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她家庭富有,认为能为落魄的他带来好的生活。幻想着拯救他。
后来,她认为有一天她会好转,她会像教授般一幅画拍出千万,总有一天,不会让他再那样辛苦。
可现在发现,她不过是沧海一粟。
中国那么多画家,每年毕业多少人,谁不是从小学画心怀梦想,可是又有几个许宋秋呢?
她更不敢同古人大师相提并论。
她的天赋就比他们好吗?
不,她远远比不上。
梵高才华横溢,却潦倒一生,靠着兄弟救济而活,生时仅卖出过一张画;高更与家庭断绝关系,孤独贫困,病魔缠身,甚至想过自杀。
还有米勒,伦勃朗,西斯莱……有些是出身贫寒,有些为了画画而放弃原本的家庭、优渥生活,困苦潦倒一世。
直到去世后才成名。
太多太多了。
他们为艺术献身,牺牲太多。
同样追梦,她凭什么就能年少出名呢?凭什么就一定能过上富裕生活呢?
……
方璃神色憔悴,恹恹地抱着相册。
她不能再拖累他了。
一遍遍翻着手里的相册,一遍又一遍,想抓住什么,却根本抓不住,只能看着那些过往如镜花水月般消逝,心痛却无奈。
——
周进一下飞机便打车回来,路过附近报刊亭,特意问老板买来最近的报纸。像是故意羞辱自己一般,明知道会看见什么,却还是按捺不住去看。
彩色图片里,那个优雅的男人抱紧她,低下头,满是心疼怜惜。她依偎在他怀中,还披着他的西装。
湿漉漉的凄清深夜,莲花型路灯映着华美古老的别墅,竟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他的左手慢慢攥成拳,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起,视线下扫。
一夜未归,学生时期暧昧,特权,已婚……
哪怕后面的几张报纸有澄清,有质疑,他也无法容忍。同是男人,他认得出那个目光,绝不仅仅是看一个学生。是在看一个女人,而且是心爱的女人。
周进咬紧后槽牙。
——她的不赴约,她的消失,她的逃避……
大脑里嗡嗡嗡的,胸膛里积压的愤怒一点即燃,这种愤怒随之血液窜过全身,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下颌绷紧,体腔内似有压抑的痛楚。
他最恨的就是欺骗和背叛。
过去曾有过,让他难以接受,颜面无存。但这次不尽相同,除去男性的尊严外,更多的是心碎崩塌的苦涩滋味。
周进快步上楼,停在家门口,掏出钥匙,门缝下无一丝光。他不禁嘲讽地想,没告诉她自己会回来,她还在这里么。
客厅里黑暗空荡,周进并不意外,环顾一圈,厨房画室也无人,东西凌乱。一颗心沉入谷底,眼眸黯然漆黑,如同最冷最寒的海底。
推开卧室门时,周进动作一僵。
床上有人?
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庆幸,掩过惊讶,抬眼望去。
映着清淡月光,方璃背对向他,柔软的夏凉被虚虚地盖在她腰腹,露出单薄的肩膀,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是刚出生的孩子,伶仃纤弱。
他的心不禁软了下,放缓脚步走近。
她的脸上依稀挂有泪痕,毫无血色,手里紧紧抱着什么。
周进疑惑,弯腰,想要抽走看看,一动,却被那只苍白的小手抓得更紧。
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硬硬的皮质封面,中间是椭圆形镂空,嵌有他们的照片。
周进不禁一怔,她在看他们的婚纱照?
还这样宝贵地抱在怀里?
刚才的怒火压下去大半,他望着这一幕,眼底溢出复杂的情绪,细细打量她,目光深沉。
视线转向她裸·露的肩膀,半晌,周进低叹一声,扯过被角,帮她仔细盖好。
第79章
方璃睡得朦朦胧胧。
她其实并不困, 前几日在医院里睡了许久。只想脱离现实,不愿再去思考任何的事情。
隐约感觉有人在床头望着她, 方璃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梦是醒。她一个人住在郊外的公寓, 时而深夜也会害怕, 常常胡思乱想, 但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这次,方璃抱着手臂, 没有睁开眼睛。
那个人近了,坐在她身边,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抚摸过她的头顶, 顺着长发往下,动作温柔。继而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像哄小孩一般, 一下一下。
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 混合着一点汗味,醇厚浓烈。
好像是……哥的气息。
她忽然就很想哭。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永远不要醒吧。
越这么想,越有泪水夺眶而出,从纤长睫毛的尾部, 啪嗒一滴,落在枕边, 濡湿一小团。
“怎么哭了?”低低淡淡的声音, 有着沙砾般的质感, 带有硬茧的指腹滑过她眼角,将那滴泪抹去。
方璃浑身一抖,豁然睁眼。
黑暗中,周进坐在床头,俯下身,静静地凝视她。漆黑的一双眼睛,沉郁似海,没有一点光。
方璃有些迷糊,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真的就在自己身边,心里一颤,情不自禁伸开手臂,抱紧他。
依偎进男人结实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更多的泪水扑漱扑漱落下。
周进心绪纷乱,怒火被她这么一搅,去了些许,心底仍是有气,在她睡梦时狠不下心,可等她清醒过来,望着那双湿润美丽的眼睛,回忆起刚才新闻,胸膛起伏。
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扒了下来。抬臂,摁亮卧室的灯。
陡然的明亮让方璃措手不及,捂住红肿的眼睛,身体倚在床头,抱紧被子。她穿着夏季的吊带睡裙,细细带子挂在肩头,洁白肌肤露出大半。
周进别开目光:“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咱们谈谈。”
方璃点头,手背抹去眼泪,也不敢看他,“好。”
门关上,她独自静了一会,把相册压在枕头底下。起身,打开衣柜,披了件长针织外套,理了理凌乱发丝,趿着拖鞋出门。
总要说的。
迟早要说的。
方璃暗想,捏紧拳头,穿过走廊。
周进坐在沙发上,姿态闲散,指间夹着一支烟,时不时弹下烟灰,看不出什么表情。方璃莫名感到心慌,坐到他身侧,手按着裙子。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茶几。
方璃看见玻璃上的几份报纸,最上面的赫然是那张照片。
“你解释一下。”
她拿起那张报纸,看过几遍,可再看,还是有那种极不适的感觉,攥紧页脚。往后翻了翻,说:“后面不是有解释么,是造谣……”
“我想听你解释。”烟咬在唇间,他微微屈身,手肘搭在大腿上,沉沉望向她。
方璃低头。
心被揪住,她居然还在想——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丈夫,通情达理,出这样的事,没有不分皂白地冲她发火,愿意听她解释。
可是,她解释什么呢。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同他离婚,解释没有意义。
方璃闭了下眼,将那些报纸堆回茶几上。
“我…”说不出口,嗓子眼像被堵住。
“嗯?”
“我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就是那样。”
室内静可落针,周进隔着灰白烟雾,望着她。
静了一会,方璃侧过头,用尽力气道:“哥,我们离婚吧。”
“什么?”
周进一顿,似是没听清,烟头重重碾熄在烟灰缸里,逼近。
男人的气息拂过她耳垂,有几分危险,她攥住衣角,打了个寒颤。
既然开口,就不再有转圜余地,低垂眼睑,“我们离婚,好吗?”
果然是离婚,他没听错,盯她两秒,忽的冷笑出声:“你想离婚?”
方璃一个“嗯”字刚发出音儿,衣领被他猛地攥紧,抵在沙发一角,方璃回避着他冰冷烦躁的目光,低声说:“哥,我想过了,我们——”
话未说完,男人欺身上前,压在她身上,扣住她手腕,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暴躁厌烦,“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还不算完么,有意思么?”
“好玩么?”
一句句寒声质问,搅得她心痛。
“对不起。”她很快认错,嘴唇翕动,“对不起,对不起,但我这次真的不是……”
周进根本懒得再听她说那些废话,大手钳住她下巴,抬起。
几年下来,她作她任性,她嫌弃自己,瞧不上自己——他都可以忍,甚至学着改变挽回,小女孩有脾气,以前是蜜罐里长大的,跟着自己确实是委屈了。
但是凡事总该有个度,他的那条红线,就是欺骗和背叛。
不允许,一点点都不允许。
暧昧也不行。
不解释便罢了,还要离婚。
“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他紧紧逼视她,眼睛里布满血丝,每一个字都似从牙尖挤出来,透出狠戾的意味:
“你的信用卡,你的玩物,还是你的奴隶?”
“……”方璃一时哑了。
她没有!
从未有过!
脑海中浮现陆思思那一句,“你以为对他是解脱,他却当你是背叛。”
可是……她真的没有。
方璃被他的眼神吓到,那只手攥得更紧,恨不得将她的针织衫撕碎。男人身材壮硕,这样半压在她身上,满是侵略性和被征服感,她轻微地喘不匀气,害怕,惊慌,却又贪恋这种感觉。
此刻,她发觉自己更爱他。
爱他身上的这种粗犷原始的味道。
他明明是这样的男人,却心甘情愿为她做那么多事,怜爱着她,照顾着她,用尽所有的柔情。
她怎么能不爱呢。
嘴唇颤抖,方璃说不出话来,偏过头,有更多的泪滑过。周进像被那些泪烫到,放下手,面色阴沉,语气却不容置疑,“除非我死了,离婚想都别想。”
他从她身上下来,方璃呼吸一松,整理着凌乱的衣服,眼尾却不自觉追着他。
周进并没有看她,烦躁地看了看这个乱七八糟的家,最后拉开大门,离开了。
防盗门重重被甩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砰”一声。
方璃惊得一哆嗦。
她在寂静的房间呆坐十分钟,始终盯着那扇冰冷的房门,像是能看出一个窟窿来。
哥会去哪呢?
他还会回来吗?
她不知道该不该去追他,但是追到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他们过去也有吵架,但和这次的意义都不同,而且无论他怎么生气,每次也都是他过来哄着她。
方璃静静地坐了一会。
算了。
细想下来,两人平日里沟通都难,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谈离婚呢。她摇摇头,拿过那张令她恶心的报纸,撕个粉碎,丢进垃圾桶。
方璃就这么从深夜等到清晨,周进都没有再回来。
他这次赶得急,也不知道住几天,什么行李都没带。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方璃难免挂念,心疼。
她叹口气,打开关闭许久的手机,里面涌出一些短信,有小俊的,还有陆思思的,还有教授的。
她懒得看,并没有点开,直接给哥打了电话。
铃声就从她旁边的沙发角落响起。方璃看了一眼,哥竟然连手机都没带,丧气地按下挂断。
室内重回寂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玻璃窗,照耀着空气里的微尘,随之时间流逝,方璃愈发担忧,抱紧膝盖。
——
此刻,周进在吴小俊那里。
气急出的门,他也没坐车,就那么硬生生地跨越半个城市,顺着马路走了过去。
走到小俊的那家小卖铺时,正是半夜。夜凉如水,门口悬着一盏昏黄灯泡,映照着老旧的门牌。
看着那点微弱的光,周进忽然就很想笑。
他心里也清楚,小俊会说好话,墩子会说难听的话,但他还是想过来找小俊聊聊。难受归难受,潜意识里,半点也不想同她分开。
只想找个人顺着他想法说,宽慰几句。
吴小俊是一直向着方璃的,大半夜的,他看着把他店里酒都快喝光的男人,在纸上快速写下大段大段劝解的话。他写了新闻的澄清,还有他的揣测,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一直在写方璃的好。
周进看着那张纸,苦笑着,咬开瓶盖,继续喝。
脑海里却还浮现着“离婚”二字。
她不像是在无理取闹——虽然她常常无理取闹。但这次她的眼神,比他见过的都要认真,绝望。
他看得心痛。
为什么呢。
周进盯着绿色酒瓶里浮着沫的液体,头痛。她明明那么宝贵地抱着他们的婚纱照。
手肘搭在桌上,周进望向外头天边的那抹鱼肚白,忽然想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
不过才一年多。
那时,他不忍心让她婚后还住在里院,于是拼死拼命地工作,贷款买下现在的那套房子。但是付完首付,就没剩多少钱结婚了。
没办法,他们婚纱照挑了家便宜的,婚礼也没太操办,就一场酒楼的答谢宴,敬敬酒便过去了。
他还记得婚纱是租来的,穿在她身上大了几号,齐腰的长发后面,是一排别针。那个时候他万分愧疚,歉意。但是小姑娘善解人意,虽然爱浪漫,但也觉得婚礼不过是个形式,有就好。
那个时候的她温顺又听话,总是安静地等他回家。
现在想想,满是酸涩。
肩膀被拍了下,吴小俊打着手势,【哥,哥?在想什么呢?】
“没事。”
喝得有点上头,敲敲额头,猜不透她的心思。
【要不你还是快回去吧。】吴小俊说:【天都快亮了,万一小璃再着急出来找你,别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