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信芳只觉得一把利剑插在自己的心口一般,还能不能保持一点君臣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就不能多一点虚伪少一点真诚吗?他不就是胖了点?不就是头发少了点?看上去还是风华正茂的帅气青年好吗?
张宗和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暗想不是听闻圣上很欣赏状元郎吗,如今这样子,瞧着可不像是欣赏。
“你那培英策,倒有几分意思。”皇帝一开口,叶信芳想起自己写的东西,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就听着皇帝继续说道:“贫瘠之地,偏远之乡,英才下放,此事不若由你而始?”
“臣……”想拒绝,叶信芳心里有点崩溃,我的陛下呀,您难道没听说过一个词叫“指点江山一动不动”吗,您的御用文人就想留在翰林院养老,哪里也不想去!
叶信芳真的分分钟想退出群聊,享福我来,吃苦让其他一甲二甲去好不好?
“怎么,你这个样子,似是不愿?”皇帝皱眉问道。
张宗和在旁边觉得,皇帝好像在为难新科状元。这人花了两秒钟思考要不要帮忙圆场,最后选择了对所有人隐身。
“臣没有不愿。”叶信芳心里像是在下刀子一般,感觉翰林院修撰这个位置还没坐呢,就要发配到穷乡僻壤里搬砖,心中就怪自己手贱,写的什么策文,这个状元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当个二甲痛快呢。
“也没有多愿意就是了。”皇帝直接帮他说出心里话。
自己人,别乱怼!叶信芳心中大叫。
旁边的张宗和此时也回过味来了,这陛下与状元郎说话倒是挺随意啊,张宗和默默的将状态修改为在线。
“陛下说笑了,这状元郎怕是欢喜傻了,您这般看重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张宗和笑着说道。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张大人说的……极是,臣就是……太高兴了。”叶信芳讪讪着笑道,这话说得极为艰难。
“西北那边不错。”皇帝脸上浮现思索之色。
叶信芳整个人都懵逼了,西北,这是要发配吗?
“陛下,臣对能见真章的苦寒之地,确实心生向往,但臣翰林院的修撰一职呢……”叶信芳弱弱的提醒道。
皇帝认真的看了他两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许久方才道:“也对,是朕操之过急了。”
叶信芳只觉得心惊胆战,这皇帝想一出是一出,这国策制定哪有那么简单,不先搞两个试点看看怎么行。
等等,试点?莫不是自己就是那小白鼠?叶信芳觉得都不想跟皇帝说话了,自己日夜呕心沥血写小说给他看,到头来还让自己去偏远地区扶贫?
叶信芳翌日便直接去翰林院办理入职,屁股没坐稳,就开始休假,新科进士都有三个月的探亲假,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冷遇与挑刺,直接就被批准了假期。
除了休假,他还向替杨慧和张氏请封诰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打了招呼,他只觉得一切顺利无比,很容易的就得了批复。
叶信芳便想着,虽然皇帝有将自己发配西北的意图,但应该不急在一时,离家日久,甚是想念,还是早些将母亲和妻子儿女接到京城来。
刘俊彦却没有急着走,而是要参加翰林院的庶吉士选拔。
京城屋贵,且房价逐年上涨,叶信芳不管是久居京中,还是日后在外做官,想着若是在京中有一座房子,也是一件极为划算的事情。
他这几日,满京城的乱转,最后靠着皇帝上次的百两黄金,自己又添补了一些,才成功在靠近内城区的地方买了一套小房子。
叶信芳自我安慰,就当是在北京二环买房了,还是用领导人的钱买的,四舍五入就是御赐宅院了。
房子购好,邀请刘俊彦入内居住,却被对方拒绝了,刘俊彦续租了那套四合院,打算等考试结果出来之后,再与妍娘商议买房之事。
出发的前一天,叶信芳忽然接到帖子。
看着帖子上的平西王府,整个人有些不解,但到底还是选择了赴宴,这种大人物,头一回下帖子,一般都推拒不得。
有道是宴无好宴。
宴席设在王府里,叶信芳跟在王府管家身后,一路穿花拂柳,行至一处四面环水的楼阁。
楼阁窗户打开,湖面微风吹过,直让人觉得甚是舒爽。
临水之地,在这种夏季,本该虫蚊滋生,但也不知王府中人熏的是何等香,不仅清爽,还似有驱虫之效。
“叶状元,久仰大名。”
平西王是一个看着不过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俊朗,岁月几乎在他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叶信芳来之前,却打听过此人,他的长子都已经快要二十岁了,这位王爷显然是保养得极好,故而才显得如此年轻。
平西王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年岁相差十岁左右,战功卓绝,四年前因平定西北战事,被改封为平西王。
“叶信芳拜见王爷。”叶信芳行礼。
平西王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几步上前亲自相扶。
“状元郎,请坐。”平西王直接拽着叶信芳的手拉他入席间。
叶信芳看着只有三台案几,有些奇怪,不是宴客,难道就请了两人不成?
平西王坐在正中间,叶信芳坐在右边,左边的那张案几,上面摆着瓜果糕点之类,杯碗之类都摆好了,显然是有人要来。
叶信芳一入座,平西王就笑着问道:“听说状元郎是青山县人?”
“王爷日理万机,还能知晓此等小事,倒是折煞叶某了。”叶信芳只觉得平西王有些怪异,弄不清楚他的来意,对方却显然将自己打听清楚了。
“听说取字余情,还是孙老大人之意?”平西王笑眯眯的问道。
叶信芳心中一惊,余情这个字毕竟有人称呼,平西王知道并不为奇,但知道孙老爷子,这就非常让人毛骨悚然了。
“王爷,恕叶某冒昧相问,此事您是从何得知?”
平西王神秘一笑,“这你就不必管了,总归是有人告诉本王,孙老大人如今身处何地,叶状元可知晓?”
“王爷,孙老大人与叶某也有师生之谊,若是王爷知晓老大人的下落,还请告知叶某。”叶信芳起身,恭敬行礼请求道。
“状元郎不必多礼,本王既然这般言语,自是打算与你细说了。”平西王随意的挥了挥手,便有侍从步履轻轻的往水阁外走。
“叶信芳谢过王爷相告之恩。”
“本王上一次见到孙老大人,还是在明越府。”平西王笑着解释,接着道:“明越那个地方,贫瘠清苦,各族交汇,人流复杂,更是临近外族,时不时引发战乱。”
“可之前的西北之战,王爷英勇神武,震慑数万外族,如今应该没有战事了吧?”叶信芳恭维了两声。
平西王笑了笑,“状元郎说的事,可无战祸,却有人祸,本王曾游遍昭朝南北,却未曾见过哪个地方如明越这般混乱。”
平西王本是受封明越王,后来才改的封号,明越之地是他的封地,他此话一出,叶信芳心中却觉得有些心惊胆战,这般贬低明越,似乎是不满皇帝的安排。
平西王本该返回明越府,这两年,却因为世子之事,一直滞留京中。
“孙老大人在明越做什么?”叶信芳有些不解。
“是啊,本王当初也是想不明白,大概两年前,王府的人,确实见到了孙老大人一行。要知道,本王身为明越之主,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王府的耳目。”明越王说这话时,神色间满是自得。
见到有侍从端着佳肴放入席间,叶信芳看着对面的那张案几,见已有开宴之意,有些不解的问道:“王爷,您这是还有客人未至?可还要等他?”
平西王摇了摇头,“不用等,他这个人脾气大,席位给他留着,想来时他自然会来。”
叶信芳也不知是何人,这般大的排场,连平西王的面子都不卖。
“孙老大人,似乎是带着一行人,进了黄沙之地。”平西王继续说道。
叶信芳感觉有点喜欢这个王爷了,不吊人胃口,自顾自的就解释了起来,不像有的人非要别人捧一句方才答一句。
“黄沙之地?”叶信芳不解。
“黄沙之地,被当地人称为伊尔萨干,意思是神弃之地。进去的人,很少能有出来的。”平西王脸上带着不解。
“有去无回?”叶信芳顿时担忧了起来。
“是,此地极为凶险,本王曾派人进入,最后一队士兵都没有回来。”平西王脸上带着后怕。
“那孙老大人呢?他出来了吗?”叶信芳赶忙问道。
平西王皱着眉,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平西王:“黄沙之地,有去无回。” 孙老爷子撸起袖子打脸啪啪啪
第93章 故人
“听说皇兄有意派人前往西北,使寒苦之地变鱼米之乡?”平西王笑着问道。
叶信芳心中一惊,暗叹能留在京中的藩王,果真是消息灵通。
“本王还知道,这个人选,皇兄属意叶状元。”平西王笑眯眯的说道。
“王爷说笑了,叶某怕是没有那个福分。”叶信芳恭敬答道。
“西北苦寒,便是本王回了京城,亦无再返之意,叶状元不愿也是正常。”
“王爷言重了,西北自有西北的风光,也许只是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边城贫瘠,京师繁华,叶状元,改日若是到了西北,可有意与本王共成一番大事?”平西王略带深意的问道。!!!
叶信芳听着这话,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了什么发家致富屯兵藏武然后举兵造反杀回京城异姓封王之类的一连串节奏……
“叶某不知道王爷所说大事是指?”
平西王轻笑一声,“自然千秋大业。”
“咣当——”叶信芳吓得杯子都拿不住了,心中暗骂:你这个王爷脑子有坑吗?这种大事你找我这个废物状元商量什么?西北扶贫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这么急了?
“这是不愿了?”平西王眼神锐利起来,直直的看着叶信芳。
此时水阁外忽传来厚重的脚步声,丝毫不像下仆之流,步履沉重,似乎背着几斤胄甲一般。
平西王脸色阴鸷,看向水阁门口,只见门前帘子被人掀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铁色盔甲。
叶信芳怔怔的看着来人,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对方。
“你怎么如此穿着?”平西王脸上所有的锋利都收了起来,久经沙场的男人顿时眼神柔和似水。
“如何,我难道穿不得你的盔甲吗?”说话间,那人将头盔摘了下来,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是显露无疑。
“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我是怕热到你。”平西王柔声说道。
“表哥。”叶信芳循着杨慧那边的称呼喊了一声,见对方对平西王如此无礼,心中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柳亦然似是十分随意一般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有点本事,如今也是功成名就了。”
说话间,柳亦然不等人接引,便坐在了左边的席位上,转而看着平西王,质问道:“说了我不想见他,你还执意要下帖子请他,到底是何意?”
叶信芳也不知二人是何关系,看起来平西王似乎有些迁就柳亦然的样子,而柳亦然偶尔扫向平西王的目光,竟然带着怨恨?
“你难得几个亲人,叶状元勉强也是你的妹夫,你难道不想见一见吗?”平西王低声问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柳亦然像是触到了逆鳞一般,直接将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我没有这样的亲人!他不过是如今变好了,从前什么德行整个青山县谁人不知!”
叶信芳一脸懵逼的看着柳亦然突然爆发的样子。
“古有周处从良,今有叶状元幡然悔悟,你又何必抓着过去的一点小事,说起来岂不是伤了亲戚情分?”平西王劝道。
叶信芳依旧是迷茫的看着二人,感觉怪怪的。
“他永远也不会变好,我不想看到他!你让他走!”柳亦然大喊道,似是十分抓狂的样子。
平西王似乎有些害怕,赶忙离席来到柳亦然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王爷,既然如此,那叶某便先告辞了。”叶信芳心底其实松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状元郎是聪明人,想必心中有数。”平西王语带威胁。
“你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柳亦然不高兴的说道。
叶信芳自然是出了这扇门,就将嘴巴闭得牢牢的,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他想了想,有回转身来,问道:“表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慧娘一直很担心你。”
“你用你假好心,你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柳亦然恶狠狠地说道。
叶信芳见他这般说,也只得快步离开,快要走出水阁之时,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见平西王将柳亦然拥入怀中,而柳亦然正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两个字。
叶信芳看到那个嘴型,似乎是在说:快走。
他心里一时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有些为柳亦然担心,隐隐感觉到不安,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日,叶信芳跟了沈家的车队一同返乡,山高路远,若有人一起,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沈家在京城不算什么,在琉省却是一流门庭。
叶信芳要返乡的消息,从翰林院传出去没多久,就有不少商队上门,邀请他同行。
自古以来,商人都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拨人,人人都争抢着与状元郎同行,叶信芳也不用付什么资费,反倒是不少商队出钱求他同行,最后叶信芳也没有占便宜,而是选择了沈家的商队。
沈家车队似乎是从京城运送货物到琉省,一连数十辆马车,上面都装着密密麻麻的箱子。
沈家虽是勋贵之家,但根底却在琉省,族人虽众多,但出息的却只有京中侯府那一支,侯府如今除了宫里的娘娘,也只剩个空头的世袭爵位,即便如此,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