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在小棚子外面放了一个粪桶,以防被分到厕号不适应。叶信芳还特意将这两天夜壶里的宝贝往粪桶里面倒,众人拦都拦不住,在小棚子旁边闻到那个味道简直是难以描述,隔着大老远就一股恶臭。往常最粘着叶信芳的妞妞,喊了一声“臭爹爹”,耸耸鼻子就躲在杨慧身后。
杨慧借机吓唬她若是不学女红,就送她到爹爹哪里去,这样一来,皮孩子板凳也坐得住了,小胖手也愿意捏针线了,好爹爹也变成那个臭人了。
既然是模拟考,那就得有试卷。叶信芳上门请谢思齐出的卷子,小少年心地善良,他一开口,便同意了下来,丝毫不推辞,没几天就亲自将卷子送上门。
县试一共考五场,每隔两天考一场,共十五天,头天考完,第二天阅卷,第三天出成绩,第四天考下一场,依次进行下去,如果前一场没有考过,后一场也就没有参加的资格。县试最特别之处就在于,如果第五场考试得了第一,就会被点为案首,案首一路进了府试、院试,一般都不会落榜,因为这关系到学官、知县等全县大小官员的脸面。
案首的另一项荣誉,便是在府试时,需坐提堂号,这也是对其的一种检验,因而,第五场的考试评卷是最为严格的,而如果前四场都是第一,最后一场不是,那还是与案首失之交臂,只能成为芸芸童生中的一员。
叶信芳也不想日日忧心,虽然自觉过县试没有太大的问题,但要是能够保送成为秀才,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万事俱备,万恶的模拟考就开始啦!
考棚大概三、四平方米大小,里面放置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叶信芳刻意安排的很是简陋,坐在棚子里,旁边夜香的味道疯狂的往他鼻子里面冲,差一点呕得他吐出来。
叶信芳心中记了一笔:要做一个简易的口罩。
中午,当他就着水壶里冰凉的冷水吃炊饼的时候,叶信芳在心中又记了一笔:带个锅。
考场里面是有小型火炉的,不过要花三十文钱租,一次租一天,碳也要花钱买。热水里面其实也有卖,在考场外热水一壶只要两文钱,进了考场就要四十文一壶,因此很多家境不富裕的考生,都忍着喝冷水。
考场里的水壶很小,叶信芳还是觉得自己带个锅子烧水比较方便。
当寒风沿着棚顶,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死命的往叶信芳身上灌,他更是深切的觉得,这个时候要是有个炉子就好了。
县试是不准考生自己带炉子进去的,说不好是真的怕考生夹带小抄还是想要借此敛财。
叶信芳捂着自己的小钱袋,恨恨的骂了一句奸商!
第17章 县试(上)
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叶家的女人们除了还在睡觉的小妞妞,都悄悄的起床摸到厨房。
生火,烧水,煮饭,三人互相之间并不言语,一切都是悄悄的进行,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的默契。
渐渐的,锅里传来米饭的香味。
“时间差不多了,小妹,把你哥叫起来。”张氏满脸都是严肃。
叶珑点了点头,杨慧在一旁手中的活没有停下,补充了一句,“把妞妞也喊起来。”
待叶信芳洗漱完毕,屋外仍旧是黑漆漆的,厨下的饭菜早已做好,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一碗肉羹、一碗清炒白菜、一碗豆芽、一碟咸菜,以及刚刚盛好,正在冒着热气的米饭。
“大家一起吃吧。”叶信芳不习惯被一家人盯着吃饭。
“你吃,我们不饿。”张氏有些紧张。
妞妞坐在杨慧的怀里,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小姑娘睡眼惺忪,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叶信芳有些不忍心,看向杨慧,“你怎么把她也喊起来了?”
杨慧笑了笑,眼睛里满是温柔,“这可是我们家的大事,妞妞怎么能不参加呢?”
叶信芳捏了捏妞妞的小鼻子,“饿不饿,想不想吃饭?”
“饿……”妞妞刚一开口,就被杨慧拍了一下,赶紧改口道:“爹爹,我不饿。”
“行了,小孩子想吃就让她吃。”叶信芳不认同杨慧带孩子的理念,转而看向张氏,“娘,大家一起吃吧,不然我都吃不香。”
全家一起吃了顿香喷喷的早饭,再阖家老少一起送叶信芳去考场,考场设在县衙附近的一处集市,离叶家并不远。
一路上遇到许多步履匆匆的考生,或是单独前行,或是书童陪伴。
家人陪同的也有,不过多是一个男性长辈陪伴年纪小的考生,如叶信芳这般扶老携幼的,却是凤毛麟角了。
这场景,倒让叶信芳想起了在现代高考时看见的场景,当时他孤零零的一个,看到别人全家老少在考场外等待,还很羡慕,如今,时移世易,他也成了被全家等候的那一个,倒是填补了心中曾经的遗憾。
人太多,叶信芳本想寻找与自己结保的另外四人,却无果。
“表哥,你看那位考生,扎在女人堆里,为什么不干脆把整个家都背在身上带过来。”身后传来一道说话声,语速极快,声音却清亮如同孩童嗓音。
昏暗的天光下,叶信芳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一身青色衣服的小男孩,他看着不过七八岁,面容俊秀,眉眼间极为灵透,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成色极好,显然对方家底厚实。
而他口中的“表哥”,是一位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长相普通,衣着与小男孩相仿,他见得叶信芳回头,顿时满脸都是不好意思,朝叶信芳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我表弟年纪小,说话向来心直口快,抱歉,还请兄台不要计较。”
那年纪小的,却一点也不怕叶信芳责怪,反而理直气壮的继续道:“你这样很像是逃难的人,全家老小一起。”
叶信芳笑容僵在脸上,一句“无妨”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少年拽了拽自家表弟,脸色涨得通红。
“兄台,实在是太抱歉,我们太失礼了。”少年再三道歉。
“本就与你无关,何必要你来道歉。”叶信芳倒是不与少年计较,径直看向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脸上没有任何惭愧之色,反而继续不怕死的问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考童生试吗?”
少年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巴,心里暗暗发苦,难怪表弟家里人不愿意送他。
叶信芳挑了挑眉,什么叫这么大年纪原主年近二十,虽然比不得眼前这两个人,但这一堆考生中大部分都是叶信芳这般年纪的。
放着那么多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和那些白发苍苍的老翁不怼,专门跑过来讽刺我,这么针对的吗?叶信芳想着。
县试是科举的第一道门槛,要成为一名秀才,有三道门槛:县试、府试、院试。只有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方才能成为一名童生。
原来的叶信芳幼年读书时,就展现出惊人的灵气,十一岁那年,私塾先生便说叶信芳可以下场试试,到如今,仍旧连童生试也没过,原本以原主的才学,拿下一个童生试没有问题的,但他的心理素质极差,第一次考试遇到意外考砸了,往后次次考得更差,最后更是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开始自暴自弃,终日酗酒。
“表弟,你越来越过分了!”少年看着叶信芳脸色虽然平平淡淡,但总感觉对方像是在酝酿什么一样,又看到他身后那一家子,虽然是妇孺,但是个个脸上都是一脸凶气,人家两三岁的小孩子眼神都是杀气腾腾,一副随时要蹦出来咬人的样子,那个婆婆就更凶了,眼睛里跟下刀子似得,一刀一刀往他们山上刮,而她手里还掏出来……
真刀!
你不是送考的吗,为什么要带菜刀啊!
姑姑我信了你的邪,我就是不考了我也不要跟小表弟一起考试!他嘴巴怎么这么欠啊!少年心中满是悲愤。
“怎么,不能考吗?是明文写的规定吗?”叶信芳反问。
小男孩一脸理所当然的道:“既然是叫童生试,那就应该有年龄限制,不然叫‘童’字,岂不是违背了其本意。”
那神情很是奇怪,不像是故意嘲讽别人,反而像是一种觉得名不符其实的质疑。
叶信芳随即将这个念头丢开,他刚要开口好好教育小朋友,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话。
“杨平,快过来!”
少年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满脸都放松了,拱了拱手道:“兄台,我朋友喊我了,我先过去了。”
小少年拉着小男孩往人群中跑,跑了两步回头又补充一句“抱歉”。
叶信芳挑了挑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现代时身为孤儿,比这更难听的话都听过,人家这么小就来考试,怕是天赋异禀,天才,大多傲气,只不过这样说话的,就是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这样的人在现代还能搞搞研究,在古代,科举做官,这样拉仇恨能力杠杠的人,怕是要被老油条们玩出花来。
张氏脸色非常难看,见人走了,将菜刀收起来,小心翼翼的看向叶信芳,“你以前从来不让我们送,是因为这原因吗?索性都送到了,我们就先回去。”
从前不让她们送,是原主嫌丢人。而叶信芳却不在意这些,有人送有人关心多舒服,何必要在乎一些无聊路人的想法。
为人母的,总不想自己的儿子,在别人跟前丢脸,看他被一个小孩子嘲笑,心中很难受。
要不是怕惹事害了我儿,早就打死你个小鳖孙,张氏心中过如此暴力的想着。
“没事,您别担心,他们是羡慕我呢,家庭和睦,母慈子孝的,人家嫉妒,您看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家里人都不送送他,显然是自家人都不喜欢他。” 叶信芳张口就抹黑小孩子,丝毫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当天边浮现一抹光亮的时候,县衙里也渐渐有了动静。衙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看到屋外摩肩接踵的人群,脸上没有任何惊奇之色,显然是已经见惯了的。
是龙是虫,检验的时候到了。
叶信芳接过杨慧手中的提篮,向她们笑了笑,“我要进去了,你们先回去吧,考完我自己会回家的,你们不用在外面等我。”
如此,携带着家人的殷殷嘱托,踏进了龙门之内。
因考棚所在的集市离县衙很近,上上一任县官在任时,就已经将原本的集市迁往别处,此处改作考试之所。
科考考棚,全部坐北朝南,大小相同,因而考生坐在考棚里,是看不到其他考生的,这样也是为了避免打手势作弊。考棚最南有东西辕门,辕门外面用木栅栏围了起来,将所有的考棚圈起来,建成一个大院子,院子的北面有一扇大门,这个门就是人们常说的“龙门”,取“鱼跃龙门”之意。这个院子除了考棚外分成了三个部分,前面一部分是个院子,供衙役们进行第一道检查,中间一部分供考生站立等候喊名,后面一部分是一个房间,考官坐房间西边,面对东面点名唱保,确认无误之后方能进入最后边的考场。
此时衙役们停在最前面的院子里,他们分成六队,检查考生们的证明和随身携带的行礼。
这些衙役都检查的都很仔细,学子证明上要有姓名、年岁、及冠、体格,以及容貌特征,同时还要写清楚父母三代的履历。像叶信芳的证明上,写的就是“年二十,体貌端庄,面白无须,身高七尺……”。
也有考生证明上写的“无须”,而因为长期不打理蓄起了胡须,衙差们会当场拿剃刀帮他剃了。
考生带的行李,纸是不准带入场的,哪怕是一张白纸都不行,砚台都不能过厚,以防中间空心携带小抄,衣服和袜子都必须是单层,叶信芳就足足穿了六层单衣,而鞋子要当场脱下来检查,有的考生脚臭,还好天气寒冷,味道没有飘散开来。
水是不能带的,考场里面凉水不要钱,水壶要钱,热水更是要四十文一壶。允许带食物,但所有的食物都要经过衙差的检查,叶信芳庆幸的是,衙差没有直接上手,而是拿专门的刀具,将食物切成小块。
之所以检查得这么仔细,就是怕考生作弊,夹带小抄之类的东西,如果衙差们在外面没有检查出来,在考场里面被查出来,衙役们也要担责任,轻则仗罚,重则开除公职。
在叶信芳之前,就有一个考生被查出来携带小抄,当场永久性的取消了其考试资格,叶信芳看着那考生伏倒在地痛哭不止的样子,心有戚戚,而周围的考生却均是一副活该如此的样子,面带鄙视。
县考五人一组,互相结保,如有一人作弊,其他几人连坐。
而与那考生结保之人,既痛恨又庆幸,痛恨这人连累他们,又庆幸是在考场外发现的,若是在考场内查出来,连他们几个也要一起取消考试资格,厉害一点还要遭受仗刑,如今这般,虽然此次的考试不能再参加了,但还可以参加下一次的。
朝阳升起之时,叶信芳也终于顺利的通过了第一道防线。
第18章 县试(下)
昭朝规矩严明,对于科考更是严上加严,比现代的公务员政审要严苛许多,例如:脱籍之人虽然已经成了良民,但本人还是不能参加科举,不过,他的第三代子孙可以。
士农工商,作为末尾的商户,也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而平民,一旦生意做得很大,就会被官府强行转为商户,若商户又转为普通户籍,跟脱籍之人一般,必须得第三代子孙才有资格参考。
县试作为科考的第一步,已经发展出了较为完善的考试制度,考生参考,须得五人结保,由廪生具保,保证考生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完成以上,方才被准许参加考试,名册分存县署。
叶信芳作保找的是前几科的一位廪生,也算是老熟人了,而跟他结保的另外四人也认识,彼此之间知根知底,不用担心被牵连,不过由于今年考生激增,往常一两银子的认保费愣是涨价到了五两。
卖方市场,这样的高价,叶信芳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不是他这几个月抄书攒了一些钱,叶家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这五两银子的高价,廪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一旦考生出了问题,他也要跟着担责任,轻则革去功名,重则流放仗刑,廪生在作保的时候,也要仔细的筛选具保对象,以知根知底的熟人最佳,而不是单纯看银钱高低。
叶信芳在小吏的指引下到达一处空地,那里已经有了四名考生,正是与叶信芳结保的四人,他们有老有少,此时神情都有些紧张,略微寒暄几句,便看到县太爷进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