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珠也知道从前自己骄纵,不为皇上所喜。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天赐了这个龙子给她,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她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漂亮地翻身。苏见微大概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皇上,臣妾以前不懂事,您能原谅臣妾吗?”方玉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正熙低头看她,温和地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太医说你这身孕还没到三个月,加上近来没有好好调养,胎还不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方玉珠眼眶微红,低低地应是。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求,也不过是个知冷暖的男人陪在身边。那些华服美饰,金银珠宝,又算什么呢?
徐太后本来都打算就寝了,听宫人说方玉珠被诊断出有孕,欣喜若狂,差点没披外裳就跑去探望。
等她到了咸福宫,方玉珠躺在寝殿的床上,太医院的院正为她诊脉,朱正熙就坐在旁边看着。方玉珠见太后进来,连忙要起身,徐太后压着手说道:“不用多礼,快躺着,哀家就是来看看你。院正,你可要仔细些,不能有丁点差错。”
院正已经被皇帝盯了老半天,此刻又多添一个太后,十分紧张,额头上汗涔涔的,低低应是。
徐太后以前是不怎么待见方玉珠的,觉得方家用手段将此女送进宫中,加上方玉珠行事,一股小家子气,自然不为她所喜。可她现在看着方玉珠,却怎么瞧怎么顺眼,还觉得这个孩子近来清减了不少,怪叫人心疼的。
院正诊脉完毕以后,对朱正熙和徐太后说道:“美人这脉象还算平稳,大概是先前住的地方有些潮湿,加上近来天气炎热,所以吃东西才没有胃口。在饮食上稍加调整就可以了,不必服药。”
徐太后抢先说道:“那你去写下她能吃什么,应该补什么,明天开始,哀家亲自盯着御膳房做。”
院正自是知道这位美人现在比金子还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出去写单子了。
徐太后走到床边,怜惜地说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瘦?好在这里离哀家的宫殿近,哀家亲自照顾你。有什么缺的,直接跟哀家说,知道吗?”
“谢太后隆恩。”方玉珠点头谢道,有些哽咽。
“怎么叫得这么见外,以后你跟皇帝一样叫哀家母后便是。”徐太后坐在女官搬来的杌子上,拉着方玉珠的手,亲昵地说道,“玉珠,你可是我们皇室的大功臣啊!对了,皇帝是怎么发现此事的?”
朱正熙看向子兰,子兰上前道:“启禀太后,这件事还多亏了晋王妃。奴婢先前去坤宁宫,乾清宫求告了多次,说美人不舒服,都没有太医来给美人看病。今日晋王妃恰好在乾清宫外看见了奴婢,向皇上进言,奴婢才能见到皇上。”
方玉珠趁势说道:“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好好谢谢晋王妃。臣妾以前与她有些过节,没想到她能不计前嫌,帮臣妾呈情。臣妾真是羞愧万分。若不是身子虚弱,一定要当面向她道谢的。”
“嗯,此事是要好好谢谢她。”徐太后说完,随即皱眉,口气严厉,“不过怎么会请不到太医呢?你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女人,出个闪失谁能担当?要是哀家这个宝贝龙孙有个三长两短,相关人等决不轻饶!不过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人呢?”
第140章
徐太后的话音刚落, 姗姗来迟的苏见微已经步入殿中。她面色有些憔悴, 上前行礼:“请母后恕罪, 儿媳这几日一直在宫中为前线的战士祈福, 对内宫诸人疏于管教,这才误了为方美人看诊的事。失察之处, 还请母后见谅。”
徐太后冷哼一声,只顾着跟方玉珠说话。在她眼里, 方玉珠如今就是个香饽饽,皇后自然不能跟她比。
苏见微僵在那里,还是朱正熙说道:“皇后不用自责,起来吧。”
“谢皇上。”苏见微站到朱正熙的身旁, 对床上的方玉珠说道, “妹妹如今有了身孕,又搬进新宫殿,理应多找些人来照顾。明日我就让内诸司挑选几个得力的嬷嬷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方玉珠还未说话,徐太后已经说道:“不用了, 以后玉珠的事情由哀家亲自照顾。对了皇上, 是不是该升一升她的位分了?皇长子的母亲,怎么说也该是个贵妃才对。哀家可不想自己的长孙受任何委屈。”
苏见微吃了一惊, 手指微微收紧, 却不敢显露分毫。倒是朱正熙在旁说道:“母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如先升回妃位, 若到时生下皇长子, 再加封也不迟。”
徐太后似乎不高兴:“哀家看玉珠是个有福气的, 一定能生下龙子。皇后,你说呢?”
苏见微不知该如何说,这时方玉珠连忙说道:“母后,臣妾能怀上龙子,心中已经万分感激,唯愿它能平安出生,为皇室添福气。至于名分那些真的不重要,臣妾谢谢母后了。”
苏见微听到方玉珠呼徐太后为母后,徐太后也不以为忤,反而十分高兴的模样。要知道在这内宫之中,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呼之为母。她的指甲戳进掌心里,面带微笑地听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徐太后又坐了好久,直到方玉珠有困意了,才离开咸福宫。
按照以往的惯例,苏见微送徐太后回她的住处。路上,徐太后对苏见微说道:“你也别怪哀家看重她,谁让她有本事,能怀上龙子呢?你嫁给皇上这么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苏见微的肚子,心想苏家的女人莫非都不能生?前头苏太后年轻时流产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再怀孕,苏奉英和苏见微两姐妹也都是嫁人日久而无子。
苏见微只能屈膝道:“是儿媳无能。”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不过皇后,这是皇帝的第一子,你又是嫡母,可得小心照顾他们母子俩,不可出任何差错。就算以后那个孩子被立为太子,也总归要叫你一声母亲的。”
苏见微愕然,心中仿佛有根刺在扎。这孩子还没坐稳三个月,太后就已经想到要立它为太子了?她隐忍不发,待送徐太后回宫之后,立刻到了苏太后所居的长春宫。
长春宫僻静,表面上看起来犹如与世无争之所。
苏太后也听说了方玉珠怀孕的事,不过她到底不是皇帝的亲母,没那种欢欣雀跃的心情,反倒觉得这并非是件好事,甚至有可能威胁到她侄女的皇后之位。她想着侄女肯定会来找她商量,靠坐在床头看书。果不其然,宫女禀报,皇后求见。
苏太后从床上下来,只披了件外裳坐在暖炕上,用银剪剪短灯芯,好让烛火更明亮一些。苏见微一见她就满腹的委屈:“姑母……”
苏太后皱眉道:“你是一国之母,快把那可怜巴巴又没志气的样子收起来。不过一个宫妃怀孕而已,何至于此?”
苏见微坐在苏太后的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您没有看到母后那个样子,现在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要提方玉珠为贵妃,还说以后就算她的孩子封了太子,也得叫我一声母后。倘若方玉珠怀的真是个龙子,以后这皇宫还有我这个皇后的立足之地吗?”
苏太后神色平淡:“那你想如何?”
夜色静谧,寝殿内所有的光亮只来自案上的那盏烛灯。安静和昏暗所滋生出的邪念被无限放大,苏见微的内心只挣扎了一会儿,凉凉地问道:“姑母当初是如何除掉太子妃的?”
“那个方法不可再用!”苏太后推开她的手,严肃地说,“微儿,同样一件事发生两次,你当皇上不会起疑吗?而且我早跟你说过,他是个重情的人,就算方玉珠犯事被降级,你也不能把事情做绝。现在她身份贵重,你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倒不如在方玉珠生产的时候再做手脚,只要她生下的是个女儿,对你就没有任何威胁。”
苏见微安静地不发一语,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微儿?”苏太后又叫了她一声。
“多谢姑母提醒,我知道了。”苏见微从暖炕上起身,“时辰已经不造,姑母早些安置。侄女告退了。”
苏太后看着苏见微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到了现在,她也不知将苏见微送进宫中的决定是错还是对。这孩子骨子里太要强,又不肯认输,加上自小一帆风顺,从未有过挫折,未必肯听她的劝。她叫了身边的女官进来:“你派人出宫去叶家捎个话,让叶夫人多进宫陪陪皇后。”
……
城外一道残阳,满城萧瑟,戍角声悲吟。朱翊深登上城头,看着城下的士兵在搬运着成堆的尸体,残破的兵器、盔甲和倒下的旗帜散落于地,满目疮痍。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瓦剌的军队一度逼上了墙头,他亲自带兵冲上来,才打退了他们。
记不清这是瓦剌的军队发起的第几次进宫,后方的粮道被叛变的李青山率兵截断,城中已经断粮三日。他现在无法再派多余的兵力去恢复粮道,因为一旦防守出现一丁点漏洞,开平卫就彻底守不住了。
他已经给京中去信,要朱正熙做好最坏的打算。
晚风夹杂着白日未散的热浪,吹在脸上,是刺疼的感觉。朱翊深抓着手中一个锦囊,面色凝重。锦囊里装着若澄的一缕发丝,是他离京那日,偷偷剪下的。他虽然忙到每日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也没有时间静下来给她写信,但所有的思念和情感,都寄托在这一方小小的锦囊中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半月之前他收到她写的家书,几乎可以想象她落笔时是如何张牙舞爪的状态,还扬言绝不离开京城。他将信反复看了几次,小心地收在枕头底下,每当战事吃紧,就拿出来看一看,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麾下将领跑上城头,顾不得擦去自己脸上的灰渍,沉痛地说道:“王爷,我们损失了大概八千士兵,伤亡的人数还在统计,恐怕最终的结果会超过一万人。城中军民如今只剩下不到六万,还有不少受伤的,王爷……我们还能守吗?”
朱翊深的手抓紧城墙上的石砖,沉声道:“守!至少还要再守半月,等到温都督和平国公世子回京。今夜你守城,我率一千士兵绕到后方,将粮道夺回来。”
“王爷,这太危险了,还是让末将去吧!”那将领激动地说道。
朱翊深凝视着他:“你有信心用一千人夺回粮道吗?”
那将领知道李青山的人怎么说也有几万之众,靠一千人与他对抗,实在太难了。
“末将就算肝脑涂地……”
“你做不到,我也未必能做到。这一千人或许有去无回,但我可以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你能保证么?我们兵力有限,将领更是难得,不能再有无谓的牺牲。”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手受伤了,快去包扎吧。”
将领动了动嘴唇,知道王爷是把危险留给他自己才故意这么说,抱拳行礼,然后告退。
朱翊深走下城墙的时候,城墙底下围着不少伤兵,他们听说朱翊深要去夺回粮食,需要一千个敢死兵,纷纷来请缨:“王爷,我们跟着您去抢粮食!”
“我们的伤势都不算重,各个顶用。城中就留给那些健全的人来守。”
“是啊,我们不怕死,带我们去吧!”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朱翊深围住,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在争功。朱翊深看到里面还有在京郊大营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几个小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在国难面前,没有人愿意做胆小鬼。这样的国家,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入夜,朱翊深悄悄带着一千人,从南门离开。叛军多了粮草,压制粮道,就在开平卫不远的地方。叛军有数万之多,他们只有一千人,当然不能强攻,只可智取。
夜里起了大雾,道路并不好走,他们急行军,到达叛军的驻地之外,埋伏在树林里。营地里燃着熊熊的火把,几个高大的粮仓还是可以隐约分辨。朱翊深观察命其它人在原地待命,自己悄悄地往前进了一些,观察守备的情况。
这个位置其实腹背受敌,只要长城的守军和朱翊深里应外合,很容易就可以击破。但现在开平卫战况吃紧,李青山料定朱翊深无暇来抢粮,所以防备的重点在朝着长城的那个方向。他们大概也不打算久留,营房都搭得十分简陋,只是为了配合瓦剌,尽早把开平卫拿下,才孤军深入,截断粮道。
朱翊深只要制造一场混乱,杀进营地里,抓住李青山,便可以成功夺回粮食,让将士们吃一顿饱饭。他原本的想法是让五百人绕到长城的方向,假装是长城的守备军来袭,吸引敌军的注意力,然后他带着剩下五百人,趁乱杀进营地。
可还未等他爬回树林里,天空中忽然有火光闪烁,而后他震惊地看见流矢密密麻麻地飞入叛军营地,惨叫声不断。而长城的方向锣鼓震天,冲锋的号角长鸣。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京中收到了他的消息,派来援兵?可这才几日,不可能这么快!他来不及细想,直接吩咐行动。
第141章
刚下过一场小雨, 天气的暑热消减了一些。京城百姓感觉到这些日子,京中的军队调动频繁, 还有消息传前线的开平卫即将失守,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但皇帝每日正常上朝, 天家将添新丁, 百姓们的疑虑也暂时打消了。
可表面的风平浪静, 并不等于真相,朱正熙已经收到朱翊深要做好最坏准备的传报。
这日下朝之后,三位阁老和叶明修, 沈安序几个大臣都到乾清宫求见永明帝。早朝之时, 杨勉和李士济提出先转移百姓, 而后永明帝也携带皇室宗亲前往应天府暂避的建议。京城只需留下温嘉和王骥等人指挥作战便可。
但永明帝不同意,阁臣里头王骥和这两位也持不同的意见。他说京城是国都, 经历了几代人的苦心经营, 乃一国命脉的象征。一旦弃城而逃,人心尽失, 百姓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到时,市农工商各个阶层都会大受打击,别说打退瓦剌,就连北方的广大领土和奴儿干都司, 都会成为瓦剌的囊中之物, 重蹈前朝的覆辙。
朱正熙头疼不已, 宣布退朝, 没想到他们又追至乾清宫。他不能不见,遂命刘忠把几个人都宣进来,他去次间里头更换常服。他还在更衣,就听到李士济和王骥吵起来了。
民间的百姓皆不知开平卫的战况如何,因为朝廷或有意或无意地封锁消息。然而在朝的高官心里却十分清楚,开平卫的粮道被叛军截断,已经无法再守多久。一旦开平卫失守,瓦剌的骑兵长驱直下,京城危在旦夕。文官相对保守,认为保存实力,总会有卷土重来的时候。而兵部尚书王骥则认为,应该效法当年契丹攻打汴京时,死守都城的做法,凝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