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若澄回道。这些虚礼,她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任由方玉珠胡来。若是对方故意找事的话,她也不会一味地忍让。所以她想看看方玉珠到底要做什么。
方玉珠走到若澄的面前,直直地看着她,若澄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待方玉珠看到若澄身后走来的一群人,忽然抓着若澄的手。若澄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下意识地要甩开,方玉珠却抓得更紧。若澄叫到:“放手!”方玉珠趁势往后跌了两步,堪堪落在宫女怀里,满脸惊惶。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115章
若澄转过身, 看到穿着孝服的朱正熙和几个朝臣都在。坤宁宫跟乾清宫本来就在一条直线上,相距不远, 会碰到皇帝也不奇怪。
她不知如何解释, 反正先跪下行礼:“臣妇冲撞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朱正熙老远就看见方玉珠在跟一个人拉扯,看不清是谁, 好奇之下过来看看,没想到是若澄。若澄的声音微哑, 脸上透着疲惫。朱正熙抬手道:“晋王妃不用多礼,起来吧。”
若澄跪了一天, 双腿有些发软,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朱正熙忙扶了她一把, 温声道:“没事吧?”
若澄连忙退后一些避嫌:“多谢皇上。”她实在是不喜欢旁人触碰, 倒不是故意不敬。
朱正熙不以为忤,倒是她穿这一身素服, 毫无别的装饰,皮肤白得仿佛透明, 两颊微带红晕, 明净柔美。如蝶翅一样轻轻扇动的睫毛,眸中似盛着两汪秋水,极易勾起人的保护之欲。朱正熙暗道, 九叔真是捡了块宝。这丫头越长大, 越发美得惊人。难怪宫里宫外都盛传她的美名, 说晋王跟藏宝一样,不许她轻易外出见人。
如妃想必也是因嫉妒她才故意找事的。
方玉珠看到朱正熙的目光,心中了然。男人只有在问鼎权力以后,才会毫无保留地露出他的欲望。她原本只是听内宫中有些流言,说皇上与晋王亲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原本还不信,今日一试,果然给她试出来了。若说皇上是器重晋王,那也当真是器重,自然会袒护晋王之妻。可那般眼神,分明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不是君看臣,侄子看婶婶。
朱正熙身后的朝臣有的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位传闻中的晋王妃,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但亭亭玉立,气质如莲,可以想见天姿国色。如斯佳人,年纪又尚小,难怪都说晋王疼她如命。
这个时候,方玉珠上前跪在地上:“皇上,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以前跟晋王妃有些恩怨,原本想着今日在皇后宫中遇见了,与她好好说说,冰释前嫌。可是我们之间还是有些误会……是臣妾错了。皇上要怪罪的话,怪臣妾便是。”
朱正熙听她这么说,脸色有所缓和:“朕不知你们二人早就认识。如今宫中正办丧事,诸事繁杂,你二人为先帝哭临一日,应当都劳累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是。”方玉珠应道,诚恳地对若澄说,“玉珠不懂事,改日再向晋王妃赔礼道歉。”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若澄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懒得搭理她,向二人行礼之后,就跟着宫人离开了。
朱正熙折步前往乾清宫,与朝臣议事,眼角的余光不由地又飘向那道渐渐远去的丽影,只觉得她的容貌身姿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刘忠小声提醒了一下:“皇上,小心台阶。”
他才用力地摇了下头,集中精神,拾阶而上。
方玉珠站在甬道里,一直目送朱正熙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住。身后的宫女问道:“娘娘,您这是……?”
方玉珠没回答。刚才夹门内一道身影匆匆离去,那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嘴角又扬起一个得意的微笑。苏见微啊苏见微,你坐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到底有没有容人的雅量?这晋王妃美如宝珠,皇上与她又是旧识,听说关系一直很好,难免不动凡心。
“我这叫,祸水东引。”方玉珠朱唇轻启,然后转身回自己的宫殿了。
***
朱翊深早就从宫中出来,一直在马车上等着若澄。若澄从宫门内走出来,谢过带路的太监,走向自己的马车。她掀开帘子坐进去之后,才发现朱翊深也在里面,吓了一跳。
“王爷?”她以为他早就回府了。
“怎么这么晚?我都看见你堂姐出来很久了。”朱翊深注意到她脸上的汗水,满脸疲惫,心疼道,“你明日告病假吧?连跪三日,你的身体恐怕吃不消。”
“我没事。都是你把我养得太娇气了。”若澄靠过去抱着朱翊深,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好,都是我惯的。”朱翊深笑了一下,取过旁边干净的汗巾给她擦脸,“今日一切都还顺利?”
若澄没说方玉珠刁难的事,只是道:“皇后娘娘找我说了下安置先皇后宫诸人的事情。她说自己忙着大丧之事,有心无力,希望我们能帮着分担一些。宗妇本就没几个,亲缘近一些的,也就我的身份高,所以后来就决定由我来主持这件事了。”
朱翊深认真听着,没想到苏见微竟然把此事交给若澄,大概跟永明帝一样,都有跟他们晋王府拉拢关系的意思。
马车行驶,路上摇摇晃晃的。朱翊深的大掌摸着若澄的头,跟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她都没有反应,低首间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到了府门前,朱翊深把若澄抱下马车,李怀恩在台阶上刚叫了一声“王”,就被朱翊深瞪了一眼。
朱翊深把若澄抱回留园,安置在内室的床上,为她脱去了鞋袜,盖头和外裳。她的脸陷在枕头里面,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美丽而孱弱,就想春蚕一样。他为她盖好被子,在她柔嫩如同婴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起身出去。
李怀恩看到朱翊深关上门,才说道:“王爷,您要顺安王派人盯着四川那边的动静,好像有回音了,您看看。”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朱翊深。朱翊深看过之后,神色微凝,果然跟上辈子一样。今日他进宫,看到朱正熙虽然与平时无异,但总觉得两个人之间隔了层什么。
听说先皇驾崩的时候,身边只有皇上一人在,连两宫太后都是在驾崩之后才从仁寿宫的太监那儿得到的消息。没有人知道父子俩最后说了什么。
四川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宫中。朱正熙正在乾清宫的宝座上喝苏见微炖的参汤。徐邝被他派去奴儿干都司,李青上在平凉,而温嘉去了福广,四川这场动乱,似乎只有一人可以派了。
但朱正熙却有些犹豫。九叔的功劳越高,在军中的威望便越高,离一呼百应也就不远了。他丝毫不怀疑,九叔能顺利地平叛归来,可那之后呢?例行封赏,给更高的权力,但每当九叔爬高一分,对皇权的威胁就更大一分。他好像到现在才明白,为何当时九叔从开平卫回来,父皇毫无封赏。
在他们父子俩的立场上,的确封也不是,不封也不是。他开始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算计九叔,算计人心。
苏见微看他神色有异,试探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跟臣妾说说?”
“没什么大事。”朱正熙微微笑道,继续喝了两口参汤,似乎顺口提到,“朕近来都没见到王贵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她被你禁足在宫中,她犯了何事?”
苏见微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早知道他会问,便恭敬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命人私自从宫外带了些药,被臣妾发现了,就罚她禁足两个月。等时间到了,她自然也就没事了。”
“什么药?”朱正熙问道。
“大概是促进男女之间房事的药,对人体倒是没什么坏处。只不过宫里有规定,后妃的用药都需经过太医院,登记在册,不能私自延医,臣妾也是秉公行事。皇上若觉得寂寞,不如多去如妃妹妹那里。”
朱正熙原本怀疑苏见微徇私报复王贵人,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像是小气的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倒不是真的多喜欢那个方玉珠,方玉珠的确薄有姿色,但跟王贵人比,温柔体贴不足,跟皇后比,端庄大气又欠缺。跟若澄比,姿容气质都逊色太多。
他不知为何又想起若澄,如果将九叔派往四川,她一人在京中,他可多加照拂……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朱正熙,你到底在想什么?那是九叔的女人,是你的婶婶!
可有些念头,一旦冒芽,就很难忽视它的存在。他并不是要夺九叔所爱,只是没来由地想多看她几眼,与她如往昔一般说话。至于方玉珠,若不是为了稳定温嘉的心,他也不会将她纳进宫来。
但既然已经是他的妃子,他也不好厚此薄彼,还是要多加宠幸的。
二十七日朝中除服以后,晨议之时,商量四川暴民动乱之事。朝臣多推举朱翊深前往,朱翊深见状,也自请前往四川平叛。永明帝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宣布退朝。
退朝之后,叶明修候在偏殿,一见到皇帝就问:“皇上,四川的暴乱可大可小,应该快速镇压。您为何没有派晋王前去?如今朝中能担此重任的,唯有晋王,应该速速决断才是。”
朱正熙坐下来,看着叶明修:“伯陵,你可知功高震主这四个字?”
叶明修愣了一下。皇帝登基这几个月来,行事作风的确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从前他位主东宫之时,虽然也常与他们商量国家大事,但大都在听取意见,很少做出决定。如今他直言不讳地说出“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说明已经在猜忌晋王了。猜忌一直都是帝王的通病。毕竟没有哪个皇帝能允许卧榻之旁睡有猛虎。
他不禁想,若是有朝一日,他对皇帝产生了威胁,皇帝也难免猜忌于他,不仅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叶明修只能说道:“晋王在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辅弼,他对皇上之心,可昭日月。皇上应该还记得端和年间,鞑靼使诈在北郊围场伏击,是晋王拼死护着皇上,您才能化险为夷。晋王和皇上本就是叔侄,晋王处事也一直稳重谨慎,应当不会有别的念头。”
经他这么一提醒,朱翊深便遥想起当年的事情来了。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父皇死前用尽全力喊出的那几个字,还有那道目光,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心头。
父皇说,晋王不死,必有大患。他本不该将此话当真,可他是皇帝,江山的稳固都在他一念之间,马虎不得。
“伯陵,若朕不派晋王,蜀中危机,还有何人可解?”朱正熙问道。
叶明修见他似乎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便如实相告:“纵观朝中,或许也只有平国公世子可以担此重任。但平国公世子太过年轻,作战经验有限,虽然有平国公在军中的威望,胜败却未可知。若胜,固然是皆大欢喜。但若败,贼方士气高扬,就怕连一直不安定的贵州也要陷入危机之中。皇上一定要冒此风险?”
叶明修所说的,跟朱正熙所想的不谋而合。他到底还是想看是否有别人能代替晋王。
叶明修从偏殿告退出来,面色微凝。他刚才忠于本心所说的话,显然无法取悦皇帝。但他若是一味地阿谀谄媚,让皇帝失去应该有的判断,导致四川和贵州的人民陷入兵祸之中,那他与蔡京秦侩之流无异。他原本想着做天子近臣,又有苏家这棵大树,他便能爬的快一些。可照目前的状况,他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做到那个位置,还是太慢了。因此他需要打破常规,寻求一个更有利的盟友,一个能使双方都如虎添翼的伙伴。
第116章
朱翊深从宫中出来, 便心事重重。早朝时朱正熙的反应,他全都看在眼里。四川他可去,也可不去, 但他跟朱正熙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前生的轨道上。纵然更改了今生的许多事, 还是没能做到彼此信任无妨。
这就是帝王家,这也是帝王心。
他靠在马车壁上, 长叹一声。如果终要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 他大概不会像上辈子一样赶尽杀绝, 毕竟有赠飞鱼剑和头盔之情。在他心里,朱正熙已经不再是永明帝,而是他的侄子, 曾经交心过的亲人。
他这个人,好像也越来越多情。就好比心上被人撕开一道口子, 那些柔软的情绪便慢慢地流溢了出来。从上辈子他最后放了若澄开始, 那道口子便越来越大了吧。
想到那个小东西还在王府里等他, 他暂收愁绪, 精神饱满地下了马车。
他回到留园换了身燕居常服, 李怀恩便拿着礼单过来找他:“王爷, 最近老有人往我们王府送礼, 还有很多夫人发了帖子希望王妃去家中赴宴,我这都快整理不过来了。”
朱翊深整理领口, 只扫了一眼, 问道:“王妃在北院?”
“没在北院, 在大厨房呢。说是最近食素,今日开荤,给王爷炖了补身子的汤,她要亲自看着火候。”李怀恩笑眯眯地说道。
朱翊深皱眉,他不喜欢她总是下厨房,那双漂亮的手要是弄粗了可怎么是好?偏偏她一有空就往厨房钻,也不听他的。她现在可是翅膀长硬了,不仅不听他的,还要管他,饮食起居样样都要过问。
朱翊深要去厨房抓人,若澄早就听说他回来了,端着熬好的汤来到朱翊深面前。
“你快喝一口,刚熬好的。”若澄把碗放下,大概是太烫了,她拿手指抓着耳朵。
朱翊深看到她十指微红,神色不悦:“沈若澄,你将我的话当耳边风?晋王府几时需要你这王妃做这种端茶倒水的事?你信不信我将厨房众人全都逐出王府?”
若澄也不怕他,下巴微扬道:“这是我家,你是我夫君,你去问问别人家,妻子给丈夫熬一碗汤不应该吗?何况我就动动嘴皮子,看看火,其它都是厨娘动的手,他们得了你的吩咐,哪个敢让我动手?你就是要我每天跟个瓷娃娃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我又不喜欢那样!”
李怀恩笑着看他们两个斗嘴,悄悄退下去了。
朱翊深被她一睹,没有话说,索性低头喝汤。这丫头现在知道他喜欢她,在乎她,连他发火也不怕了,还会顶嘴。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向惧内发展的潜质呢?
可当他看到那汤中是何物时,喉咙微痒,一下把若澄抓到怀里:“你给我喝这个?嗯?”
“怎么了……”若澄不明所以,羊骨汤明明就很滋补的啊,方子还是她从沈如锦那里拿的呢。她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朱翊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她压在身下,她挣扎惊叫:“王爷,现在是白日……而且还在先帝丧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