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薛母知道,薛青也知道,今天天亮的时候她就醒了,但一直装作昏迷,一是不想说话,二是不想面对薛母的眼泪,尽管如此薛母的哭声也一天没断。
吃的药有安神的作用,但始终无法踏实入睡,伤口实在是太疼了。
在这个没有止痛药的时代,皮肉伤委实很受罪,薛青伴着薛母的哭声迷迷糊糊似醒似睡,等再一次被灼烧的疼刺激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夜色笼罩,薛母伏在桌子上似乎是哭累了睡去了,油灯跳跃照的屋子里昏昏。
薛青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按理说现在该说想些什么,但又没有什么想法,后悔是绝对没有的,她薛青要做的事那就必然是出自本心的选择,绝不会后悔,而后怕么也谈不上,杀人本来就是生死难料的。
唯一的遗憾是不够周全,没有发现宗周是一位高手,还以为真是个喜欢作诗词的太监,不过时间这么短她也没办法打探,一开始的确没打算杀死宗周,她只是想要带走蝉衣,直到遇到张撵才动了杀心,尤其是宗周又说明早已经发现她在湖边,那就必须你死我活了。
最后她还是赢了,虽然付出了一条胳膊的代价,不过没了宗周,她的日子就不会受影响,靠左手她依旧能够教书嘛。
屋子里响起一声哼。
薛青瞬时绷紧身子,但下一刻又放松下来。
“看你的神情,你还挺高兴的?”四褐先生的声音从屋角传来。
薛青道:“先生你回来了,学生见到你当然高兴了。”
四褐先生从角落走出来,昏昏的灯照着他拉长的脸,道:“少跟我说好听的,我又不是傻子。”
薛青在床上侧头看着他,笑道:“是真的呢,见到先生真的很高兴。”
是真的挺高兴的。
“不见不知道,见了觉得我还挺想您的。”薛青道。
床上躺着的面色惨白的小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一如往日神情安静,说的话也如同日常一样简单平和,但四褐先生却忍不住鼻头一酸,还好室内的昏暗掩盖住了。
“你收起这种姿态吧,你受伤我不会愧疚的。”
“先生你这样就不对了,俗话说学不精,师之惰啊。”
“哪门子的鬼俗话!又是你的俗话吧。”
室内响起一老一少一恼怒一平和的争执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救我
说话声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也很是引人注意的,但外边没有暖暖跑进来,内里薛母依旧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
薛青没有对此表示疑问,四褐先生也没有解释什么,带着几分说不过薛青的气恼在床边坐下,打量薛青。
薛青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失血过多疼痛折磨,郭家的金疮药等等各种汤药对她丝毫没有作用,或者说还没有起作用。
薛青可以想象自己的样子,大夏天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惨白的脸,漏陷的眼真是个小可怜。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神仙下凡,天赋异能,啧啧啧神仙啊,差点被凡人打死的感觉怎么样啊?”
薛青道:“我是神仙啊,心怀悲悯,舍身饲鹰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还心怀悲悯,你就是个蠢蛋,早就说了你会惹事,千叮万嘱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这样了还好我走得快,要不然肯定会被拖累。”
薛青想笑,笑了两声实在伤口疼,皱着脸道:“先生不要逗我这时候报复不地道啊。”
四褐先生将凳子往前扯了扯,顺手还从怀里摸了一把瓜子,道:“快讲讲,你是怎么被那个学生戳穿肩头的?你之前是怎么想的?那一刻又是什么心情?”
薛青道:“还行吧,没什么特别感想,一切就是那样发生了,这大约就是命运。”
四褐先生啧啧嚼着瓜子道:“真是神仙豁达啊神仙,你这胳膊还有救没?以后就要成独臂残废了么?”
薛青道:“残不一定废啊,独臂嗯,不错不错。”她说着再次露出笑,“先生,我还担心我做周伯通,原来是杨过,这个好这个好。”
四褐先生听不懂这乱七八糟的,但大概也理解意思,道:“有病吧。”这话是跟薛青学的,这个学生说话总体来说很温文尔雅,不像其他的少年人那般粗俗,有病吧这三个字四褐先生分析对他来说就是粗俗的骂人的话了。
薛青想再笑笑到底是没力气,说这么多话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四褐先生道:“真是没办法了,收了你这么个学生。”他站起身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师不管你对不起束脩。”
薛青原本黯淡的眼微微一凝,道:“先生要做什么呀?。”
四褐先生居高临下看着她,挽了挽袖子,道:“当然是”
薛青打断他道:“我们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解决,你们老年人就不要参与了。”
她的话没说完,四褐先生的话也接着说下去,“给你治伤了。”说完冷笑看着她。
薛青也看着他,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我是神仙下凡自有天佑。”看到四褐先生瞪眼,又补充一句,“这是夸您呢。”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别打岔,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干什么去了?”
薛青道:“跟春阳少爷打赌你不信啊。”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道:“那小子能把你伤成这样?你是骂我呢还是骂你自己呢?”
薛青笑了笑,道:“果然瞒不住先生。”停顿一刻,“是,不是春阳少爷伤的我。”
四褐先生看着她哼了声。
薛青看向他,道:“其实,是双园里的刺客。”
四褐先生审视她,道:“这么说事发时你果然在场?”
薛青点点头,道:“我想去送送蝉衣,因为听莲塘少爷说以往那些女孩子都很容易在路途中生病,水土不服想家什么的,。”
四褐先生道:“所以你就去药铺开了药,然后和春阳少爷约了他家的车马行?”
嗯,所以这世上的事做了就会有人看到,薛青道:“是,不管有用没用,总想做点事,春阳少爷答应帮我,让我扮作车马行的小厮,带着我去了双园,嗯,条件是我跟他再赌一次诗词。”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你还挺多情。”又沉脸道,“那你怎么遇到刺客?”
薛青道:“说起来也怪倒霉,我都没见到蝉衣,春阳少爷只让我躲着,他替我把东西送进去了,因为怕被家人发现,春阳少爷就故意晚走一会儿,我们正要去坐车,那群刺客就跑出来了。”
四褐先生道:“然后你就行侠仗义了?”
薛青道:“先生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四褐先生斜眼看她,道:“按理说”
薛青道:“我当然是”说到这里叹气,“为了保护春阳少爷,我奋力与刺客争斗才被伤了。”
四褐先生嗤了声,道:“是一起逃跑才被刺伤的吧”
薛青道:“细节不重要,总之我是被刺伤了,先生,这是怪你啊,教我的连刺客都比不了。”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道:“不是我教的比不了,是你笨。”说罢又重重的哼了声,“真是倒霉,亏本,收了你这么个学生,教书还要救命束脩必须涨了。”
他嘀咕着再次将袖子挽了挽,从怀里拿出三个小瓷瓶,眼中满是不舍。
“好贵的好贵的千金难求”
薛青道:“先生不要啰嗦了,世上哪有比我更贵重的快些救我。”
四褐先生瞪眼道:“有你这样求人的吗?可怜一些不行吗?”
薛青道:“都这样的还不可怜吗?快点吧,我快疼死了。”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你也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带着几分心满意足,伸手掀开被子。
薛青的肩头单独包扎裸露在外,为了方便随时上药,身上穿着卸去了衣袖的小衫,内里被薛母裹的严严实实的,还有斑斑血迹,对外的解释是身上也有伤。
四褐先生直接解开了肩头上的药布,将一个瓷瓶里的药粉撒了上去,又将另一个瓷瓶的药水倒出来,用手在薛青的肩头揉按,薛青忍着痛没有出声,很快四褐先生就收手站直身子,并没有再去看其他的伤。
薛青道:“先生早知道我是女的吧。”
四褐先生瞪眼;“什么女的?你可别为了考不上状元讹我用这种办法。”
薛青忍不住笑了,刚张口被四褐先生塞进一个药丸,药丸很大噎的她翻个白眼。
“先生,救命的药也该做的好一些,色香味俱全什么的”
“呸,有的吃就不错了。”
“先生,你的这个药很管用吧,我不会死了吧?”
“不会。”
“那我的胳膊不会残废了吧?”
“不会。”
“那我会不会洗筋伐髓脱胎换骨神功大成?”
“呵呵,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嗯,也对,那样的神药先生你早就自己吃了。”
说话声渐渐的低下去,枕头上的薛青眼慢慢的闭上,远处隐隐有鸡鸣传来。
四褐先生站在床边收起了嫌弃和嬉笑,灯光昏昏下看着她神情复杂,忽的薛青又睁开眼。
“先生,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她道。
四褐先生恢复了先前的嫌弃,皱眉道:“什么?”床上的人又闭上了眼,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已经疲惫到极点,声音弱小几不可闻。
四褐先生喂了声,俯身侧耳,“什么秘密?说一半算什么。”
似乎听到他的不满,闭上眼的薛青嘴角弯了弯。
“我是主角所以我才会有这么厉害的先生”
这一句后再无声音,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四褐先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暗暗的灯下照着他的双眼有些浑浊。
“什么猪脚羊手的我厉害当然是毋庸置疑的,还用你说。”他道,看着床上的薛青,迟疑一下,有些笨拙的将被角往上拉了拉,退开几步,再看桌子上趴着的还在沉睡的薛母哼了声,“真是一群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说罢甩袖,桌上的油灯瞬时熄灭,室内陷入黎明前的浓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纷争
日落日升,长安城的大街又一次明亮起来,相比于昨日街上的人多了很多。
“你们可见了,那凶徒昨日自投案了。”
“也不算什么凶徒,只是报仇仇报了便无牵无挂的投案了。”
街上遇到的人,店铺前站着的伙计,无一不在谈论昨日的事。
“是个读书人呢,也只有读书人能做出这种事。”
“那宗大人也算是个读书人罢。”
“那钟世三自己虽然不会功夫,但请的绿林好汉极其厉害,飞檐走壁,话说当日一群人杀入双园”
有人大声的宣讲,街边的人听到了都聚拢过来,正在此时一队人马在大街上乱乱的跑过,这让民众有些受惊。
“又抓到凶徒了吗?”
大家询问着探看,却见街上奔走的不是官兵差役,而是一群家丁,为首的男人胖乎乎的穿着绸衫像个富家翁,也的确是富家翁。
“那不是郭大老爷?气势汹汹的颇有几分他家子侄打架的姿态。”
“应该是去柳家你们没听说吗?柳家的春阳少爷把郭家那个小女婿给打残废了。”
“竟有这等事?快快讲来。”
这两日官兵搜查闹得人心惶惶,只传说议论着凶徒肆虐,倒不知道还出了这等事,一时间都互相询问。
被打断宣讲绿林好汉杀宗周的人不高兴了。
“孩子们打架而已春阳少爷可没有郭家的孩子顽劣这薛青是郭家的小女婿自然也跟郭家的人一般喜爱打闹定然是他先惹事的”
“对对,我听说了那薛青靠着买来的诗词赢了春阳少爷这次挨揍也是难免的有什么可说的那绿林好汉才是真正的打架呢。”
也是民众们忙又看向他,孩子们之间的打打闹闹只能算是儿戏,最多失手下手重了,哪有杀人刺激。
咯噔咯噔的马车从街上走过,裴焉子放下车帘,隔绝了街上那人手舞足蹈的比划讲述,他顺手从车上的小书架上抽出一卷轴,递给侍坐的小厮,道:“去,交给绿意楼,八月十五谁能在我家灯会上将薛青这首词演舞的最好,我出千金。”
小厮并没有被绿意楼以及千金吓到,裴氏一族的小厮也是见过世面的,他恭敬接过应声是,叫停了车下来,看着马车离开。
这个薛青厉害了啊,竟值得焉子少爷千金相助,嗯,千金倒是小事,焉子少爷这分明是要为薛青扬名。
市井之中哪里传的消息最快,自然是青楼里,风月之地,文人墨客又常聚集,千金求传唱诗词,大俗大雅皆有,瞬时就能成为长安城的热闹事。
焉子少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这首词这么好?小厮带着几分好奇看手里的卷轴,还是这个薛青少爷这么好?
“好!”
此时柳家柳老太爷的院子里,女相扑们正酣,台下叫好声乱乱,衬得炎夏更炙热。
依旧穿的金碧辉煌的柳老太爷靠坐在圈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纸,在一片喧哗中眯着眼念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人群又是一阵叫好,盖过了他的声音,柳老太爷丝毫没有动怒,而是笑着也叫了声好。
“写的真不错。”他道,将纸张一甩,旁边的小厮忙接住,“春阳这个废物呢?他还是没什么要说的吗?”
身后的男人神情不安,低头道:“没有,任凭打骂他一语不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关书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