夫请来。”
“这是伤不是病,大夫好不好的有时候也没办法。”
兄弟二人低声说着话沿街而行,街上有民众还在呼朋唤友向府衙那边跑,将逆向而行的兄弟二人撞的东倒西歪,店铺的伙计也关了店门跑去看热闹,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好奇。
一间鲜鱼铺前,店家妇人裹着头巾倚门看街上乱跑的人群,但却没有丝毫的好奇,反而无精打采,或许是因为买鱼的客人都跑了缘故吧,总有人最记挂的还是与自己有关的事,至于宗周也好报仇雪恨也好其实都是与他们的生活不相干的事。
张莲塘凝眉走过。
虽然钟世三自动投案,但官府也不会就此了事,毕竟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凶徒还是要继续追剿,追剿的范围已经扩到长安府城周边,夜色降临长安城实行了宵禁。
城门紧闭,以往热闹的夜市也人迹罕见,只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酒楼茶肆也纷纷关门,夜色浓浓整条街上只有一间店铺开着门,走近可以看到这是一间铁铺。
炉火依旧燃烧,但铁匠却没有挥动锤子劳作,而是坐在炉火边,熊熊火焰烧的他脸膛越发黑红,头发胡子都有些卷焦,但铁匠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看着炉火如同老僧入定。
街上人迹罕至,而不管高门还是小宅都紧闭门户,不过关起门来的家宅里都还依旧各自的日常,且比往日更热闹一些,说的自然是宗周遇刺的事,这可是少见的大事,足够长安城民众传说许久。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谈论这件事,比如郭家。
“那柳家还是不打算给个说法吗?”郭怀春神情愤怒的喝道。
吴管事低头应声是。
郭大夫人在一旁叹气道:“老爷,这孩子们之间的争执失手,能要个什么说法?人家一口咬定是薛青先动手的,兵器可是他的,说柳春阳没理由动手。”
郭宝儿在一旁忙道:“有的有的,薛青与柳五儿有赌约要结亲,柳春阳就恼了”
郭怀春大怒道:“滚出去。”
郭宝儿颇不服气,郭大夫人忙起身将她推了出去,道:“你爹爹心烦呢,你去找子安子谦玩去。”
郭宝儿哼哼几声跑来找郭子安,郭子谦正坐在屋子里唉声叹气说薛青的伤。
“我看是没救了没救了。”他道,伸手指着自己的胳膊,“这可是穿透了啊,废了废了。”
郭子安冷笑道:“真是个色厉内荏的,打咱们厉害的不得了,结果被柳春阳这个一天武也没练过的给废了”
郭宝儿道:“那岂不是说咱们还不如柳春阳?这口气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郭子谦点点头道:“怎么也得给大哥报仇。”
郭子安呸了声,薛青算哪门子大哥,只觉得心情烦躁,“我才不管他,自己的仇自己报去。”
要想自己报仇得先好起来啊,上一次撞伤头晕过去,但并没有这种血淋淋的肢体残伤,人能醒过来养几天也就好了,但这一次没有伤到头,人很快就醒来了,然而肢体残伤可不是说养好就能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