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乔其紗
时间:2018-05-12 12:57:02

  天大亮。
  方璃起身,瞪圆红肿的眼睛,下床,随便穿上衣服,静静等待。
  哥从来不会说气话,说一句,是一句。他说要离婚,那便不会再有回转。
  只是听见防盗门响时,还是有疑惑,心里极轻地松了口气。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每一分都揪心又漫长。
  他去哪了?
  会不会再不回来了?
  许久,大门才拉开,重重阖上。方璃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点一点。她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他出门一趟是做什么。
  砰砰砰。
  三声敲门声,见她没回应,更重一些。
  “我就来。”方璃整了整头发,打开门。
  “我拿一下东西,一会我们就去民政局。”一整夜过去,周进情绪平静些许,但声音还是透出烦躁。
  方璃让开门。
  他们的结婚证书和证件塞在床头柜里,他面无表情地蹲下,拿出来,站在卧室门口,道:
  “不走?”
  见方璃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耐催促。
  “哦。”
  “吃点东西,我在楼下等你。”
  他一眼都不想看她,拿着钥匙下了楼。
  方璃走到餐桌边,早餐估计他刚才回来买的,小米粥和豆沙包还散着热气。她吃得喉咙发涩,拿纸巾擦了擦眼睛。
  他们住在郊外,到民政局时已经上午十一点。
  两人都同意离婚,下了车,周进递来离婚协议书。
  原来他上午是去做这个了。
  方璃简单看了看,他们没有孩子,财产分割也没有疑问,房子是他全额买下,几年来她零收入,也没有付过一笔贷款,后续二十年的贷款她更不可能还清,也不想要这套房。
  再往下是赡养费,她盯着那个数字,抿紧了唇,目光转向抱着手臂的漠然男人。
  这个数字和她过去的生活费几乎无疑。也就是说,他付完房贷,剩下的钱基本都给她,持续三年。
  方璃攥着笔,迟迟没有签,“哥…”她很快咽下这个字,摇头,“我不需要这个。”
  他声音冷淡,“那你以后喝西北风?”
  方璃垂下眼,“我…我不会的。”
  周进嗤了一声,“连个工作都没有?”
  见她仍没有动,他说:“法律规定要对生活困难的一方予以补助,不然不能离。”
  “…是吗?”方璃是法盲,神色狐疑。
  “对,赶紧签。”
  他愈发烦躁。
  方璃低下头,手中的笔似有千斤重,笔尖发颤,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濡湿一角。
  周进望着她,眼神晦涩,还是背过身去。
  方璃揉揉眼睛,飞快签完,递还给他。
  签下协议书,递交了一系列的证件、照片。
  手续顺利得超出他们想象。
  两本绿皮的“离婚证”交到他们手上,周进看都懒得看,直接塞回口袋里。
  方璃也不想看,心里难受到极点。
  出了民政局,天气晴好,艳阳高照。
  从台阶上下来,方璃步伐僵硬,对前面的男人低声说:“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搬出来。”
  周进双手插兜,看着这个前一秒还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一言未发。
  ——她那么瘦弱萎靡,没有钱,没有工作,身体也不好。他喉咙动了动,再恨,可这个时候,竟狠不下心。
  这么多年积累的关怀,不可能说不在就不在。
  半刻,也没有等来他的开口,方璃低头看了看脚尖,“那我现在回去收拾,马上就搬出来。”
  “你搬去哪?”
  “找个宾馆,或者…思思家吧。”
  “你什么时候去俄罗斯?”
  “可能要…明年三四月份。”
  周进冷冷瞥她,说:“我这次请了七天的假,是圣诞节的假。”
  “嗯。”
  “这半年,我不会再有任何假期。”
  方璃迟缓点头,从昨天晚上,她的大脑就已经进入休眠状态,“噢。”
  见她没理解,他也不想再多作解释,“先回去,我明天下午的飞机,还要收拾东西。”
  *
  回到家,气氛冷冰冰的。
  住了一年多的家,突然间就和她无关了,方璃望着熟悉的家具,心里感伤无措。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周进也没有再说话。
  离婚的男女还在一起总是尴尬的。
  周进简单回卧室收拾衣物行李,这次回来,他东西没带多少,收拾没一会,便拉着行李出来。
  他走到防盗门口,嘎吱一声拉开门。
  “哥…周进。”
  方璃听见响动,蓦地站起来,“你…你不是明天走么?”
  周进手握紧门把,并没有回头,“我去墩子那里挤一夜,明天直接走。”
  方璃愣了愣,迅速走到他身后。
  一想到他这次一走,以后断了联系,此生可能都不会再见,心里焦灼痛苦。
  就像生生拔掉她身上的一根骨头,挖出她的一块肉,那种分离的痛楚让她难以忍受,她看向他高大背影,心里空空荡荡。
  她爱他,她也已经习惯了他。
  可是她没有开口他留下的权利,已经离婚,这样算什么?
  僵持几秒,周进声音暗哑,先开了口:“你可以在这里住到你去俄罗斯之前——如果你需要的话。还有,赡养费会打到你以前的卡上。”
  “哥…”心里酸楚,情不自禁开口。
  周进神色一凝,没有阻拦她这么叫自己,也没有回过头,只是握着门把的那只手更紧了些。青筋凸起,用尽力气。
  方璃往前走几步,很想再去抱抱他,可是又不能。
  “还有事么?”
  “对不起…”她声音发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就想再说几句,随便几句。
  “你以后……以后…”她声音酸涩,带着浓重鼻音,“一定会找一个好的女人,有一个幸福家庭,然后…然后生一堆孩子,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越说越语无伦次,弯下腰,手搭在膝上,长发遮住侧脸,只是想给他最好最深的祝福,“还有…”
  “谢谢,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
  “谢谢你在我无家可归时对我好。”
  “也谢谢你……你当年,救了我……”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下、下辈子……我一定当牛做马,来报答你。”
  抽抽搭搭的声音。
  周进几次想抬腿,脚后跟却黏在地上。良久,他沉沉地叹了一声,拉开门,提着行李箱快步走进电梯。
  ——用不着你当牛做马。
  只要你能多爱我一点。
  手指移到按钮上,决绝地摁下。
  方璃没有去送他。
  滑轮碾过地砖,还有鞋底摩擦的声音。
  越来越远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阖紧,下楼。
  她想,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璃坐回沙发上,心里空出了一块。
  房间好安静啊。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头好晕,好沉。她捂了捂额头,应该去吃药了。
  方璃支撑着身体,走到饮水机边,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她拿起杯子晃了晃,也不知道家里的药还有没有了,昨天让他去买药,但是……
  想到昨天,胸口就发痛。
  她直起身,眼光一扫,瞥见蓝色水桶上的三盒药。
  没有开过封,刚买的,感冒和消炎,还有一盒止痛。
  她握着药盒,久久说不出话,眼泪断了线地流下。
 
 
第86章 
  那天。
  周进去了墩子那里。秋夜傍晚, 月色凄清,枯黄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老街巷路口的烧烤摊却热火朝天。周进埋头喝酒,一瓶接着一瓶。
  “你少喝点吧。”墩子抢了过来:“离个婚有那么难受?”
  他没答话,直接从桌底下的箱中抽出一瓶, 拿嘴磕开, 继续喝。
  他真希望自己大醉一场。
  忘记那个无辜被流掉的孩子,忘记这段压抑痛苦的婚姻。
  在没遇见她之前,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浪子, 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无所谓。可是遇见她之后, 一切都变了。
  她是那样一个美好、纯洁的女孩,却心甘情愿跟着一无所有的自己。他想给她最好的生活, 想为她赚钱, 想让她活得恣意潇洒。
  现在没了她。
  人生漫长, 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墩子。”
  “咋了?”
  周进神色清醒一点, “我准备过了年就辞职。”
  墩子懵了一下:“辞职?”
  “我们自己单干吧, 买条船我们自己来,赔了就赔了。”他捏着眉心,想着在国外日复一日的工作,麻木烦躁:“现在真挺没劲儿的。”
  “之前你不是不肯么?”
  周进轻扯下唇。
  之前也肯,只是有她这个负担, 他怕, 担心他亏了让她跟着受委屈。但现在离了婚, 就算他背一身债务也不会跟她有关,他放心了。
  “哎哟,这么看离婚还是个好事哟。”墩子喝光了酒,拍他肩,“你现在可是越来越磨叽了,这次说定就甭改了!我去打听下手续和船,你也准备准备,咱明年就自己干。”
  “好。”
  周进点头,点了一根烟,掀起眼皮。
  墩子又跟他聊了些最近的政策,前几年捕捞的越来越少,s省本就是渔业大省,现在政策更是大力扶持近海捕捞和远洋捕捞。
  周进嗯了一声。
  喝下很多酒,但他看上去仍然镇定平静,提及这个事,神色清明些许。
  两人谈了许久。
  商量完这件事后已是深夜。
  周进聊着聊着,颓然的心一点点定了下来。
  是,他再爱,不过也就是个女人罢了。
  还是一个不值得的女人。
  没必要,真没必要。
  他想明白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夜愈发深,秋风萧瑟,树影垂在地上,随风轻轻摇曳。墩子也累极,媳妇电话来催过很多次。他叹口气,打了个哈欠,“周排…”
  “你快回去吧。”周进摇头,“不用管我。”
  墩子家是个二居室,媳妇和墩子一间,孩子一间,拥挤逼仄。周进那话只是说给方璃听,没真想叨扰人家。墩子问:“那你一会咋办?要不我给小俊打个电话?”
  “不用,我一会自己找个旅馆住。”
  墩子点头:“行吧,我是真不行了,得先回去。”
  “昂。”
  他一大男人,墩子也没啥不放心,拍拍肩便离开了。
  马路空无一人,时不时有车辆开过,两侧的路灯尽职尽责地投着明亮的黄光。越亮,越衬出这里寂静,零零散散下夜班的人来吃夜宵,满脸倦怠和麻木。
  烧烤摊一直到凌晨三点才打烊,周进拎了两瓶没喝完的酒沿着马路慢慢地走。街道越来越熟悉,等拐了个弯,赫然是里院。柔和的月光浅浅地穿过拱形的石砖门,投下一地银霜。
  周进看了一会。
  那间屋子没人收拾,也不知道成什么样。
  他停住脚步,并不想上去。过去越甜蜜,此刻越揪心。
  他倚着墙喝了一大口酒,转身离开。
  也没去找小俊,一直也没告诉小俊自己已经离婚,更不想听他再提及方璃的好。
  过去这附近有几家小旅馆。
  他凭着记忆走到那儿,却发现那一片全拆迁了,建筑垃圾堆积在一起,门和窗户都被卸下,空空荡荡。
  熬了两夜,他倦怠异常,醉意更浓。
  周进也懒得再走,天估摸也快亮了。附近没车,他寻了门槛坐下,准备等清晨拦辆计程车直接去机场,在那儿找个宾馆洗个澡,直接登机。
  双腿岔开,他微躬着背,有烟有酒,倒也痛快。今夜也是奇了,天上没一颗星子,他抬头望着孤零零的月亮,凉叹一声。
  *
  清晨,唐可盈停好车子,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往里院走。这边地砖不平,坑坑洼洼,缝隙中还夹着几株野草。她也是佩服自己——昨天有急事去了趟临市,今天一大早,竟再按捺不住那颗跃动的心,径直过来里院。
  她心里很有数。
  相识五六年,发生那种事后,不是离婚就是分居,周进不可能再住在那里。
  唐可盈提了提包带,瞥一眼里院前面的危楼,秀眉厌恶颦起,加快脚步。
  没走几步,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夹杂在海腥味之间,她捂紧口鼻。
  哪里来的醉汉?
  脚下刚要绕道,低头一看,愣住了。
  今天天气有点阴,黏糊糊的,令人很不愉快。门槛那儿坐了个不容忽视的魁梧男人,肩靠着侧面的墙,歪斜着身子,下颌一圈青色胡茬,模样潦倒落拓。闭着眼睛,不知是醉是醒。
  “周进?”
  “周先生?”
  连叫几声没反应,真是喝大了。唐可盈呵了一声。忍不住离近一些,男人粗野的酒气喷洒在她鼻息间,心里蓦地一颤。
  几年了,此时此刻,竟更有感觉。
  唐可盈蹲在他身侧,凝望着那张颓废的、却眉目英挺凌厉的侧脸。
  以他的脾气性格,和那女人必然散了吧,也难怪出来喝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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