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信芳自然不会反对。
杨慧又想到处境堪忧的柳亦然,问道:“兰姐姐走了,表哥他知道吗?”
叶信芳摇了摇头,“我未曾告诉他。”
离开京师时,科举舞弊案有了结论,皇帝布网良久,最终将徐成玉等一干书生一网打尽,判了他们罚没家产、发配充军。
而被认定为是罪魁祸首的徐蔚,被贬西北做一地县令。皇帝到底是顾念旧情,碍于宫中的皇妃和儿子,没有一撸到底,不过从礼部尚书,到偏远县令,对于徐蔚这样的高官来说,算是十足的侮辱了。
这次因为没有闹大,故而也只是低调处理,因为此事仕林之间,一时对于皇帝交口赞誉,认为当今是明察秋毫的盛世明君,颂文赞诗满天飞。
“芳儿回来了?”张氏的大嗓门在屋外响起,叶信芳刚回来,杨慧就打发了人去绣坊。
张氏三步并两步走进了屋内,“我儿瘦了这么多!”
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低声问道:“儿呀,你现在是官老爷了,娘见到你是不是也要下跪啊?”
叶信芳顿时失笑,“娘你瞎说些什么呢?儿子已经为您和慧娘请封诰命了,算算日子,估计上头的人就是这几日将诰命文书送下来,您以后就是官夫人,还有俸禄的那种!”
“哎,你那个死鬼老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高兴。”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叶信芳和杨慧赶忙一起安慰她。
大半年没见的妞妞,此时两只眼睛瞪大着问道:“爹爹,他们说等你高中,就要娶姨娘了,什么是姨娘啊?”
叶信芳眉头皱了皱眉,问道:“是谁跟你这么说的?”
妞妞却摇了摇头,“没有谁跟我说,我听小姨跟娘说的。”
叶信芳看向妞妞,认真的说道:“爹爹不会娶姨娘,以后谁跟妞妞说这话,只管反驳她就是了。”
妞妞狡黠一笑,像是占到了什么便宜一般。
杨慧嘴角勾起,张氏的眼神一暗,看了一眼旁边的善阳,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族里老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大伯说是要三天的流水席,好好庆贺一番。”张氏开口说道。
老族长是叶信芳父亲的亲大伯,一直对叶信芳关爱有加,这些年一直期盼着族里能出一个厉害的读书人,叶信芳总算是满足了老人家的夙愿。
在府城没待几日,听闻叶信芳回家,姻亲故旧纷纷上门。
叶玲更是拖家带口的过府,不止打包了孩子们,连公婆也一起过来了。
孟举人见到叶信芳都是陪着笑,孟姐夫先前闹得那一出,如今若还敢再犯,只怕不等叶玲动手,孟举人夫妇就能给他按下去。孟举人那个私生女,叶信芳也见到了,两三岁的小女孩,靠在叶玲身边,眼中满是信赖。
叶珑也是阖家过来的,她婆母看到张氏,脸上一直堆着笑,都没有停过,叶珑比半年前,似乎胖了一点,脸色红润,婆母夫婿与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显然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叶信芳从未如此刻这般体会到兄弟出息,对于出嫁女的重要意义,他一时不知是该为姊妹庆幸,还是为她们可惜。
古代女性,除非特别的杰出,才学卓绝到一定程度,女性才能跳出固有的框子,实现个人的独立。
如武则天,手腕超群,敢跟一堆男人掰腕子。
但是她这般的人,能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如同叶玲叶珑这般,沿着从前张氏制定好的路,贴补娘家,等待兄弟出息之后,反过来给自己撑腰。
兄弟出息,就像是古代女性的一道保险,平常也许用不到,等到关键时刻,身后站着这么一个人,帮助她们维护自身的利益。
但是大多数时候,这种前期大量的付出,不一定能够得到回报。
比如从前的叶玲。
他自己曾是个女人,哪怕是在现代开放的社会,也忍受了很多性别带来的歧视,从未如此刻这般,意识到自己应该为这些古代女性做点什么,李元齐他再怎么风流多情,他也曾为女性争取过,而叶信芳,不希望继续看到几百年女性压抑在古板固执的礼教之下,苦苦求生。
他不知前路如何艰险,但想竭尽自己的全力。
回了青山县,“状元及第”的牌坊楼还未建成,在叶信芳中状元的消息传回西宁府之后,知府立马派人建牌坊楼,但状元牌坊比进士牌坊规格要高,不同于进士牌楼的半石半木结构,状元牌楼需得全部由青石搭建,并且高度和宽度比之普通进士牌楼,都要加长一米左右,寓意“高人一等”。
开祠祭祖,老族长神情十分激动,看着祖宗牌位痛哭流涕,直道自己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最后他更是要自掏腰包,在青山县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而有叶笃三这个大财主在,自然不会让老族长出钱,争抢着就将这事办了下来,不仅如此,还逢人就说,是因为叶家祠堂建得好,祖宗保佑,侄儿才能中状元。
叶家祠堂,就是叶笃三出钱建的。
这种事,叶信芳自然不会去跟他争论。
说来也巧,正好在祭祖当日,张氏与杨慧的诰命文书送达,随之而来的还有诰命服。
张氏摸着衣服,手都在发抖,一辈子没进过祠堂的人,也在这一天,穿上衣服见了一回叶家的列祖列宗,对着叶父的牌位絮叨了许久。
按理说,叶信芳不会留在西宁府做官,看起来似乎不会为叶家带来任何实际的利益。
但实际上,一族出了一个进士,整个家族都被抬高门庭,徭役从此与叶氏族人无关,这相当于每年为整个家族节省了大笔的银两。
古代的徭役不比现代的兵役,徭役是无偿帮助官府做苦力,每日里除了提供饮食住处之外,没有任何优待,甚至经常会出现死伤的现象,如孟姜女的丈夫,就是因为修长城死的。而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情愿用缴纳银钱来冲抵徭役。
秀才只能免除自己的徭役,举人能免除五人,而进士,便是整个家族都受益。
且古代的官员不比现代的官员,如县太爷,看起来不是很厉害,但整个县城只有二到五个人是官,而其他人都是吏,如师爷这般人,其实都是受县太爷私人雇佣,古代官员的权力之大,是真的可以在辖区做到一手遮天。
搁古代,李刚的儿子撞死了人都不用跑。
叶信芳中状元之后,叶家在整个青山县,除了要畏惧孙家之外,几乎是无所顾忌了。为了防止出现族人横行乡里的现象,叶信芳也专门就此事跟老族长长谈过。
族中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出息人,族长也不会拖后腿,再三保证会尽力约束族人。
但事总与愿违。
在办完三天流水席之后,老族长在睡梦中含笑而去。
伯祖父去世,叶信芳要服小功,五个月的丧期。
可这丧期也不安宁,这日里,他本在家中教叶善阳认字,突然门外传来敲门之声。
“他大伯祖父怎么就走了,最后一个主持公道的人也没了,我们毅哥儿可怎么办呀!”那女声哭哭啼啼的,惹人厌烦。
李叔打开院门,只见外面有穿着一身麻衣的一大一小,那大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妇人,眼神游移,风韵犹存,那小的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看了一眼叶信芳,眼神有些躲闪。
“他大哥,这是你弟弟毅哥儿!”那妇人上来就要拉扯叶信芳,被他躲了过去。
“你们是何人?何故在此吵闹?”叶信芳心中总感觉这两个人看着不太正派。
那妇人抽抽噎噎,还故意做出一副娇柔模样,若依旧是少女的年纪那便是赏心悦目,但对方已是徐娘半老,看着就有些辣眼睛了。
“芳哥儿,这是你弟弟毅哥儿,虽然二郎没有给我一个名分,但毅哥儿确实是他的孩子呀,当日二郎本来决定要纳我进门的,但被你娘给阻了。”妇人哭哭啼啼的说道。
叶信芳顿时觉得头大了,转而低声对一旁的李叔道:“快去接老太太回来。”
“芳哥儿,这些年姨娘拉扯弟弟,在外受尽苦楚,如今你高中状元,可不能不认我们!不然二郎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那妇人显然一张巧嘴,三言两句不离叶父。
而此时的吵闹,周围的不少邻居都听到了动静,叶信芳看见几家院子门上挂着围观的小脑袋。
“这位大娘,还请不要瞎说,先父一生清白,怎么会与你做出苟且之事,若是再胡言乱语,本官便要请官府中人来治你的诬陷之罪。”叶信芳义正言辞的说道。
那妇人拉着孩子就想往屋里冲,却被下人们拿身体拦住了,见不得进去,立时坐在地上大吵大闹,“这当了大官,就不认兄弟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长兄如父,既是你兄弟,你便要照顾他,就是闹到官府去,也说不过去这个理!”
“好你个钱寡妇!打死你个臭不要脸!”张氏一身素服,直接冲上来将手边装针线的小箩筐往妇人身上砸。
第96章 质问
“那是我的……”叶善安弱弱的说道。
张氏冲上去又抓又挠, “你个骚狐狸, 叶老二都死了,你还不消停!活的时候我男人没把你当回事, 等他死了你还敢来作妖!”
那少年在旁边想上去帮忙,立马有仆人上前阻拦。
而战场那边依旧是一场教科书式拉偏架。
也不知道杨慧是怎么调教这些下人的, 一个个上前装作一副帮忙的样子, 直接将钱寡妇按在地上, 嘴里还一个劲的喊着“安人息怒。”
是的, 都不喊老太太了, 直接喊诰命封号。
“从前就不守妇道,见人就勾勾搭搭的,后来不是说搭上了个走商的吗?怎么,人老珠黄了, 没男人要了,就来攀扯我家芳儿!”张氏恶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
“我呸!见一次打一次, 看你还敢不敢来瞎叫唤!”张氏打累了,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由下人们扶了起来。
本来她受封诰命之后, 每日里都端着架子, 学着那些官夫人们笑不露齿的模样,如今一遇到钱寡妇就原形毕露了。
钱寡妇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恨失策,本以为张氏不在自己就能唬住叶信芳将名分坐实,哪晓得这张氏来得这么快, 如今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什么呢?”张氏斜着眼睛问,接着凶神恶煞的道:“老娘将话放在这里了,你要是再敢来胡搅蛮缠,看我不找上钱家,你不要脸,你们老钱家不会所有人都不要脸吧,到时候收拾不死你个狐狸精!”
钱寡妇恍然想起来十几年前被张氏支配的恐惧,那时候她是真心想给叶老二做小的,叶老二是个读书人,跟其他的莽夫都不一样,她想安定下来,然后就被这个母夜叉打了一顿……
儿子是不是叶老二的,她根本说不清楚,但想着既然叶信芳考上状元了,要是赖上了,岂不是血赚?
叶信芳看着钱寡妇母子落荒而逃的样子,对张氏的战斗力又有了深刻的认识,他恍然间想通了为什么三叔非要将善安往自家送了……
他只见张氏见到人走,才做出一副十分斯文的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角,然后老脸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一小步一小步的往院子里面走。
“你们家好生热闹。”
叶信芳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沈琅,以及他身边的姜云明。
“叶兄,你可害得我好惨啊,这些日子天天被我老爹念叨,瞧瞧人家叶状元,以前跟你一个院子住,没几年就考上了,你这个不孝子,学了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姜云明活灵活现的学着自家老爹说话。
叶信芳笑了笑,侧身让开,“姜兄,沈公子,进来叙话吧。”
“我就不进去了。”沈琅摇了摇头,有些嫌弃的样子,问道:“叶信芳,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还需要四个月吧。”叶信芳算了算除服的日子。
沈琅皱了皱眉,不高兴的问道:“怎么要那么久?你的假有那么长吗?”
姜云明拉了拉这个小傻子的衣袖,指了指叶信芳一身布衰裳,“叶兄在服小功。”
沈琅这才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理直气壮的说道:“叶信芳,你回京城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为何要告诉你?”叶信芳不解。
“我要跟你一起回京城!”沈琅这般说道。
叶信芳疑惑的问道:“你不能自己回去吗?”
“哎,你别问那么多了,总之,你别想抛开我自己走!还有,是你邀请我一起回京城的!”沈琅那模样真的是超级理直气壮。
“你家里是不是不让你回京?”叶信芳问道。
沈琅小脸一红,似是被人说中心思一般,“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究竟愿不愿意!”
“不愿意。”叶信芳直接答道。
“我们不是交好了吗?”沈琅质问道。
“你没醉呀,我逗你玩呢。”叶信芳笑着说道。
“你真是气死人了,云明,我们走!”沈琅气呼呼的说道。
沈琅拉扯了一下姜云明,却见对方根本动都不动一下,更让他生气的是,姜云明十分认真的跟他说道:“谢谢表哥带我出门,我找叶兄还有事,等会我自己回去。”
沈琅简直气炸了,感觉被姜云明利用了一般。
本来姜云明在府学混了两年,终于考了一个童生,姜老爷简直欢喜坏了,一时对他有求必应,但后来姜老爷看着孟举人拘着自己的长子闭门读书,不到三年,居然考出了一个秀才!
叶信芳的姐夫孟琰,被孟举人关了两年多,今年院试终于考上了秀才。姜老爷作为一个学渣的父亲,多年辛酸可想而知,便上门询问了孟举人诀窍,然后孟举人便直接将叶信芳说的那一套复述了一遍。
这天底下真的没有觉得自家孩子笨的父母,姜老爷也如此,他想着一定是姜云明太懒了,然后姜云明就惨了,重复孟琰之前的生活。
孟琰的痛苦生活其实也没有结束,孟举人尝到了甜头,想要继续逼着儿子考上举人……
沈琅气呼呼的走了,带着身后的一串随从小尾巴,姜云明跟只偷偷摸摸的耗子一般溜进了叶信芳家里。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叶信芳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